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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独老人家庭的压力特征与因应策略研究

2018-03-26余瑞萍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社工家庭

余瑞萍

(闽南师范大学 法学与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一、研究主题与文献回顾

“失独”是指独生子女家庭中子女亡故。我国自20世纪70年以来开始全面执行“每个家庭只生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失独便成了该政策的一个风险事件。如今,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的父母都已进入老年阶段,失独老人家庭面临着比其他失独家庭更多的危机,如经济、养老、心境、社会断裂、自我认同等。危机事件所产生的家庭压力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如身体质量下降、影响社会和谐等。

学术界颇为关注失独家庭问题,关注的焦点有三个层面:

一是从心理层面分析失独家庭面临的情绪障碍、心境问题、自我认同等问题。如陈莹认为失独是该群体对自身设定的一个负面标签,催生了自虐危机、情绪危机等[1]。王海琴等认为团体心理干预小组能够明显改善失独家庭成员焦虑和抑郁的情绪[2]。姚抒予认为培养失独老人的积极的心理品质有助于提高生命质量[3]。黄耀明认为叙事治疗模式可以帮助失独家庭重建生命意义[4]。

二是从社会层面分析失独家庭面临的养老、社会断裂等社会问题。如方曙光认为失独老人生活困境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解体和社会生活的断裂,并提出失独老人社会生活和社区融入的具体策略。[5]胡叠泉等认为应该建构政府扶助、社会救助、社区自助的社会养老保障体系。[6]马一认为应该建立全面的失独家庭社会救助政策,大幅提高补偿标准,明确失独家庭管理机构,建立专门的失独家庭养老院等。[7]

三是从实务层面提出针对失独家庭的社会服务策略。黄耀明认为社会工作支持模式有利于回应失独家庭的压力。[8]

当前,从综合视角分析失独家庭面临的问题与压力的文献较为少见。因此,本文借鉴西方的家庭压力模型,尝试从本土经验出发,把失独老人家庭压力置于经济结构急剧变化的历史、社会背景中加以考察。

二、家庭压力理论与分析框架

(一)家庭压力的概念

压力在心理学研究中被解释为一组评估心理病态的思维架构。压力是身体对有害刺激的防卫反应,压力与紧张是引发疾病的可能原因。Hill在1949年把家庭压力解释为“家庭面临危机时,由于资源匮乏所产生的压力”。波玲·布思将家庭压力(family stress)定义为家庭系统中的压力或紧张。个人和家庭总是在发展或改变中,家庭压力是不可避免的,家庭压力无所谓好或坏,要看这个家庭的因应状况。

(二)家庭压力因应理论

20世纪50年代,Hill提出ABC-X家庭压力理论,这是家庭压力的研究基础。其中,A因素是指压力源事件的本身,凡是能造成家庭系统不稳定且产生一种令人不愉快的事件的事件或转变就可以称之为压力。B因素是家庭在抗拒压力时所具有的资源,大多数家庭有两类资源,即“整合”“适应”,前者是指家庭成员彼此相互支援所凝聚的力量,后者是家庭在解决问题时寻求适合的策略所具备的弹性。C因素是对于压力事件的主观认知,一个困难或压力的出现未必能对家庭造成伤害,关键在于当事人给予其何种界定与认知。X因素是指压力的程度。[9]

该模型强调家庭危机是压力源、资源和认知的函数,如图1所示:

图1 ABC-X模式

Hill的家庭压力理论将家庭压力视为一种静态的结构化概念。McCubbin认为静态化的压力结构不适合分析家庭压力,因为在应对家庭压力的过程中家庭内部诸要素会发生变化。[9]因而,时间维度不可忽略。他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双重ABC-X延伸模式,强调家庭的动态发展,重视对压力积累效应和资源重生的分析。Boss把家庭压力放在了更为宏观的社会经济文化背景之中进行研究,强调把家庭压力和因应放在各种历史、社会因素以及家庭自身因素共同组合成的“脉动”(social context)中进行考虑[10]。关于如何应对及管理家庭压力,心理学注重家庭成员改变对压力事件的主观认知,社会学则强调个人与家庭在管理压力时所拥有的资源。McCubbin等将资源定义为:(1)家庭成员;(2)家庭系统;(3)社区能用以对抗压力源事件的特质、性格或能力。教育程度、收入、能力、压力因应技巧、社会支持等被认为是家庭的重要资源。Hill、McCubbin和Boss主要探究的是家庭内在脉动所拥有的资源,对外在脉动的社会支持对家庭因应压力的应用少有涉及。因此,本文尝试将失独老人家庭放到一个生态系统中,从内在认知、能力复原到外在历史脉动、经济环境、家庭发展阶段和文化规范等因素分析失独老人家庭的压力源及因应状态,探讨社会支持网络能为失独老人提供哪些资源。

