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走出去”背景下文化负载词的俄译探究
——以“江湖”一词的俄译为例
2018-03-20杨立云
杨立云
(上海外国语大学 俄罗斯东欧中亚学院,上海 200083)
翻译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平等的跨文化交流活动。然而由于当今世界国与国之间发展并不均衡,这种不均衡同样反映到文化交流层面。其具体表现形式为:文化输出与文化输入。虽然目前中国的国际地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但相对于发达国家的文化输出而言,中国始终处于劣势,中国在文化输出这一方面很难做到与发达国家平起平坐。近年来,中国加大同世界各国的交流,尤其是俄罗斯。以往中国文化输出活动主要集中在对传统文化的输出上,如文学、京剧、中医等。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进一步加强,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以及一些影视作品亦在俄罗斯、日本等国家引发一阵狂潮。如当代作家莫言的小说《酒国》《丰乳肥臀》等,电视剧《三国》《琅琊榜》《花千骨》等。一个国家对外文化输出过程中,翻译一直占据着一个主导型的位置,只有通过翻译,才能对外展示民族魅力,才能使不同民族文化之间有流动的可能。而在翻译热的背后,两国文化不对称而造成的翻译空缺现象也一直是译者面临的一道难题。本文以“江湖”一词为例,探讨在中国加快对外文化输出这一大背景下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之道。
1 “江湖”的语义变迁及其文化内涵
中国文化在其生成、传承、发扬的历史过程中,形成了很多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概念,“江湖”一词便是典型的此类表达。“江湖”一词蕴含着丰富的社会及文化意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笔者通过借鉴前人的总结,对“江湖”一词的语义变迁及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作一个简单的梳理:
“江湖”一词最早见于《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最初作为地域名称使用,泛指江河湖泊。此后,随着社会发展,“江湖”的词义发生延伸,词义更加趋于抽象化,渐渐成为中国特有的一个文化专有词。“江湖”一词渐渐引申为与朝廷相对的一个名词,即隐士与平民所处之“人世间”[1]145。如唐朝杜牧《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随着金庸、古龙等武侠小说家作品的兴起,“江湖”一词再一次活跃在大众视野中。狭义来讲,“江湖”是武侠世界的核心概念。“江湖”演变成侠客纵横场所的具体时间已无从考究,学者陈平原认为:“唐人重新把侠客置于江湖之中,这一点很了不起,基本上奠定了武侠小说的发展路向。……唐代豪侠小说中已出现‘江湖’这个词,并把‘江湖’作为侠客活动的背景。”[1]146-147
学者伍凌燕认为,《水浒》一书是“江湖”这个名词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发生变化的转折点,在此之前,“江湖”一词的含义包括:(1)泛指江河湖泊;(2)与“庙堂”相对立的,文人隐居的场所。通过分析《水浒》中“江湖”与“社会”的区别,伍凌燕在前两个释义的基础上对“江湖”进行新的定义:专指“江湖社会”,即脱离了宗法制度、与官方对立的秘密的民间社会,这个“江湖”社会以游民为活动主体,同时吸纳主流社会里的边缘群体与个人,它为活动在其中的人群提供求生觅食、结社集会的空间[2]。
总体而言,“江湖”一词所蕴含的语义内涵早已超出其原始所指,其语义内涵经历由“实”向“虚”的一个转换过程,逐渐发展成为中国特有的文化负载词。
2 “江湖”一词常见译法
翻译绝不是纯语言活动,涉及到文化与文化之间的交流。在此过程中,翻译的难点在于“异”。巴尔胡达罗夫曾说:翻译中最大的困难是源文所描述的情境在译语语言集团的经验中并不存在,也就是源文出现所谓的“特有事物”[3]。虽然翻译对象——文本只有一个,但不同的翻译方式却催生出不同的译文。
2.1 音译
音译随着翻译活动的产生而产生,汉语吸收外来词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音译。通过音译方式进入大众生活的外来词不计其数。音译词汇的使用寿命长短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使用时长,二是接受程度。
对“江湖”一词采用音译的处理方式大多见于影视剧的翻译中。热播影视剧《琅琊榜》中“江湖”一词的翻译多用音译。例如,译者将“动用江湖势力”译为:прибегать к связам Цзянху.
影视剧中对“江湖”采用音译的处理方式原因有二:第一,影视剧翻译有别于其他体材的翻译,考虑到影视剧画面切换的频率,要求字幕翻译必须简洁明了;第二,影视剧的译者大都是汉语及汉文化爱好者,并非出自于商业需求,因此涉及到中国特有的文化负载词时常采用音译的方式,并不注重翻译技巧。电视剧画面切换较快,采用音译方式的确可以解一时之急,但一味采用音译方式势必无法使译语读者了解“江湖”一词所蕴含的理性意义及文化内涵。
然而在中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音译同样是一种重要的文化传播工具。随着外来词使用范围的扩大及接受时间的延长,一些通过音译而来的外来词已经成为一个恒定的符号。以“伏特加”为例,中国人对这个词语并不陌生,都明白“伏特加”是一种产自俄罗斯的酒。同样,中国的某些文化负载词也已得到国外的认可,在国外词汇系统中已然占据一席之地,音译可以让国外读者产生相应的语义及文化联想,如“功夫”的俄译Кунг-Фу。现阶段对“江湖”一词采用音译的方式并不能完全传达“江湖”一词所蕴含的文化精髓,会使缺少相应文化背景的译语读者不知原作所云。然而随着时间的流淌,中俄两国文化不断交融,久而久之,“江湖”或许会像“伏特加”一样,成为一个特定的符号,为外国读者了解并接受。
2.2 直译
瑜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耶?”(《三国演义》第四十五回)
Зато вы, наверно, как советник Цао Цао, трудитесь изрядно, предпринимая далекие путешествия по рекам и озерам! — улыбнулся Чжоу Юй.
