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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形物语》:不只是成人童话

2018-03-26宋诗婷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托罗物语丽莎

宋诗婷

《水形物语》还没完成拍摄时,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Guillermo del Toro)就与饰演吉尔斯的理查德·詹金斯聊过这个话题:“我喜欢这个故事,但我不知道观众会给出怎样的反馈。”

詹金斯还记得,这个对话发生在一次早餐中。当时,他们都没想到,这部投资2000万美元的“人鱼恋”童话能取得超过1亿美元的全球票房。电影在导演的故乡墨西哥上映时,同期票房甚至超过了商业大片《星球大战:最后的绝地武士》。

更超出他们预期的是,《水形物语》不仅打动了观众,还打动了奥斯卡评委。在刚刚结束的第9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它力压《三块广告牌》,成为当晚的最大赢家,斩获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在内的四项大奖。在奥斯卡入围电影商业性越来越弱的今天,《水形物语》也成了近五年票房最高的奥斯卡最佳影片。

电影《水形物语》剧照

一个爱情童话

《水形物语》和托罗之前的几部作品一样,都是那种有一定观影门槛的电影。这门槛指的不是知识、阅历或者其他什么高傲的背景,而是某种与导演在心智和精神上的契合。

电影一开始,如果你能进入托罗打造的复古、梦幻又有点冷酷的世界,那你就会相信他在那个环境下所讲述的一切。如果不能,那接下来出场的所有人物、怪兽,以及他们之间的情感就都失去了说服力。喜欢《水形物语》的人是相信了托罗造的梦,不喜欢的人也并非真的不喜欢,只是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梦。

这个哑女与怪物的梦境始建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托罗向电影公司推介了一个电影创意——一个两栖人的爱情故事。电影主角是一个探索亚马孙的冒险者,故事也是传统的怪物故事,类似于被解救的两栖怪物,为了报恩,用属于它的方式改变了救命恩人的命运。故事没能打动电影公司,托罗本人也觉得它缺少那么点新意,于是,这个拍摄计划一度搁浅。

直到很多年后,托罗在多伦多拍摄《环太平洋》,和编剧丹尼尔·克劳斯共进了一次早餐。“当时他跟我说,我有一个创意,大概是讲一头两栖怪物被关在秘密的政府研究所里,它和研究所里的清洁工成为了好朋友。”托罗听后很激动,赶紧制止了想要继续讲下去的克劳斯。“我要从你这里买下这个创意。不要再说下去了,也不要写成剧本,就把你的创意归纳成三行文字,然后给我报个价。”

托罗买下这个创意后,就开始着手写剧本。他一提笔就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黑湖妖谭》。在那部电影里,怪物曾和女主角朱莉·亚当斯一起在水里游泳。在当时的托罗眼中,那是最有诗意的画面,他被那种纯洁的美震撼了。

上映于上世纪50年代的《黑湖妖谭》没有给怪物和女主角一个美好的结局,这是托罗童年的一大遗憾,他决定在自己的电影里弥补遗憾。

于是,《水形物语》就有了现在的模样。上世纪60年代,美苏正展开“冷战”和太空竞赛,一头发现于亚马孙的两栖怪物被美方带进位于巴尔的摩的秘密政府研究机构,政府和军方希望通过研究这只怪物,攻克太空科技中的几道难题。哑女艾丽莎在这所研究机构做清洁工,她最先发现了怪物具有人类的情感理解力,并很快与它建立了信任。研究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美方没法掌控这个怪异的生物。怀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自保心理,以特工斯特里克兰为首的管理者和既得利益者希望杀掉怪物,以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已经与怪物建立情感的艾丽莎决定营救怪物。她与几位好朋友一起,帮助怪物重获自由,与此同时,她也打破禁忌,成就了自己与怪物的跨种族之恋。

“不管我拍的是什么,最终都会成为一段童话。”托罗总结自己的电影。但与迪士尼式童话不同的是,他的童话世界常常是破碎的,被黑暗包围着。没有王子解救公主的桥段,大多是一群孤独的人彼此靠近,彼此救赎。