三、研究方法与资料来源

笔者于2013年5月开始参与某市失独家庭社会工作服务项目,担任项目督导。该项目由政府购买,委托社工机构社工为失独家庭提供心理支持、社会支持等方面的服务。项目历时三年,记录了许多文本资料。本文主要利用质性研究法中的文献研究法,研究对象为社工服务文献资料及关于失独家庭的新闻报道。文本资料为计生特殊家庭档案表,共107份,其中60岁以上的失独老人家庭共46份。计生特殊家庭档案表的内容包括失独人员基本人口信息、家庭成员构成及其关系、家庭经济状况、社会支持状况、需求预估和社工建议等。此外,笔者通过多次参与失独家庭群体“携爱家园”理事会,结识了理事会的五名成员,并做了多次访谈,访谈内容包括家庭的压力源、对压力的认知、生活中的社会支持等内容。

四、失独老人家庭的压力源特征

压力源可分为内部和外部的压力事件、可预期和不可预期的压力事件、常规和非常规压力事件等。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把某个家庭面临的压力归结为某一种压力事件,因为一个压力源事件往往会引发其他压力事件。失去家中唯一的孩子对中国任何一个家庭来讲都是巨大的创伤,这种来自外部的、不可预期的事件会让家庭陷入诸如创伤后应激障碍、经济债务、身体质量下降、自我认同断裂、对老年生活无人照顾的焦虑等困境。失独老人已经步入中老年阶段,失去孩子的伤痛与现实的养老困境形成了压力的横向积累,与生命历程中生育创伤事件形成了压力的纵向积累。通过整理与分析资料可以发现失独老人的家庭压力源特征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独生子女的离世对家庭而言是永久的创伤

失去挚爱的亲人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危机与创伤。对来自外部、不可预期的事件,46户失独老人家庭依据自身的努力及亲友的帮助熬过了创伤期,生活暂时恢复了平静,但创伤后的应激方式却呈现出逃避、愤怒、对生活失去希望等情绪特征。此种心境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如在归因方面,部分失独老人家庭将失独的原因单一地归结为“只生一孩”计划生育政策的强制执行,对相关政府工作人员怀有负面情绪,并有多次上访等行为,不利于社会和谐。部分失独老人的思想带有宿命色彩,将失独的原因归就为自己的命不好,内向的归因模式和宿命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协助老人控制了自己的悲伤情绪,但削弱了失独老人的正向的自我认同。有失独老人对社工说:“孩子离开之后,和朋友的联系也渐渐少了,我不愿见到他们,看着别人儿孙满堂,心理很难受。现在你们办活动的,来的都是一样的人,大家可以互相倾诉,挺好的。”失独事件是直接的家庭压力来源,失独老人对该事件的归因不尽相同,但都表现出较为严重的情绪、心境障碍。

(二)心理创伤、经济与养老的压力形成了三重横向累积,加剧了失独老人的家庭压力

在市场经济体制与家庭核心化的大背景下,养老困境是多数老年人家庭面临的普遍压力,失独老人家庭对这种压力的认知更为焦虑。在收集到的46份计生特殊家庭档案表中,失独老人家庭的经济收入来源主要包括退休金、计生特殊家庭抚恤金(以下简称特扶金)、工作收入这三个方面。其中,生活来源主要是退休金、特扶金和工作收入的家庭有3户;没有退休金,仅依靠特扶金和工作收入的家庭有3户,且家庭成员在外打工的收入不高,每月约1000-2000元;没有退休金且因为年老或身体残疾等因素无法工作的家庭的收入主要是低保和特扶金,这样的家庭有3户;剩余的38户家庭的主要收入是退休金和特扶金。从家庭收入数据看,多数失独老人家庭在失去孩子之后仍然拥有一定的经济收入。

