论维特根斯坦思想转型期的现象学分析
2018-03-26谢萌
谢萌
摘要:本研究考察维特根斯坦思想转型期的现象学分析,旨在从方法论维度揭示其前后期思想的连贯性与整体性。本文主要考察现象学分析对前期逻辑分析的发展。研究表明,现象学分析关注语言背后的意识世界,其实质是描述语言与现实的交接。在现实这一维度,现象学分析通过将经验知识和判定标准引入逻辑分析,实现了对后者的补充与改进。
关键词:维特根斯坦 现象学分析 逻辑分析 语言哲学
学术界普遍认为,维特根斯坦于1929年开始从前期到后期的“思想转型”,并在这一时期关注现象学研究(H. Spiegelberg 1982;徐英瑾 2005,等)。这一现实背后的直接原因是其前期思想遭遇挑战,普遍性命题、模态逻辑、命题态度、颜色命题等无法通过真值函项理论做出解释;尤其棘手的是前期逻辑分析得出的“简单物”,即“感觉予料”无处可寻,甚至难以描述,这促使维特根斯坦通过现象学分析转向对意识世界的探索。
本研究从方法论入手,結合维特根斯坦前期逻辑分析与后期概念分析考察其转型期的现象学分析,同时兼顾其不同时期研究对象及具体思想,力求揭示现象学分析分别与逻辑分析、概念分析之间的紧密联系,进而初步呈现维特根斯坦思想的连贯性与整体性。限于篇幅,本文集中考察现象学分析对逻辑分析的改进与发展。
一、现象学分析的界定与特征
为进一步探索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对现象学分析这一方法本身的充分了解极其必要。现象学研究发端于胡塞尔(E. Husserl)对反理性主义的批判。他认为,经验主义所主张的“真理”概念应当是能够被“显现”和“看到”的东西(Eidos),是先验的被给予的东西,它们是包括逻辑、命题、概念等在内的其他一切事物的基础和前提,由此提出哲学研究应当“回到事情本身(Zur Sach selbst)”。这就是说,“一般科学只涉及看到的东西,哲学则涉及‘看本身,‘看的类型、方式和结构”(百度百科 2017:“现象学”)。正因如此,现象学研究人的意识世界,特别是意识的构成,包括人的记忆、期待、情感、世界观、价值观、思维方式等。考察意识的途径即语言。胡塞尔将语言的意义看做意识的本质;现象学分析正是通过对意义的描写来揭示意识的构成。这种描写的对象是直接给出的与意识对象相关的所有信息,随即通过“悬置”/“加括号”(bracketing)方法将非本质的信息逐个排除,从而得出事物的本质。例如,对某个人的现象学分析可以首先描写其身高、体重、面貌、教育背景、家庭环境、工作情况等,从而通过对这些相关信息的逐个排除得出其本质特征。可以看出,现象学分析对其描写对象存有某种整体性诉求。
二、维特根斯坦思想转型期的现象学分析
勿需赘言,维特根斯坦的现象学分析自然具有胡塞尔传统现象学方法的特质,然而其出发点、理论基础及研究主旨皆有不同。前期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分析引出“复杂性” 与“简单性”的悖论,同时埋下经验论的伏笔;现象学分析正是以此为背景对逻辑分析这一工具的改进与发展。
(一)前期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分析
一般认为,前期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分析承袭了罗素的研究。以构造形式语言和建立逻辑演算为目的,逻辑分析力求获得一种“记号语言”,它“不将同一记号用于不同的符号中,也不以表面上相似的方式应用那些有着不同的标示方式的记号……”;“在其中,人们甚至无法表达谬误,或者一个违背真理的错误就是一个语法错误”。分析的终点即“原子命题”(或“基本命题”),这些“简单物”构成了人类知识大厦的根基。然而,语言或事物的“简单性”必然以“复杂性”为前提,日常生活中的简单物几乎都可以进一步分析为更简单的构成物;质言之,事物的“简单”与“复杂”是相对的;对二者的区分似乎只能诉诸语言。从理论上讲,通过把逻辑分析运用于语言,我们会得出不可再分的绝对简单的逻辑专名,它们指称同样简单的感觉予料。然而,一方面,现实生活中的“感觉予料”难以名状,罗素也仅仅给出“这”或“那”两个逻辑专名;另一方面,把语言中的名称或观念还原为现实生活中的主观经验,这显然已经跨入经验论的研究范畴。逻辑分析似乎陷入困境,然而维特根斯坦的思考并没有停滞,他转向命题和事实背后的意识世界,探索人的意向性、期待、理解等问题,从而尝试通过现象学研究对感觉予料做出描述和解释。可以看出,这一过程不但体现维特根斯坦思想的发展,更意味着其研究方法的改进。
(二)现象学分析对逻辑分析的发展
维特根斯坦在其转型期相关著述中多次讨论“现象”、“现象学”、“现象学语言”等概念。例如:
