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是件奢侈品

连岳

时尚产业必定聚集着一群极度自信的人，他们在各大时装周宣布接下来的一年应该流行什么颜色、什么风格。

我没有追踪他们预言的兑现度，想必成功率不会高。至少，绝大多数普通人不会关心Gucci或D&G;的摩西说了些什么。或许你会说，奢侈品本来就是为了少數人存在的——好吧，那预测一下Lady Gaga下一次会穿什么？时尚界大佬们的水晶球联网也算不出来吧？我的意思是说，时尚这种东西，很难预测，多半是借助某个偶发事件引爆，然后人人追求，即使穿上会变丑，也不能不穿，落伍是比变丑更可怕的噩耗。

看了上面的这堆吐槽，来玩个游戏吧，请预测一下我要得出什么结论。

你多半也猜不准。时尚业这种每年变一变（或者说喜新厌旧）的思维方式，其实是值得在我们脑子里保存的一种思维方式。它暗合某种有益的成分，它的好处在于说：我们的未来必然和过去不同，一款衣服在去年卖得再好，今年我们也要有新创意。

往大里说，这种自我否定是少数人才有的好习惯，据说爱因斯坦就非常喜欢挑战自己的观点；而这个传统在达尔文那里就有了，他早早认识到人类喜欢自己的错误，从而训练自己多多考虑能证伪自己假说的证据。人们讨厌这种怀疑感，稍稍观察一下人们日常的言行，你会发觉人们喜欢那些能消除怀疑的确定性。不过在我看来，有些人会低估怀疑的价值，今年和去年一样，一万年前和一万年后一样，这是动物世界的确定性，老鼠、蟑螂这样生产能力超强的物种，我坚信它们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人原来是猴子的时候，我觉得应该也不会怀疑的。后来学习到了怀疑的能力，也长期被当成危险品禁用，树立思想正统、不许怀疑钦定的标准、厌恶实证方法，这些都是人类思想史上著名的反派角色。

由于历史上禁止思想的方式花样百出，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人人都爱思想，都爱怀疑自己。这就看走眼了，就算在科学界，正如马克斯·普朗克说的那样：“要接受一个新的科学真理，并不用说服它的反对者，而是等到反对者们都相继死去，新的一代从一开始便清楚地明白这一真理。”——听起来挺悲观的，不过想想爱因斯坦到了晚年也没完全接受普朗克创始的量子力学，就可见悲观得有理了。

“每年怀疑一个自己确信的观念”，有人认为这条标准应该写入现代人宪法，不过我想还是应该现实一点。思想啊，科学啊，听起来远了一点，我们先向时尚业看齐吧，为了生活得有意思一点，不沉溺于过去，每年习惯悍然宣布自己要做一点新事情，然后去做，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