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心与湘籍名臣往来书札考略
2018-03-20谢葵
谢葵
(荆州市社科联 学术部,湖北 荆州 434000)
王柏心(1799-1873)字子寿,又字冬寿、坚木、筠亭,号螺洲、薖叟,湖北监利螺山(今属洪湖市)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举进士,授候补刑部主事,旋辞官归里,专事讲学著述,著有《百柱堂全集》51卷(以下简称《全集》)。其成就不限于诗文,更兼军事、水利、方志、书画等。“柏心自负有经世之略,而当时群以诗人目之,所为诗亦独富。”[1](P469)“盖柏心之学以致用为归,所著书如《枢言》上下卷,尤究极古今治体,非拘墟之士所能为。”[1](P469)《全集》及多部地方志便成了他留给后世的宝贵精神财富,“尤其可以说是填补了鸦片战争前后湖北思想界的空白”[2](P203)。
王柏心与当时的名流贤达、同僚好友多有信函往来,其中不乏很高史料价值和书法价值的珍品。因他僻处湖乡,时乖命蹇,历经劫难,这些往来信函散失甚巨,《百柱堂全集》搜辑不全。笔者多年来从大量清人别集、《昭代名人尺牍》《道咸同光名人手札》《清代名人翰墨》等书中钩沉辑遗,搜集、整理王柏心佚文数篇及朋僚书札共140余通,其中《防海辑要·序》《与姚椿论章草》等文及半数手札《百柱堂全集》均失收。迄今已知与王柏心函札往来者计四十余人,以籍贯而言,南及两广,北至直隶,东达江浙,西至川黔。以身份而论,大多为名臣硕儒,也不乏草野平民、畸人逸士。书札涉及内容极其广泛,举凡军国大事、社会经济、学术文化、治水赈灾、民情风俗几乎无所不有,许多资料可补正史之不足,特别是咸同时期安内攘外的资料,对于研究晚清社会历史,很有参考价值。
湖南湖北一衣带水,与王柏心交游密切者首推湘籍名人,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郭嵩焘、李星沅、吴大廷、周寿昌、杨彝珍、吴敏树、孙鼎臣等与王柏心都有书信往来。王柏心书札中尤以与湘籍名臣的数量居多,很多尚未公开披露。这些书札涉及面广,信息量大,内容丰富,与太平天国的战事也是主要内容之一,“每谘军事,知无不言,多见采用”[3](P1444),是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献。因此,笔者择其与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郭嵩焘、郭崑焘、李星沅、李桓等部分湘籍友人往来书札略加考释,以便为研究王柏心思想和晚清政局、社会等提供第一手资料。
一、与曾国藩往来书札
王柏心与比他小三岁的曾国藩是在北京会试时认识的。1845年,王柏心辞官归里,曾国藩作《送王子寿归荆州五首》。曾氏答王柏心书存二通,王氏上曾国藩书存三通。《全集》中有《上曾涤生侍郎书》,作于咸丰五年乙卯(1855)四月,略云:
我据长江,已扼其吭。贼不敢远掠粮食,又寡舟楫,将阴有遁志。若群帅用命,水陆速攻,克复如反掌耳!然营垒相望,无所统率,未闻有决策深入者也。麾下能少割兵力,择一有勇略之将,由陆路取鄂,或从潭州上游浮舟而下,会楚北诸将,廓清江汉,必易于拉朽。长江中流,关系餫道腹心根本,分援似不可缓,麾下明于算略,计当有以处此。[3](P1092)