现在我们只有通过审视所要描述的现象(phenomena),以此来用一个精确的符号系统来替换掉一个不精确的符号系统,这样才能尝试着理解现象的逻辑复多性(logical multiplicity)。这也就是说,只有通过那可以被我们称之为“对于现象自身的逻辑探究”的东西,我们才能得到一种正确的分析,换言之,这种探究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后天的性质,而非对于先天可能性的猜测。
在这段文字中,维特根斯坦对现象的讨论依然没有脱离前期思想所关注的“精确的符号系统”,只是进一步承认了现象的“逻辑复多性”及其“后天的性质”。“后天的”即“经验的”;经验现象虽然与先验逻辑相对立,但却可以与后者共同运用于现象分析,从而呈现感觉予料的真实面貌。由此可见,现象学分析并不是对逻辑分析的转化或抛弃,而是一种补充和改进;前者以现实世界为依托,它对后者的发展主要体现为两点,即在分析中引入经验知识、给出分析标准。
其一,现象学分析在逻辑分析基础上引入经验知识。将逻辑分析运用于现实世界可以发现,单纯运用命题逻辑的分析似乎并不存在,构成现实世界的事实并不是两个或多个命题/名称的并列/析取,而是一种知识结构或关系网络的综合。可以看出,经验的构成极其复杂,将逻辑分析运用于经验现象不仅需要逻辑推理,更需要经验支持。换言之,对“特朗普”的分析需要以一定的知识框架,即我们对他的全部认识为基础。可见,虽然现象学分析以批判经验主义为初衷,但是分析的过程却离不开经验知识,需要描述的直接给予的现象本身正是一种主观经验。
其二,现象学分析进一步给出了逻辑分析的标准。可以说,几乎任何一种分析都会涉及将大单位拆分成小单位——将复杂物拆分成简单物的过程,逻辑分析、现象学分析无一例外。一般认为,前期维特根斯坦逻辑分析的初衷是通过建构世界与语言之间的映射关系寻求意义的确定性,由此作为分析终点的简单物一定是在认识论意义上能够被我们感知和理解的最小单位。这样,结合现象学对意识和意向性的研究,维特根斯坦给出了简单物的标准,即“给予性”,他经常以光斑为例做出说明,“如果光斑甲向我呈现为简单物的话,那么它就是简单的——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先认识到无穷多个孤立点,然后再认识到整个光斑(这就好比说,我不可能先认识到手表内的各个部件都在抽屉里,尔后再认识到整只手表也在抽屉中——若我并不了解表的内部结构的话)”。
(三)从现象学语言到日常语言
现象学分析对经验知识的描述旨在呈现意识世界的面貌;这种描述构成了现象学语言。 就这种语言来说,现象是唯一的实在;然而,能够描写这种实在的除了现象学语言还有日常语言;现象学分析促使维特根斯坦不断反思两种语言之间的关系。他最初认为,现象学语言是对感知的直接描述,它与现象呈完全对应关系,而日常语言则会受制于一些模糊的习惯性约定,因此其描写通常具有间接性,容易歪曲现实。随着思考的深入,维特根斯坦逐渐认识到,现象学语言的优势极其有限,“……现象学语言与我们的日常物理语言所描述的东西是同一的。前者只比后者多了这样一个好处:利用这种语言来表达事物,人们的表达方式就可以更加简洁,同时误解事物的风险也会被减少”。在剑桥大学的讲座中(1932年),维特根斯坦进一步表达出对现象学语言及其描述对象的怀疑态度,“感觉予料乃我们的概念的来源;它们并非由我们的概念所引起”;“我们生活于(live in)感觉予料之世界;但我们谈论(talk about)的却是物理对象的世界”。的确,与广阔的日常语言相比,现象学语言显然并不具有普遍意义,更不具有足够的可操作性。尤其重要的是,这种方法虽然给予简单物本体论意义,但却无法给出其内在联系,因而无法解决意义问题,这促使维特根斯坦把现象学分析带回语言本身;感觉予料来源于“概念”,后者来源于日常语言。由此,后期维特根斯坦将形而上学的现象学语言转化为日常语言,现象学描述被进一步发展为概念分析,传统哲学关于语言与实在的本体论研究也被转化为语法联系。
三、结语
分析性语言哲学的主要研究方法是分析。逻辑分析、现象学分析和概念分析代表维特根斯坦不同时期的思想发展。概言之,逻辑分析旨在呈现语言与世界的逻辑映射,其方法论内核是逻辑演算与结构拆分;现象学分析转入语言背后的意识世界,其实质是描述语言与现实的交接,这一方面在现实维度将经验知识和判定标准引入逻辑分析,从而实现了对后者的补充与改进,另一方面也在语言维度将日常语言引入研究视阈,从而令现象学分析转化为语法综观,即概念分析/语法分析。由此,维特根斯坦思想发展的连贯性和整体性可见一斑。本文主要考察并揭示了逻辑分析到现象学分析的方法论过渡,对于现象学分析向概念分析的发展,将另文专论。
参考文献:
[1]贾可·辛提卡.维特根斯坦[M].上海:中华书局,2002.
[2]维特根斯坦. 逻辑哲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3]徐英瑾.維特根斯坦哲学转型期中的“现象学”之谜[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