《水形物语》延续了托罗一贯的风格,故事时代背景寓意深刻,电影里拯救怪物的并非英雄,而是和它一样被压抑、被排挤的边缘人。爱情女主角艾丽莎不是公主,她不能说话,一点也不漂亮,她甚至不够纯洁,每天都要自慰,但就是这样有缺陷的人组成了《水形物语》的童话世界。某种程度上,托罗在挑战观众的审美。

上、下圖:电影《黑湖妖谭》剧照

怪物情结与迷影包装

在《水形物语》里,善于饰演非人类生物的演员道格·琼斯出演了电影中那个一半天真一半暴戾的两栖怪物,这是他与托罗的第五次合作,此前,他已经在托罗的电影里扮演过形态各异的怪物。

托罗是个“怪物控”,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我曾买过一本名为《吉尔莫·德尔·托罗的奇思妙想》的书,托罗在书中公开了他的一部分藏品和手稿,这些收藏和手稿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怪物。

“有些人找到了耶稣,我则找到了弗兰肯斯坦。我还活着,还能表达,还半醒着,都要归功于这些怪物。”在接受《洛杉矶时报》采访时,托罗曾这样分析他与怪兽之间的关系。他口中的“弗兰肯斯坦”是一部小说,曾多次被改编成电影,中国观众更熟悉的译名是《科学怪人》。

这本玛丽·雪莱创作于19世纪初的小说是科幻小说的先驱,热衷于研究生命起源的生物学家弗兰肯斯坦误入歧途,制造出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怪物。这个怪物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需求,同时也被人类社会所排斥。小说有一个符合当时伦理观的结尾,制造怪物的弗兰肯斯坦和怪物都以死亡清算了各自的罪孽。

当时,玛丽·雪莱希望借这本极具寓言性的小说唤起社会对于科技进步与人类伦理的思考,但100多年后,当年少的托罗拿起这本书时,他看到更多的是怪物的孤独,以及它在这世上所遭受的冷漠和排挤,这种边缘感让他感同身受。

再加上生长于墨西哥,拉丁美洲这片魔幻现实主义土地更让托罗对怪物陷入痴迷。“墨西哥的创意和北美其他国家的创意是很不一样的,在墨西哥这个国家日常生活和神奇元素可以同时共存。一个人和不一般的生物能够一起生活、做爱,这也是墨西哥的风格。”托罗说。

接受采访时,有人问托罗生活中有过什么奇怪的经历。“我还曾听过两次鬼叫呢,真的听过。”他的回答不容置疑。

导演们只能拍摄他们相信的事,托罗相信鬼怪,因而不断以它们为主角进行创作。从处女作《魔鬼银爪》,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潘神的迷宫》,到好莱坞工业化的产品《环太平洋》,再到眼前的《水形物语》,托罗的每一部电影都与怪物有关。

如果说,“怪物”是托罗童真和墨西哥血统的一面,《水形物语》里那些致敬电影的桥段就是他融入好莱坞文化,并清楚如何驾驭它的一面。

“这个电影就是为了讲两个主题,一个是爱,一个是电影。”托罗说。电影在《水形物语》里不是陪衬,而是贯穿始终的元素,他希望用那些好莱坞经典提升电影的情感浓度,也揭示人物隐秘和压抑的内心世界。

电影中,艾丽莎用毛巾堵住门缝和出水口,水渐渐充满整个洗手间,艾丽莎与怪物第一次在水中交欢。这场戏是《水形物语》的高潮部分,也是托罗对电影《黑湖妖谭》的致敬。不仅桥段相似,两部电影里怪物的造型也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托罗的版本更精致,线条感更强。

托罗似乎想借《水形物语》告诉大家,如果一个人热爱电影,那他应该不太坏,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怪物。电影里,艾丽莎和忘年交同性恋者吉尔斯租住的公寓在一家电影院上面,怪物被他们救回家,第一次出走去的地方就是楼下的那家电影院,当时,大银幕上正放着圣经电影《路得记》。当困在冰冷实验室里的怪物走进影院,它身上就有了人性的一面,尽管在溜进影院之前,它刚刚吃掉了一只小猫的头。