表1 失独老人家庭收入来源情况表

多数失独老人有一定的经济收入,家庭在经济支出方面主要包括日常生活费用、医药费用、偿还债务、抚养第三代等。46户中30户有日常生活费用支持,11户家庭成员有慢性病费用支出,2户家庭还在偿还给子女治疗所欠下的债务,1户家庭需抚养第三代,1户家庭曾经经历过大型手术。随着年龄的增长,失独老人将面临更多的健康风险,经济上的负担将会加重。由于没有子女,失独家庭表达出养老和经济帮助的需求。

(三)国家计生政策对传统家庭生育观念和行为的冲击与独生子女的离世形成了失独老人家庭纵向的压力积累

国家政策和制度是家庭外部环境的一个重要因素,其发展和变化对家庭的结构和家庭成员的生活轨迹都可能产生极大的冲击。以60岁作为进入老年期的一个时间点,截至2017年,笔者统计的失独老人群体均出生于1957年之前,他们这一代人经历了中国经济体制的转变、生育体制的转变。经济体制的转变使得他们在中年时下岗转行,生育体制的转变使他们改变传统的生育行为,只生育一个孩子。有些失独老人家庭曾经尝试逃避制度的约束,选择生育第二个孩子,但被强制引产,过往的创伤加剧了失去独生子女的伤痛。生命历程理论将人一生中的重大事件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中,认为周期性常态压力与非预期事件连结时减压难度将增大。国家的非预期性事件与个人的周期性常态压力汇合,国家的政策决策与个人的非预期性事件汇合,是一个压力积累的过程。多位失独老人向笔者表达“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

失独老人K:居住于城中村,无职业,无退休金,妻子打临工有一些收入,除了特扶金,家庭无稳定的收入的来源。2009年,家中唯一的孩子病逝。夫妻二人失独后心情悲痛,开始信奉基督。

失独老人C:具有较强的领导能力,但情绪也较易激动,其子因意外身亡,夫妇两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容易出现委屈、痛苦与愤怒的情绪。

失独老人X:孩子和丈夫均已过世,现独居,患有高血压、骨关节病等慢性疾病,对孩子的离世悲痛万分,其负面情绪表现为对政府工作人员的不满、对社工的不信任以及对自己的老年生活悲观绝望等方面。

从Hill的家庭压力图可以看出,家庭成员对失独事件和养老风险的认知是一个影响家庭压力的重要因素。按照BOSS和McCubbin的观点,社会历史、经济、发展、遗传和文化环境是家庭压力的外在脉动因素,家庭的结构、精神是内在脉动因素。外在的脉动因素不可控,却对家庭成员的压力认知产生了一定影响,减压难度增大。

五、失独老人家庭的压力因应

压力会产生许多负面影响,如身体质量下降、家庭关系破裂等,但并不一定导致家庭的完全失衡。根据Hill的家庭压力理论,家庭对事件的主观定义、家庭拥有的资源是影响压力转变为危机的重要因素。笔者根据社工入户探访的材料,总结失独老人家庭在面临各种压力时的因应策略。

(一)非正式社会支持中的强关系为失独老人提供了心灵与经济支持

非正式社会支持中的强关系主要指与失独老人来往较为密切、情感连结较为紧密的亲戚或朋友。失独老人经历失独的创伤,感伤命运的不公,在以家为本的文化处境中接纳了许多来自非正式社会支持中强关系的支持。46户失独老人家庭中,有38户家庭接纳了亲人的心灵安抚及经济的资助。在亲属朋友的陪伴、鼓励与支持下,失独老人渡过了危机。以下是社工入户探访收集到的社会支持方面的资料:

失独老人H:中午在娘家与众亲戚一起吃饭,晚上回家和丈夫一起住,与亲戚关系非常密切;

失独老人S:服务对象的兄弟姐妹给予了服务对象很大的帮助,在经济方面给予服务对象工作,在精神层面经常前来看望服务对象;服务对象有很多要好的朋友,经常相约外出游玩;

失独老人Z:如遇到困难,可以得到丈夫的关心支持和帮助;

