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飞的圣手饼
2018-03-21文｜李米
文｜李 米
图｜李 平
11岁的雪飞飞读五年级，过完年，还要读五年级。现在，她在享受五年级夹缝里的美妙假期。
今天腊月二十八。昨夜下了一场薄雪，雪稀疏地铺着，发着莹白的光，不胜阳光普照的样子。雪飞飞窝在被子里探头朝外瞅，看一只麻雀在雪地上轻盈地蹦跳，心里却想着两天后的除夕夜和春晚。这个除夕夜，雪飞飞的爸爸妈妈将和她一起度过。他们不但陪她过年，还一直待到元宵节。元宵节他们镇上放烟花，雪飞飞想在烟花绚丽绽放的夜空下，在漫天的焰火流星雨般滑落时，和爸爸妈妈合影。她要开怀大笑，把嘴角一直咧到耳朵边——她要笑出一个天使的模样。
爸爸妈妈去年过年没回来，他们打工的工厂太忙，没放几天假。平日里，因为大家一有空就视频聊天，所以并不觉着怎样，但是过年不回来，雪飞飞就心里不是滋味。这一年来，妈妈不断承诺她，说今年一定回来过年。这个年就异乎寻常地值得盼望了。
一进腊月，家家户户都忙起来。小年二十三，雪飞飞起早帮奶奶大扫除。这叫除尘布新，是有讲头的。奶奶平素就爱干净，家里总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可这一天，也必须来一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彻底清扫。雪飞飞今年是小半个主力，一直情绪高昂地参与战斗。打扫完之后，雪飞飞给妈妈拍视频，挨个屋拍，炫耀成果。爸爸妈妈的卧室里，雪飞飞很是花心思地装饰了一下，床上铺着花色精美的崭新四件套，床头柜上摆一盆碧翠的吊兰。雪飞飞在视频里用妖精般的语调说：“这么温馨浪漫，难道你们不想飞奔回来吗？”
妈妈回一个美女骑着飞机飞的图片。
腊月二十六，雪飞飞陪爷爷奶奶赶年集。二十六这个集，是他们镇上最后一个集，因此空前热闹。卖货的买货的，挤满了长长的街道。奶奶对于买什么心里相当有数，青菜水果小吃，还有串亲的礼品，今天都要买回去。
爷爷推着一辆自行车，负责把奶奶买的东西运回去。
最后是买鞭炮和对联。
奶奶提议多买一些鞭炮，因为柱子最爱放鞭炮。柱子是雪飞飞的爸爸。奶奶不但买了鞭炮，还买了烟花。烟花太大，正好碰见邻居王叔，王叔开着辆面包车，要顺路给捎回去。王叔边搬烟花边问：“柱子回来过年吧？”
“是啊是啊。”奶奶张大嘴笑。雪飞飞不敢张嘴，天太冷，张嘴冻牙。
奶奶买对联也讲究，什么大门对联，屋门对联，福字，抬头见喜，窗花，挂钱，仓库的对联，鸡窝猪舍的对联，还有院子里那口老井的对联，样样都不能少。卖对联的老板最后赠送了一张：“车行千里路，人车保平安。”奶奶也一并收着了。
在集市上雪飞飞遇见了肖贝奇。肖贝奇是一个8岁的白净瘦弱的小男生，住雪飞飞家后院。肖贝奇比女孩还要羞怯，比老鼠还要胆小。他爸妈和雪飞飞的爸妈同在一家工厂，因此雪飞飞比较照顾他。上学放学领他一起走，遇到肖贝奇不会做的题时，雪飞飞负责直接写答案。
肖贝奇的爷爷奶奶爱打麻将。他们的麻将打得专业而敬业，以至于经常忘了给肖贝奇做饭。雪飞飞每次看到，就直接拉肖贝奇回家，给他做圣手饼吃。
雪飞飞的妈妈曾在一家饭店做过面食师傅，雪飞飞跟着学会了做一些面食。她最擅长的是烙饼，不过她不按常理做，而是随心所欲地去摆弄那一团面，加进去自己想加的任何东西，比如葱花芝麻花椒南瓜地瓜胡萝卜，有一次她居然放了辣椒油进去。最后她还要当着肖贝奇的面儿，口中念念有词，一双手在空中东抓西抓，再在面团上一通猛拍。
“加了仙气才能做成圣手饼。”她对肖贝奇说，“吃这样的饼，可以心想事成。”
肖贝奇就大口大口吃那又香又软或者是又酥又脆的怪味饼。有一次，肖贝奇吃完圣手饼，下午就得到了老师奖励的一小袋糖；有一次，他在班级垃圾箱里找到了丢失很久的小熊自动笔；有一次，肖贝奇边吃饼边想妈妈，妈妈的电话就打到了雪飞飞的手机里……
这样几次过后，肖贝奇就确信，雪飞飞的圣手饼有神奇魔力。
今天肖贝奇戴了一顶新帽子。
“帽子想飞到树上当鸟窝。”雪飞飞抓起肖贝奇的帽子佯装一扔，旋即又扣在他头上，“你奶奶呢？”她问。
“那边。”肖贝奇回头指。
“行啦，你跟我走吧。”
雪飞飞带着肖贝奇在集上转悠。他们看见一个卖玩具的。摊主在一头玩具毛驴身子底下一扭，玩具毛驴疯狂摇摆起来。
肖贝奇看呆了，许久后，他拽雪飞飞的衣袖，小声说：“我想买那个。”
“你有钱吗？”
肖贝奇从手套里夹出一张折叠成一小条的百元大钞。
“这个跳舞驴多少钱？”雪飞飞问摊主。
“25元。”
“便宜点儿。”雪飞飞讲价，“这头驴看上去有点儿旧，是不是库存很久啦？”
“哪有，我新进的货，都不够卖。”摊主抓起跳舞驴，轻轻拍打，“你看它身上都没有灰。”
“我们只出得起18元。”雪飞飞摊牌。
“18太少。”摊主伸出两根手指头，“凑个整，20元。”