此信附上《兵势臆议》五则,曾氏当有答书,惜已佚。同治四年(1865),曾国藩复王柏心一书,如老友谈心,直抒胸臆,且提及天津教案,足资考证。
三月间增发疝气,起居不便,入夏甫就全愈。目光昏蒙如故,近又两脚浮肿,衰态毕增,一切军政吏治均未能悉心经理。江海各防虽拟及时整饬,而事体重大,亦且茫无端绪,曷胜兢兢。
中秋以前尚拟出省一行,补行大阅。先赴淮、徐,次至苏、沪,大约十月内方可竣事。虽无搜乘补卒之实,亦聊循行旧典,稍壮观瞻耳。
客岁津门之事诸多棘手,以致办理过柔,为清议所不韪。神明内疚,至今耿耿。乃来示无盐,曲加原谅,或者爱而忘其丑,为此过情之誉耶?昔岁谬窃虚声,自省羌无故实,瓦缶雷鸣,终当陨越。今仅一事见讥于时,犹为至幸。然自此弥悚惧知勉矣。[4](P602)
《全集》收录王柏心上曾国藩第二书,但受信人误为胡林翼。此信亦载《曾国藩未刊信稿》,且照录了曾氏在原信上的批语,结尾署“咸丰庚申(1860)新正四日”,[4](P313)足证受信人为曾国藩。但《曾国藩未刊信稿》删除了“季高被铄金之毁”一段近三百字,今迻录于下:
季高被铄金之毁,大抵功高为人所忌,又其负性刚偏,疾恶太甚,故罹此多口也,揣季高意,游声杂沓,所不乐闻,必浩然有还山之志。则湘东军事,谁与主持?且此才其可以山中老者,麾下盍请之于朝,延至军中,专任兵谋,他人不能用季高,季高亦不乐为他人用。若为麾下赞画军事,必欣欣然展尽智能,相与戮力戡除,以遂其灭贼之本怀。俟大功克济,然后长揖归田,不受爵赏,与少伯、留侯同其高蹈,岂非载美谈乎?为季高代筹出处,莫如此策为当,且无令泉石中淹此奇才也。麾下夙重季高者,当有以处之。[1](P1133)
“季高被铄金之毁”,指湖广总督官文、永州镇总兵樊燮同湖南布政使文格联合弹劾左宗棠之事。1864年6月南京城破之后曾左交恶。曾氏刊印信稿时删除此段,大概因为其中“季高亦不乐为他人用”碍眼,而“若为麾下赞画军事,必欣欣然展尽智能,相与戮力戡除,以遂其灭贼之本怀”也是王柏心一厢情愿的揣测。
王柏心上曾国藩第三书为同治五年(1866)元宵节后所作,通报“今年灯节后曾为宫保左公邀赴汉皋行营,从容话旧,留半月即归。”[5](P313)
曾国藩病逝后,王柏心作《侯相湘乡公挽词》六首。曾氏安葬后,其弟国荃致函王柏心,详告安葬经过,并说“阁下夙与先兄为道义文字之交,关爱倍逾寻常”。[5](P514)《全集》卷二十六有《奉送沅甫宫保谢病还湘乡》,可见王柏心与曾国荃交往亦多。
二、与胡林翼往来书札
王柏心与胡林翼往来书札今存16通。胡林翼在湖北巡抚任上采取了一系列经济、政治、人事方面的措施,对湖北财政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整顿,使湖北成为湘军最稳定、最可靠的战略后方,为湘军镇压太平天国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王柏心为胡林翼出谋划策,对湖北丁、漕、盐、厘等税项进行整顿,使地方财政扭亏为盈,在胡林翼及湘军成功镇压太平天国的进程里起到重要作用。