艾丽莎和吉尔斯的个性,以及他们的生活细节也是在几场与电影有关的戏份中展现的。吉尔斯家中那台黑白电视机是两人重要的快乐来源。盯着《康尼岛》里贝蒂·格拉布尔饰演的漂亮姑娘,吉尔斯感怀自己青春已逝。《春风得意》里的艾丽丝·费伊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他们都曾厌恶眼前的陈规和装腔作势,选择离开一個圈子或一种可能更体面的生活。邓波儿在《小上校》里学跳了一段楼梯舞,艾丽莎对这段舞意犹未尽,出了门也悄悄学跳了几步,那几步舞蹈里有她对美的追求。电影临近结尾处,艾丽莎即将与怪物分手,在她的幻想中,自己不再是个哑女,她放声歌唱,并和怪物翩翩起舞,这段舞蹈是在致敬上世纪30年代的经典电影《海上恋舞》。

迷影桥段为《水形物语》增加了一个观影维度,与此同时,也让电影更能打动知识分子阶层和那些喜欢自我感动的好莱坞人,这显然是《水形物语》在奥斯卡中突出重围的加分项。

电影《潘神的迷宫》剧照

电影《魔鬼银爪》剧照

隐喻与争议

如果《水形物语》只是一部有迷影情结的成人童话,那它显然不会得到奥斯卡如此的青睐。在这童话背后,托罗加进了种族、移民、同性恋、战争等几乎所有近年来美国备受关注的议题。这是《水形物语》在艺术之外,具备社会价值的一面,但也正因为这些元素,《水形物语》的得奖让它被一些人视作“政治正确”的受益者。

“如果从历史来看,战争是残忍的,战争可以让你看到残忍,最好诠释的方式就是进行对比,通过想象或者和神话的美丽来进行对比,把残酷的现实和传奇神话当中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水形物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托罗为自己的电影辩护。

除了对战争、政治表态,《水形物语》也被托罗个人和了解他的人视作他最私人化的电影。电影里不仅有一直以来得到他同情与关注的怪物,还有一群与怪物一样被边缘化的人。哑女艾丽莎被同事排挤,被特工斯特里克兰威胁恐吓,甚至性骚扰。工作中,黑人同事泽尔达是她唯一的朋友,生活中,邻居吉尔斯则是她唯一能沟通与交流的人。吉尔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是失去稳定收入来源的艺术家,穷困潦倒,艾丽莎是他唯一的朋友。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压抑的同性恋者,暗恋着快餐店的年轻店员,一冰箱难吃的绿色派就是他爱的证据。奥克塔维亚·斯宾瑟饰演的泽尔达所代表的阶层更显而易见,一个为生活奔波的黑人女性,家里有一位无所事事又大男子主义的丈夫。

特工斯特里克兰所代表的阶层则是主流,是上层和中产阶级。在故事发生的1962年,美国与苏联的“冷战”令世界局势陷入压抑与恐慌,越南战争正在进行中,移民、有色人种、女性权益等民权运动刚刚发生或正在酝酿中。当时,大多数人对待少数派和未知事物的方式是拒绝和排斥,而不是了解与接受。就像斯特里克兰一样,面对两栖怪物,他宁愿将对方杀掉,也不愿花点时间去了解这个如此不同的生物。

《水形物语》中与怪物站在一边的那些人都在经历共同的命运,托罗本人对此也感同身受。在接受《洛杉矶时报》采访时,托罗曾说:“我本人是墨西哥裔,生活中的移民者。我曾经因违反交通规则被警察拦住,相对于普通人,他们对我有更多疑虑。尤其当他们听出了我的口音,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了。这听起来有些肤浅,但事实上,我所经历的一切从奥巴马和克林顿时代就开始酝酿了,问题一直在那儿。如果我们被查出了肿瘤,并不意味着癌症是从现在开始的。”在托罗眼中,今天这个世界比1962年更好了,但不平等依然广泛存在。

即便如此,托罗依然没有在《水形物语》中去呼吁、去抗争。相较于恨,他更希望用电影去传达爱。这一点儿也不酷,却是种更温柔的抗争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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