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道院和三潭映月的故事

梁晓明

到了杭州西湖，不可不去三潭映月，这似乎是西湖的标签，也是外地人务必“到此一游”之处。西湖有那种稍显清僻之地，比如抱朴道院，一般外地游人鲜有涉足；再比如三潭映月有一石碑，碑中心大书“虫二”两字，我反复思索，终不得要领……

抱朴道院

西湖的北山街边是有一道葛岭的，葛岭上就是著名的抱朴道院。抱朴道院依山腰而建，面朝西湖，此地若在现今拍卖，或作房地产，是大可以发一笔横财的，但因政府宽宏大量，或因此道院的来历实在悠远（据说此地是道家大宗師葛洪的炼丹处，更有传言葛洪老先生最著名的道家经典《抱朴子》一书就在此处完成）故而保留。不管如何，历尽人间沧桑之后，它还是矗立在老地方，而且，有上千年的时间而地址不变，实属不易。

但问题不可深想，因为葛洪老先生的炼丹，主要目的是要取得黄金，而且要多，这称为外丹，只有具备了大量的黄金，才可以实现他从异性身上炼取内丹的条件，而且，这也要多。如此一来，真不可用我们凡夫俗子的观点去看待了，否则我们就会认为，炼外丹是贪财，其炼内丹是贪欲，那可真是要让人们的观念天翻地覆的，而且这一处文化古迹，也会成为当今社会钱、欲的源头，而葛岭再也不能仔细观看，看痴呆了，真怕也会像鲁迅先生那样，看出与“吃人”两字相差不远的意思来。

这样想着、写着，自己也冷不丁会打个寒悸。好在窗外阳光温煦，这阳光也照样会照在葛岭身上。现在的抱朴道院，是设备齐全的道观，道士、道姑齐全，为一些信奉此教的信众做些道场，追祭一些亡灵，对他们也确是一种心灵的安慰，虽然这也是要收钱的。但如今在这个拜金主义盛行的社会里，安慰有时是用钱也买不来的。所以，杭州的“西湖之声”半夜里的“孤山夜话”节目，也就会有了点名气，这也全是托了安慰的福。虽然点歌与爱心奉献之类，也还是要收费的。

葛岭的抱朴道院，现在设有一茶室，遭遇周日，或节假日，人满为患。去品茗、打牌之人，并非去观赏什么道院，仅因为其地处半山腰，图个清雅而已，而且，感觉里面总还捎带着那么一二点文化味，很是自感舒适。

当然，办这茶室的人，自然是与道院有关的，其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钱，只是，这个为钱是明摆在眼前的，而且，也发不了什么大财，所以，他们的老祖宗葛洪倘若地下有知，必定会生气。一是钱赚得不多，二是不够含蓄和文化，太赤裸了，糊人的水平太差，跟他老人家相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从葛岭往下望，整个西湖便都在眼前展开，仔细看去，那最为出名的，相当于西湖商标的三潭印月，也便在目光中宛然出现，于此，便又能看出抱朴道院选址的精到与掌握风水的高妙了。

三潭映月和虫二

到了杭州，未到西湖，算是没到过杭州。而到了西湖，又未去三潭映月，那算是没到过西湖。这话虽然有些极端，但三潭映月在西湖的地位确属特殊，它占据西湖正中心，正如围棋盘中的天元一般，天光水色，云聚此处，实在可以一观。更被大多数人称奇的，是它有3个月亮的反映之故。在中秋满月之夜，往湖中3具石塔的洞孔中，分别点上火烛，洞孔是圆形的，每座石塔均凿有3个圆洞，这样恍惚的火烛光自洞孔中射出，落在近处的湖面上，便俨然有了3个月亮。又说有9个月亮，那是3具石塔的相加之数了。

正所谓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认真二字，此月亮若认真起来，只不过是3支火蜡而已，若这样一论，是要大煞杭州人风景的。是人，谁不愿意听些好话呢？就算是只猫，也愿意领受你和颜悦色的抚摩，哪怕这好话是假虚的，哪怕你和颜悦色的抚摩实在是打量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人就是这样，愿意在自造自设的天地里生活。3具石塔，加上9个圆洞，就这样在人类愿意自欺的习惯中，俨然便成了声名遐迩的三潭映月，被印在了烟盒上，印在了商标上，印在了介绍杭州风景旅游点的书册封面上。

另外还有一奇，是岛上开阔处，立一石碑，碑体端庄朴素，没有半点花饰，碑中心大书“虫二”两字。记得在1985年，我陪一对四川来的诗人夫妇去岛中游玩，蓦然见这“虫二”两字，反复思索，终不得要领，蹙眉咂舌许久，无奈只得去请教那卖瓜子的小摊主。三十多岁的女性小摊主，正嗑着轻脆的椒盐西瓜子，随着“扑”的一声，一句轻蔑的话也跟着两片嗑开的瓜子皮落在我们面前：“那还不懂？风月无边呗。”哦，我们恍然大悟！于是赶紧满脸堆笑地对着这位又嗑开了瓜子皮的小大嫂说：“谢谢，谢谢。”“这要谢什么嘛！”接着“扑”地一声，又是两片瓜子皮落在我们面前。

前些天，听人说，岛上这“虫二”两字的石碑早已失去了踪影，我大异不已，这极为增添风味的石碑，比那些附庸的帮闲碑实在要高出一大截。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来，我若再去三潭印月，主要原因，在于寻觅这刻有“虫二”两字的石碑了。

到2017年，写这篇文章时，尽管我的居住地离西湖不远，但掐指一算，我竟然有32年没去过这著名的三潭印月了……这么细思下来，竟忽然觉得极为惊恐，心下便决定，今年我必要再去这三潭印月一趟了。

诗友剑心和帕瓦龙得知我的感叹，一个电话，便终于再次欣然前往。一路上，自然是张岱高廉的随意乱聊，到了岛上，人流如潮，挤挤挨挨，时代发展，景点修理得自然是更加美观、整齐了，那卖瓜子的各种小摊，也早就失去了踪影，闲逛之际，忽然一只夜鹭就在一片湖水中腾身而起，展开双翅，翩然地掠过了我们的头顶。环保果然好了，要是在当年，恐怕这只夜鹭刚刚才飞起，就可能引来几粒石弹径直地朝它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