咸丰五年(1855),胡林翼书招王柏心入幕府,称他“忠荩有加,隃度兵事,如壮侯指类羌情,又如马忠成聚米言形势”“欲引与共商筹策”。[5](P515)王柏心复函称:
顷奉手瀚,详示近事,并垂奖借,且以楚事孔棘,不遣鄙陋,欲引与共商筹策,开写款诚,抑损贵势,至有北面请师之语。嗟乎!麾下勋略如此,位望如此,而折节若是,使豪杰之士,进当为墨翟、鲁连,重茧飞书,展其智计,共济艰危;退当为田光、侯赢,感激刎颈,以报高义。惜乎柏心非其人也,受性孱懦,未习军旅,老谋壮事,两无一长。承命裹足,非敢盘桓。自度无运筹决胜之才,仰惭盛意,莫副渴怀。且小人有母,年届八旬,此时未能以身许麾下,度蒙垂亮,不之强也。谨纳辟书,幸邀宽宥。惟是伏处江皋,使于军事稍有臆说,皆兵家常言无奇异者。麾下智略绝人,又在兵间久,书生遥度,岂能有助高深哉!特感麾下延跂之诚,身不能赴,无以仰酬,怀此区区,愿献愚悰,谨录出奉呈,惟赐财择。此后江上续有所见,凡愚虑能及者,必削牍奉闻。倘有裨万一,亦不啻藉手以报也。柏心相识中,知兵无过季高者,又胆决可仗,盍手书招之乎?其才胜柏心十倍也。[3](P1094)
此札婉辞聘请,但将他撰写的剿匪方略“录出奉呈”,并力荐左宗棠。
是年秋,胡林翼遭遇奓山之败,九月十五日,王柏心写信去安慰他说“兵家胜负何足为名将累哉”,以古代名将也有失利为例,勉励他“减兵省将,明罚思过,布所失于境内,校变通之计于将来。”[3](P1103)
咸丰六年(1856),太平天国西征军在江西连破八府五十余州县,曾国藩坐困南昌。曾国华赴武昌湖北巡抚胡林翼处求援,欲调李续宾部驰援。但湖北形势也不妙,王柏心又力陈李续宾“留楚为两得,去楚为两失”,胡林翼最后还是分兵5000人援之。[3](P1105)
四月八日,他致函分析敌我形势,指出清军处处被动的原因在于“两城之贼,首尾环应,如率然之势,而我画江分地,不能引北军以济南军,譬如左右手足,无故自为拘挛”,建议胡林翼“缄商制府,反复开譬,劝以分师助围鄂城”“纵有明旨责令分剿,然兵家机宜,贵权道以济事,不贵拘牵以遗误也”。[3](P1106)
六月三日,上书胡林翼提出夜袭草埠门计策:
贼之穷困,外形昭然,然不降不走,岂城内尚有积粮耶?伪众多寡,此间无真耗,难以悬揣。窃闻贼起草埠门,出入自如。以我军悉屯南路,故不防北面,此可乘之隙也。凡临江各门,地势迫狭非战地,攻之不便。鄙意谓可盛兵鼓噪,见形于南路,以分贼势,而潜师衔枚于草埠门左右。彼处稍东有凤凰山,城趾跨其麓,可梯而上,约于五鼓时,或日晡后,侦其无备,一面攀堞,一面夺门。但一处得手,贼即惊溃,不暇拒我矣。以老成之见论之,贼穷不待攻,攻之徒损士卒。但相持太久,恐江右败贼,倏忽阑入,令彼顿增气势,而我又有腹背受敌之患。且贼固乏粮,我亦乏饷,殆略相当。所恃者,贼衰而我锐耳。此所以不得不急与贼竞者也。若鄂城先拔,彼江右败贼,即犯吾境,我力有余,折棰驱之,譬以汤沃雪也。[3](P1107)
十一月,太平军出为背城之战,清军夺门入,大胜。胡林翼奉旨赏加头品顶戴,并实授湖北巡抚。王柏心立即致函祝贺:“喧传露布,喜动江天”。[3](P1108)
咸丰七年秋(1857),胡林翼“慨然下减漕之令”,致函王柏心:“乞先生坐镇新堤,以正气主持一应事宜。”[5](P518)这一年王柏心致胡的信尚存五通,虽非全璧,亦可见本年商榷之多,过从之密。