失独老人X:有4个关系密切的朋友,大多数邻居和同事会很关心。

(二)正式社会支持是缓解失独老人家庭压力的重要资源

正式社会支持是指以政府和社会组织为主导的支持网络。国家出台相关的政策,将失独家庭列入计生特殊家庭,对49周岁以上的失独家庭成员给予一定的补助,有效地缓解了失独老人家庭的经济压力。但是,仅有经济方面的帮助是不够的。从46个失独老人家庭的入户探访信息来看,老人的需要主要集中在陪伴、精神照顾、学习新事物、身体照顾、法律服务等内容。目前,这些需要的实现主要依赖于家庭的非正式支持网络,如亲朋好友的支持等。在精神层面的支持与照顾方面,正式社会支持是缺失的。随着政府购买社会服务的兴起,一些地方政府开始购买专业的社工服务以服务于该群体。以漳州市为例,漳州市计生委于2013年开始购买失独家庭社工服务,为期3年。专业的社工服务注重失独群体的感受与尊严,注重团队的建设与相互扶持,以定期入户探访、了解需求、传统节日的集体活动、季度生日会、年夜饭及各类学习小组(如网购、微信使用等)等形式开展服务。同时,社工担任资源联结者的角色,将定期入户探访收集到失独群体的需求(如房屋修缮、健康照顾、申请廉租房等)反馈给计生协会。计生协会联合其他政府部门给予支持与帮助,如为符合条件的失独老人家庭申请廉租房,给予选房的优先权或为住房条件较差的家庭申请房屋修缮。社工也连接了各类志愿者团体,拓宽失独老人的社会支持网络。正式社会支持是失独老人家庭缓解压力的重要资源,不仅实现了经济上、物质上的扶助,也彰显了社会对该群体的关注与关怀,提升该群体的尊严感,从心理层面减弱失独事件以及原有的计生政策带来的压力。

(三)社会服务的专业化减弱失独老人家庭的非理性认知

非正式支持中的强关系依托情感连结,为失独老人提供精神支持,但缺乏专业的方法与策略,多数老人对独生子女的离世采取单一的归因模式。专业的社会服务涵盖心理抚慰、支持与引导,旨在应用专业方法提升失独老人的自尊感,减弱他们的非理性认知。例如,失独老人通过各种学习小组,定期聚会,一边学习新技能与知识,一边倾诉自己的悲伤情绪。情绪有一个宣泄的途径,有利于改变非理性认知。失独老人黄某在一次折纸学习小组的活动中曾说:“我要把这朵美丽的百合送给我的女儿,愿她在天堂幸福。”接纳事实与寄托哀思有利于疏导不良情绪,形成理性认知。

六、总结

失独老人家庭相比其他的失独家庭而言,面临着更为艰巨的压力与挑战。家庭的压力源既有失独事件的冲击,又有无人照顾的困境,同时在经济上也失去了子女的资助,三种压力相互叠加。从纵向的角度来看,计划生育政策在这代人生命历程所打下的历史烙印与失独事件实现了叠加。失独老人家庭面对重重压力,其应因策略均是从认知与资源两个维度展开,非正式社会支持中的强关系提供了经济及精神层面的支持,正式社会支持在原有的经济资助的基础上引入专业社工服务,关注失独老人精神层面的需求,介入失独老人的心理困境,连结更多的社会资源。失独老人家庭若有更丰富的正式社会支持,就会提高自身的因应能力。随着社会的转型,家庭趋于核心化,单单依靠非正式社会支持存在一定的风险。因此,扩展正式社会支持,为失独老人家庭提供经济、心理及社会层面的全方位服务,能有效提高失独老人家庭的因应能力。

[1]陈莹.情景危机:失独老人的自我标签过程解读[J].重庆工商大学学报,2016(6):89-94.

[2]王海琴等.团体心理干预对失独家庭成员抑郁、焦虑情绪及生活质量的影响[J].上海医药,2017(4):51-53.

[3]姚抒予.积极心理学视野下促进失独老人心理健康的研究进展[J].中国老年学杂志,2017(3):1261-1263.

[4]黄耀明.社会工作叙事治疗模式介入失独家庭重建的哲学渊源、方法和个案实践[J].社会工作与管理,2015(2):16-21.

[5]方曙光.断裂、社会支持与社区融合:失独老人社会生活的重建[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13(9):105-112.

[6]胡叠泉,邢启顺.失独家庭养老的社会保障体系建构[J].三峡论坛,2013(1):76-77.

[7]马一.当代中国失独家庭救济机制的系统建构[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42-51.

[8]黄耀明.失独家庭重建的社会支持工作模式研究[J].北京社会科学,2014(7):44-49.

[9]徐安琪,张亮.转型期家庭压力特征和社会网络资源的运用[J].社会科学研究,2008(2):112-119.

[10]波玲·布思.家庭压力管理[M].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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