因为肖贝奇实在太喜欢跳舞驴，雪飞飞最后不得不比预计多花了两元钱。她安慰肖贝奇说，这种跳舞驴在别的集市都卖28元，还是跳舞跳到得关节炎的那种，所以他赚了。肖贝奇就更紧地抱着装跳舞驴的袋子，跟在她后面。
“我爸爸妈妈后天到家。”肖贝奇第N遍地说。他爸妈去年也没回来过年。
“我知道。”雪飞飞说。她拽着他挤过人群去买糖葫芦……
院外驶过一辆车，惊飞了麻雀，也切断了雪飞飞的回忆。雪飞飞把门扒开一条缝儿，看奶奶擦拭铜佛像。擦拭完她对门缝儿说，她去镇里一趟，和老姐妹们商量年后的秧歌表演。正月里要是没几场秧歌锣鼓喧天地闹一闹，年就不够劲儿，不过瘾。看奶奶的身影拐出大门，雪飞飞一骨碌下床，穿戴洗漱。她不想吃饭，打开电视看《西游记》。
忽然手机响，是妈妈打来的，指尖一划，接听。
“飞飞，我是妈妈。”
“哦，这个我知道。”撒娇的语气里带着笑。
“妈妈和你说件事。”
“你说。”捡起一块饼干放进嘴巴里，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唐僧前去拜见女儿国国王。
“爸爸妈妈没买到票。”
“那就明天买呗。”
“今天都二十八啦，今天买不到，明天就更没戏。”
“哦——哦？你的意思是你们回不来了？”电视上，女儿国国王正傻盯着唐僧犯花痴。雪飞飞挺喜欢女儿国国王的，至少以前看的时候喜欢，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她那张脸真大。
电话那头，妈妈轻轻地嗯了一声。
雪飞飞不说话。最后还是妈妈说了一句话后挂断了。
雪飞飞拿着遥控器换台，一直换一直换。忽然门被“砰”一声撞开，肖贝奇一脸泪水地跑进来。
“我爸爸妈妈不回来过年了，他们没买到车票。”肖贝奇说完，猛抽了一口气，打个冷战。
“想吃圣手饼吗？”雪飞飞面无表情地跳起来去厨房。肖贝奇跟着进来。
“我有个愿望。”肖贝奇用手背擦眼泪擦鼻涕，“我想让爸爸妈妈回来，陪我过年。”
“你会梦想成真的。”雪飞飞说。
雪飞飞揉面，加能加进去的一切东西，最后当然还有她的仙气。可是这次做出来的饼硬邦邦的。“你的愿望有点儿大，实现有点儿难度，所以，你要努力动用你的牙齿，把饼嚼得碎一些。”
肖贝奇开始吃饼，雪飞飞也跟着吃。她看见橱柜上炒好的葵花子，那是自己家院子里种的小油葵，吃起来满嘴喷香。地上的大面盆里发着面，明天二十九，要蒸馒头。灶台边，还有一小袋豇豆，晚上煮好后，做馒头馅用。雪飞飞边吃边看，眼睛里慢慢起了雾。
二十九雪飞飞陪爷爷去理发，自己也剪了刘海儿。爷爷坚决不在正月里理发。三十上午，奶奶忽然说，肖贝奇和爷爷奶奶晚上来吃年夜饭。
“过年人多热闹。”奶奶说。
很显然，奶奶已经知道了儿子儿媳没买到车票的事。不过她照旧兴致盎然地忙碌着，和爷爷一起贴对联挂灯笼。雪飞飞的家，就霎时亮堂喜庆起来。
晚上的年夜饭，要做8道菜，还要包饺子。肖贝奇的爷爷奶奶天一擦黑就来了，他们一起在厨房忙碌。雪飞飞和肖贝奇在客厅里看电视，玩手机，吃东西。肖贝奇一边缩着脖子啃冻秋梨，一边信誓旦旦地说，他今晚要守岁。因为守岁能得到更多压岁钱。
雪飞飞翻开微信里的家族群，爬楼梯读拜年信息。她正想着也发一条过去时，忽然电话响，是妈妈。妈妈在电话里开心地喊：“飞飞，我们回家过年来了。”
“啊？”雪飞飞弹簧一样跳起来，挺直身子认真听，生怕落下一个字。
“我们在车上。”电话里人声嘈杂，可雪飞飞还是听明白了：爸爸妈妈在买不到车票的情况下，买了一台二手车。现在，他们正和肖贝奇的爸妈一起，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再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就到家啦。
肖贝奇奔去厨房报喜：“他们回来过年啦。”
厨房里的4个人一起停住手里的活儿。
“啥？”肖贝奇奶奶问。
肖贝奇一字一顿喊：“他，们，回，来，过，年，啦——”
“嗯，知道了。”肖贝奇奶奶说，然后挥手让他走开。肖贝奇刚走回客厅，就听见身后欢笑声一路追来。
“飞飞姐。”肖贝奇悄声问，“你真的是小仙女吗？”
“怎么啦？”
“这是你给我做的圣手饼，那天我偷着藏了一块，想起来就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石头般的饼，“我怕我吃得少，愿望实现不了。”
雪飞飞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想告诉他，面前的茶几下就有一块圣手饼，她也偷偷啃了两天。
雪飞飞爷爷走出去抱玉米秸秆，吃饭前要点篝火接神。
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
“我们去放鞭炮吧。”雪飞飞提议。
她拉着他走出去。
年三十的夜，黑得那样温柔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