是年除夕,王又赋诗《除夕夜忆及齐安行营,时宫保胡公驻节军中,因赋是诗,遥致悯劳之意》。胡去世后,王柏心有长篇挽诗《挽宫保胡大中丞排律八十韵》纪念胡林翼。
三、与左宗棠往来书札
王柏心与左宗棠书信现存25通,数量最多。咸丰二年十二月初四日(1853年1月12日)太平军攻克武昌。清廷调张亮基署湖广总督,张偕左宗棠于次年正月二十二日(1853年3月1日)抵达武昌。八月,张亮基调任山东巡抚。左宗棠遂于九月初四日由鄂返湘。王、左二人在张亮基幕府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离开武昌时便结伴同船回乡。途经螺洲,王柏心曾邀左宗棠顺访薖园。在王家,左宗棠看了王柏心撰写的《枢言》,认为此书对“历代兴亡成败得失之故,言之了然,尤多可采”。[3](P23)
现存左宗棠致王柏心信第一通收入《全集》附录,无上下款,函中称“向提军闻已卒于军”,而钦差大臣向荣1856年8月9日死于丹阳军营。则此信当作于8月末或稍后。信中对向荣颇有微词,略云:
此公自广西盗起之时,即身与其事,前后各大帅无不倚以办贼,自庙堂至于草野无不同声推服。而此贼由溪峒而至江淮,蔓延天下,此公始终冰室数年,不但禄位无损,即誉望仍复赫然,不但村野之人推为健将,即明略最优,熟习古今事理者亦复云云,何不察之甚也![3](P1487)
同治五年(1866)八月十七日,清廷任命陕甘总督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军务。十一月十日,左宗棠离开福州赴陕。廿一日,王柏心致函左宗棠,为其出谋划策:
明公上奏,宜先与朝廷约,勿责速效,勿遽促战。必食足兵精,乃可进讨。请以三年为度;不效,甘受其责。廷议既从,则展尽硕画,以奏肤公。[3](P1161)
十二月二十四日左宗棠抵达武昌,二十八日于汉口后湖扎营。此前他于“腊月廿日”函邀王柏心:“即日刺舟前来,一叙阔悰,兼领筹略。”[5](P555)同治六年(1867)正月十九日再次致函称:“延颈江干,日盼客槎之至。”[5](P556)此信发出之后恰好接到王柏心来信,于是左宗棠在同日又作一书:
前书去后,未奉复示。今晨又以一书奉迓,甫欲发递,忽枉惠缄。所言西事,无一不与鄙衷符合,业经陈奏施行者什居六七,自诧所见略同。急盼文从来营逐一商榷。座中无杂沓之宾,不嫌耳属也。
此迓贲临,不胜盼待之至。[5](P561)
左宗棠三次敦请,甚至一日两札,期盼之殷,情见乎辞。“所见略同”正是他们交往的基础和友谊的源头。
王柏心应邀从监利赴汉口,与左宗棠纵谈关陇形势和用兵步骤,其第十通手札建议:
为麾下计,请分军为二,盛兵向潼关虚张攻势,而潜引师由山右绛州之龙门,渡河入朝邑韩城,渡渭而南,直出潼关之背。关上有贼,则表里夹击,无贼则分路入长安,益大张军势。度捻贼在秦不能久留,食尽必走凤汉,或窥楚蜀,或结连群回。麾下入关,相机剿灭,贼走必出武关,先檄豫师伏兵于前,夹而击之可歼也。若已去秦境,麾下宜驻师凤翔,防逆回之进犯。然后大兴凤、汉二郡,屯田三年之后,兵食并足,鼓行下陇,埽群回如拉朽耳。[3](P1152)
王柏心在左宗棠营中盘桓数日,有《汉皋营次感赋》《将归留呈宫保左公》《临发再呈左公》《宫保左公以师西定秦中赋此壮行》《歌诗送左公总师入秦》等诗作。
