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的风
2018-03-21孔见
孔见
悲伤的木麻黄
记不得有多少个黄昏
我独自从这里走过
在爬满枯藤的低矮的沙丘上
和笨拙的木麻黄一起
静静地目睹太阳的陨落
这时 海水总是在退去
潮声渐渐变得遥远 我渴望
有一只鸟从微茫中飞来
栖落在我的掌心
用朴素的羽毛 告诉我
一些想象以外的事情
证明我全部的困惑 都源自于
目光的短浅 源自于
用身体去度量事物的习惯
告诉我 不该用嘴巴
来捂住耳朵 不该用
滔滔不绝的话语
替代与水波的激荡
告诉我 在涛声拍打不到的对岸
在人类听觉的尽头
悬挂着一口垂天的古钟
它的沉默 是辉煌的绝唱
告诉我 在大地的核心
人们都停止挖掘的深度
有一种源泉 能消解
所有的渴望 就因为眼睛
跨不过凝固的海平线
太阳便一次次沉落了
于是 我的生命里
才有了那么多的黄昏和暗夜
于是 暗夜里才需要浊烈的酒
来抚慰凌乱不堪的床
南港码头
沿着木麻黄的海岸
走去 便是繁忙的南港码头
蚁集的人群 堆积如山的货品
闷热地等待装载与托运
许多人在烈日下焦灼徘徊
这些衣冠整洁的旅客
其实是一堆绝望的货物
在天庭 他们早已被赦免
在地上 却无家可归
他们渴望被召唤
却又蔑视所有的神明
他们似乎经得起任何打劫
却又放不下手中的皮包
海峡上 波谲云诡
渡轮像折断的桥梁 缓缓
浮游于两岸之间
无数的机械手在空中
交舞 它们竭尽所能
企图克服地心引力
挪动那些无比沉重的货物
偷渡客 走私的贩子
追腥逐臭的苍蝇
混迹其间 不愿与货物混载的人
踌躇不安地四处张望
不时用水漂来打发六月的时光
那道通往极地的航线 还不知道
何时才可以开通
水的诱惑
原本是飞腾的海岸线
成为埋葬的坟场
每天目睹一颗星球的陨落
木麻黄已经不胜悲伤
所谓真实 不过是
盖一张被子的人共同的梦境
吸食同一种毒品之后
产生相似的幻象
就因为鱼类拒绝不了
水底迷离的诱惑
才有了大海无尽的汪洋
倘若哪一天 它们
不甘于沉沦与吞忍
苦涩的咸水 就会
蒸发成漫天的虹霞
久久彷徨在陆地与水流
的边界 我怀疑自己的双手
是否把身体抱得太紧
如同两千年前的屈子 幽愤地
搂住一块愚蠢的石头
不知不觉 自视高贵的灵魂
早已被某个器官的意志劫持
在傲慢与放纵背后
一场瞒天过海的阴谋
迟迟都没有昭示于天下
风的承诺
盐水烧灼旧时的伤口
面对绝壁穷崖 童话里的
神鹿已不堪回首
西海岸的风 除了你
谁能数得清我岩石的头颅
长出了多少白发
一根白发里飘扬着多少
芦花 为了你顺利地通过
这座过于拥挤的城市
我解开了衣服上所有的扣子
在伸出雙臂的刹那 蓝宝石的天空
弯成了我的怀抱
西海岸的风 你知道
我心里已经不再有云彩
不论你从哪里刮来
不论你将要刮往哪里
我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真的 我已经有足够的空旷
来接受你叵测的方向
今天 在沙滩上种下那么多
婆娑的木麻黄 只是为了
倾听你的低语 熨平
内心的屈辱与懊悔
我曾经渴望跨过海峡
登上高耸的彼岸
现在 却宁愿留在漩涡之中
我宁愿放弃 祖祖辈辈
从尘土里挖掘出来的
矿石 同无数的鱼
隐居于咸涩的森林
尽管海的表面总是在喧嚣
尽管热带的风暴 来得
如此随意 我仍然不打算涂改
未满岁时的表情
大海 可以是沉沦的渊薮
也可以是美人出浴的莲池
苦涩的盐 显然不利于
吞咽 璀璨的浪花
却能够洗涤肌肤上的溃疡
人啊 若不将自己脱得精光
怎么才能找回原本的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