光绪四年(1878),左宗棠收复新疆,奉旨回朝,封爵二等候,闻王柏心病殁,上奏《已故军务人员志节可传请宣付史馆》摺称:
(王柏心)筹笔从容,算无遗策……亲故闻臣将有万里之行,来鄂渚省视,言及入关度陇艰险情状,多为臣危者,王柏心独不谓然,臣为气壮。后此三道进兵,坚持缓进急战之议,亦王柏心有以启之。坚持缓进急战之议,亦王柏心有以启之。其学问深邃,识略超群,足达其忠爱之意,非时贤何易及也。[3](P23)
四、与彭玉麟往来书札
咸丰七年(1857)九月,彭玉麟收复太平军固守五年之久的湖口,在石钟山上修建水师昭忠祠,并筑梅坞,植梅花60株。《全集》有《彭雪琴观察石梅歌》记载此事:
人中之杰彭雪公,戈船破浪乘长风。夺江夺湖数十战,战胜直泊吴城东。吴城旧日周郎镇,彭郎再见威名峻。凯歌张宴望湖亭,水国千年两雄俊。[3](P422)
王柏心将此诗及函托罗某转呈彭玉麟,故彭氏复函:
一昨罗公子书来,道先生缱绻下问之意,并示佳章。三薰捧读,不禁心花怒茁,狂喜上天。
麟耳大名久矣,顾未获蹇修,无由通款。不意正法眼藏,见石梅爱之,且为谀饰词翰,实鄙人所念不到者。但拈粉调丹,弱而好弄,酒酣耳热,时有悲歌。年来蒿目时艰,觉壮志千寻,渐成弩末。先生谬加宏奖,雄词健笔,飒飒生风,传之千载,后人好读先生诗而兼重麟之画与人,岂非附骥以行?其荣幸何有比数?昔昌黎于长吉,一经品题,名噪长安,麟虽非昌黎如其人,而君则今之退之也。仰借余光,得增身价,感甚且惭甚耳。
前代工墨梅者,以吴中圭为绝,今罕有其匹,知精此技者鲜矣。麟以醉后,信纸涂抹,辄邀鉴赏,嗜痂之癖,何古今人不甚相远哉?然善梅巨帧,麟多醉后作。非借酒以助兴,实因酒而发狂,信手纵横,无盐忘丑,亦以时际艰难,杞忧恒抱,郁郁不平之气,特假作梅老干以舒之。可谓无聊复无奈矣。
入春以来,肝疾作楚,久不访红友,亦久不梦到罗浮。昨以军次,清明寒食漉酒,怅触遥深。不觉玉山欲倒,走笔染纸。曾记前人有句云:“囊中剩墨无多少,聊为逋仙写一枝。”盖此意也。
驿使将来,寄尘雅盼,未审铁干横斜中,尚有疏影寒香,仿佛一一否?
并附拓本八帧,先生试嗅之,楮墨间当拂有酒气,借博胡卢一笑。[4](P850)
信中称“罗公子书来,道先生缱绻下问之意,并示佳章”,由此可知,王柏心事先看见彭所作《石梅图》拓本,作诗颂之,将彭比作东吴周瑜,对其文韬武略赞誉有加。为表示感谢,彭“走笔染纸”,画梅赠送给王柏心。
王柏心收到彭氏梅花图,喜出望外,又赋《雪琴方伯自军中枉书,兼寄墨梅,裁诗报谢》诗三首,《全集》系于戊午,即咸丰八年(1858)。诗云“春来鸥梦闲江渚,天外鸿书下阵云。”则王是在春天收到彭的来信,彭书云“昨以军次清明,寒食漉酒”,即可推断此札作于咸丰八年三月初四,因为这一年三月初三为清明节。
彭玉麟一画一札,王柏心三诗,见证了二人之间的友情,相得益彰,堪称双璧。
五、与郭嵩焘、郭崑焘往来书札
王柏心与郭嵩焘书存二通,其一作于咸丰元年(1851),对平息少数民族地区动乱提出对策,指出:
当贼初起,利在卷甲疾驰,出其不意,直捣其巢,渠魁殄灭,余党不烦兵下矣。及贼势既张,蔓延四出,则散地可弃可不救。惟当扼吾要害,断彼馈餫,简练壮勇,侦探径路,檄滇、黔、川、楚、粤东之师,迭分奇正,数道并进,使贼力分势寡,不知所备。我乃决策摧锋,躏其窟穴,自可擒馘无遗。若慑于虚声,连营缩朒,或不权利钝,所至与战,是不能致人而致于人,皆取败之道也。[3](P1081)
他强调“以土兵治土寇”“荡平之后,择其险岨不毛者割而裂之,仍复前明土司之制”堪称真知灼见。[3](P1083)
其二作于咸丰五年(1855),略云:
九江死贼与湖口为指臂,悉其精锐,以一面当我,守御甚固。我师萃于鄱湖之内,水陆并攻,蹀血而战,日夜不息。虽搤其吭未拊其背,彼方外据长江,调取皖境诸贼,往来抽换,番休迭战,馈餫不绝。彼主我客,彼逸我劳,久顿兵坚城之下,守者有余,攻者不足,古之智将,似稍异此。今诚得罗廉访一军,道通城而入,假途鄂渚,合楚北战舰新胜之师,水陆并下,出其不意,直指湓浦,贼必震溃。或明示形势,旌旗蔽江,鼙鼓震天,顺流东骛,以武临之。或约鄱湖之师,悉力搏战,牵掣其前。度彼将疲,潜引江外之师,夹击其后,合而蹙之,一战可拔此。与但用鄱湖诸军,专斗实力,仅乃胜之,其迟速巧拙,相去不啻倍蓰也。兵法:“相持既久,在于用奇。”罗廉访一军,名为援鄂而来,实则乘机合取九江,此即田忌救赵直走大梁之计。窃谓批亢捣虚,势有必出于是者,请为少司马详言之。而力加赞成,则拔九江若反掌。然后整众东下,兵不留行矣。[3](P1101)
时郭氏在曾国藩幕中,故王请郭“为少司马详言之而力加赞成”。何以不直接上书,大概当时地位悬殊,自觉人微言轻。郭氏复王函仅存乙丑(1865年)四月二十五日一通,主要谈福建、广东一带剿匪事。[5](P531)
1873年,王柏心病逝荆南书院,“易箦之顷,骨肉无一人在侧”。郭嵩焘作《王公墓志铭》云:“江汉间言道德文章,裒然属之先生者五十余年。”[3](P1441)对他推崇备至。
郭嵩焘之弟郭崑焘致王柏心函现存三通。其一是咸丰六年(1856)年四月托人带去江忠源遗稿刻本十部、李杭诗集两部。第二通作于九月六日:
石逆率屡胜之,当悉锐援鄂。润之中丞、迪安观察会合马队,八战皆捷,力挫凶锋,遂使剧贼胆寒,潜师宵遁,军威大振,殊快人意。惟城中饥鼠又复得食,以为负固之计,未能迅速克复,为可虑耳。北岸诸军,以二万之众,数月未闻一战,沙口水营尚须南岸派陆勇防护。专阃何人,付之一叹而已!江省所在糜烂,自曾、刘、吴数君抵瑞后,道路稍通,事机渐转。而丰城败贼复纠合会匪,扰及贵溪、弋阳一带。河口厘金为章门军饷大宗,顷又被贼残破,彼中局势,未卜何如?东望茫然,惟增感喟。[5](P542)
信中提及胡林翼在武昌周边地区击败太平军,又对江西局势感到忧虑。
第三通云:
闻蕲州之贼,并力以图黄梅。窃谓宜撤黄梅之师,绕赴上游,转战而下,庶上可保武汉,而下无腹背受敌之虞。若久此相持,万一饷道中断,则患乃大矣。江右事势,尚无转机,吉安又有六月十七日之挫,涤帅三疏请终制,不肯即行。
迩来江流大涨,敝处水田多遭淹没,旱田晚稻又苦虫荒,人事天时,徒观增慨,家兄拟于杪秋北上,非希仕进,亦思作朝市之隐耳。知念附闻。季翁近忙甚,计常有书达左右。[5](P539)
信中提及“涤帅三疏请终制”,当作于1857年曾国藩丧父之后。书中通报了“家兄(郭嵩焘)拟于杪秋北上”的消息。
六、与李星沅、李桓往来书札
李星沅道光二十九年(1849)在两江总督任内告病回原籍湘阴。道光三十年(1850)早春,闻皇帝旻宁逝世,他请求去北京行礼。四月初五北上,途经岳州时致函王柏心:
前因蔡世兄附上片缄,旋见惠寄桓儿书,拳拳挚爱,三复滋感。当令肃笺申谢,并陈疏止折漕颠末,度邀青电。
辰惟皋比讲学,望重荆州,文藻江山,晖映千古,可胜仰羡。弟家居却扫,借遂乌私。怆闻轩驭升遐,何敢因疾不临。顷遵旨由汉口北上,能于叩谒之余,蒙恩即予归养,幸何如之。
杭儿诗刻奉政,其显言时事者,留俟续出,非得已也。[5](P491)
王柏心与李星沅长子李杭、三子李桓亦有交情。他曾为李杭作墓志铭,为其遗集《小芋香山馆集》作序。现存李杭致王一函:
执事锐意述作,毅然以复古自任,所为古诗歌文辞,咸溯源于周秦,导轨于汉唐,睎先生之盛媺,矫末流之放失,摛藻下笔,体质彪文,颉颃古人,诚无愧色。既遗弃轩冕,徜徉于江湖之间,俶傥恢奇,荡涤情志,其所论说,亦将洸洋自恣,不可端倪。譬之神龙游于重渊,元豹隐于溪谷,其蜿蜒变化、烂漫陆离之状,殆非寡闻渺见者所窥也。[5](P740)
此函无系年,但由文中“魏默翁甫(魏源)权东台”,可推断作于1846年。
李桓与王柏心是同年进士,李桓与王柏心书今存五通,而王柏心与李桓书已无一幸存。李桓致王柏心第一函如下:
昨由李少尉交到手札,反复庄诵,忧国之意与爱士之诚,悃悃款款,忠荩悱恻。桓虽不敏,亦得窥大君子用心之厚。近日士大夫多务为隐怪之论,下笔累数千言,非不惊炫耳目。细按之,则矜奇立异之意多,博厚慈祥,民胞物与,于孔门忠恕、诗人忠厚,夐乎其阔绝也。
读来示论岁收、论关中形胜、论新交奇士,蔼然有道之言,蔚然大儒气象,自桓有知识以来,默数所闻见巨公长德,求如阁下植品励学、中正和平、足为人伦之表,实无其匹。斯言也,亦非桓一人之称善,凡如桓之用心者,莫不如是言之。独是相去五百里间,数十年倾想,不获一见颜色,易任怅结。数闻子元昆仲之言,每岁小阳阁下必解馆于里。昨得杭州戚友书,招为西湖之游,且候舍侄京旋再定。
薖园风月,想像久矣,他日维舟奉谒,得尽平生之言,何快如之,何幸如之!
蕲州陈愚谷所著《湖北文载·诗载·丛闻·旧闻》,符南樵《正雅集》谓悉毁于兵火,不知果否?尚有藏本可假阅否?希留意及之。[5](P721)
“数十年倾想,不获一见颜色”,可见二人未曾晤面,希望“他日维舟奉谒”。李对时局颇为忧虑,尤其关注文献毁于兵燹,向王借阅书籍。
因李杭早逝无子,李桓将己子李辅耀过继给他,改称辅耀为“侄”。同治九年(1870),李桓将李辅耀的试卷寄给王柏心,请他“刊政”。信中还涉及对张之洞诗集的评价。
前阅大著古文各体已编辑开雕,景星庆云,先睹为快。子元昆仲开春来湘,务祈赐寄一部,俾得奉为圭臬,幸甚幸甚!
张香涛学使散体,昨始得见一篇,古雅可诵,未知有刊集否?四省合刻廿三史,己未告成,均求便中留意。
弟夙有目疾,尚无甚苦,本年以一药之误,左只几致失明,顷始得亲笔墨,而痛定之思,刻虞过费,案头益少新知,大好时光,坐任驹疾,殊恨恨耳!
耀侄幸与优科,深愧非分,外呈试卷,尚乞刊政为荷![5](P730)
李桓致王氏最后一函作于同治十一年(1872),“其时适有次子之戚”[5](P713),故此札凄凉沉痛,与王柏心同病相怜,盛赞其子王家仕之才华及夫妇爱情之坚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