译者需要完成双重使命:对母语需要做到“了如指掌”,同时对译语要做到“运用自如”。然而仅仅了解语言远远不够,强烈的文化意识是必须的,诚如王佐良所言,译者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4]。译者对译语中某个单词的意义理解不透彻,容易望文生义,其结果是造成译文的词汇形式与原文表达的内容不相符。由于文化心理模式不同,俄汉两个民族对同一个事物会有不同的联想,译者原有的文化视域会影响其对另一种文化的认知。例句中的“江湖”指代路途遥远,一路跋涉,而并非泛指“江”与“湖”,采用直译的方式将其译为река и озера(江和湖)会使译语读者产生理解上的偏差。
2.3 意译
奈达曾言:翻译,即译意。刘宓庆同样认为:翻译过程始于意义把握,终于意义表达,始终以意义为中心,一步一步推进[5]。受译语与源语文化差异的制约,意译是译者常用的一种翻译策略。意译是指译者以译语读者为导向,舍弃原文所特有的形象与表达式,直接将原文意思表述出来,以求译文的意义及功能同原文相似。
店主人道:“你不知: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此间称为大官人,江湖上都唤做‘小旋风’。”(《水浒传》第九回)
Разве тебе неизвестно, — возразил хозяин,— что в нашей деревне проживет один знатный человек по имени Чай Цзинь. Здесь все зовут егосановник Чай.
宋江答道:“小可自从别后,杀死淫妇,逃在江湖上,去了半年。(《水浒传》第三十六回)
После того как мы расстались с вами,— начал свой рассказ Сун Цзян, обращаясь к Чао Гаю, — я убил одну распутную женщину и ушел к вольным удальцам.
这李逵自小凶顽,因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家。(《水浒传》第四十三回)
Потом случилось так, что он убил человека, бежал и стал бродяжничать. После этого он никогда больше не бывал дома.
缺乏对原文意义正确的理解与把握,则会影响最终的翻译结果。意译对译者的要求更为高超,意译并不意味着译者可以对原文进行随心所欲的解读。意译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以“达意”为主要目标,对原文进行更改的同时也应注重对原文形象的保留,如此这样,才能达到“画龙点睛”的目的。上述3个例子皆出自于《水浒传》,译者根据“江湖”一词的具体语义内涵选用不同对应体,将“江湖”所蕴含的意义具体化,虽然有助于读者理解原文,却并没有表达出“江湖”一词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未能传达原作者想表达的真实意图。
2.4 泛化
泛化是一种常见的翻译技巧,在翻译过程中,为了达到某种特殊的艺术效果有意避开与原语中相对应的语词而使用表达其上位概念的语词。或者说,这种技巧是指在翻译的过程中因特殊需要而对某一语词所表达的概念加以泛化[6]。通俗来讲,泛化就是译者采用笼统化的翻译方式。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三国演义》第十四回)
С малых лет брожу я по белу свету,— отвечал Лю Тан. — Много дорог исходил я за свою жизнь; но больше всего любил водить знакомство с добрыми молодцами.
这里将“江湖”译为белый свет(世间),明显扩大了“江湖”一词的语义范畴。采用泛化的处理方式有助于铲除译语读者阅读上的障碍,使译文流畅且自然。但采用泛化的翻译策略去处理诸如此类的文化负载词,很难还原原文所蕴含的文化精髓,不仅是对原文的过分解读,同时也剥夺了译语读者了解外国文化的机会。
2.5 忽略不译
在不影响全文通篇理解的前提下,译者采取删减不译的翻译方式。
王利发(夺回手去)算了吧,我送给你一碗茶,你就甭卖那套生意口啦!用不着相面,咱们既在江湖内,都是苦命人!(老舍《茶馆》)
Ван (отнимает руку). Ну-ну! Ладно! Чаем я тебя и так угощу, а гаданье свое оставь при себе. Оба мы - горемыки, что толку гадать?
同泛化的处理方式一样,删减不译的确可以减轻译语读者的阅读困难。但一味选择消极回避的方式会使原文人物的话语魅力大打折扣。这不仅是对原文的不尊重,同样会阻碍各民族文化间的交流,这一点同样有违翻译的初衷。
3 文化负载词的翻译
3.1 文化负载词及可译性
语言是人类交际最重要的工具,是信息的重要载体之一。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观念、制度等文化特色,势必会在语言上留下印记。词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一个层面,社会生活的变迁、民族文化的发展等变化都可以通过词汇记录下来。文化负载词是指那些标志某种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词、词组和习语,这些词汇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积累的、有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的活动方式[7]。
翻译虽然从表现形式来看是符号间的转化,但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文化交流活动。翻译的难点并不是语言本身,而是如何传达原文语言所承载的文化底蕴。中国文化负载词是中华民族文化重要的外在表现形式,在其他民族语言中很难找到与之相对应的形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化负载词不可译。第一,虽然各民族语言的差异性由其各自的民族性决定,但人类生存条件及生理构造的同一性决定了人类的思维规律具有相似性,因此,不同民族在理解及认识事物方面有相通之处;第二,翻译活动历史悠久,在丰富的翻译实践活动中,译者克服文化空缺而实现翻译成功的案例不胜枚举,因此,文化负载词的可译性是大量翻译实践证明所得。由此可见,译者依然可以在有限的空间里发挥其能动性,保留并传达中国文化负载词所蕴含的文化因子。
3.2 影响文化负载词翻译的因素
第一,内部因素,即语言内部因素。巴尔胡达罗夫在《语言与翻译》一书中将翻译单位划分为音位层、词素层、词层、词组层、句子层、话语层等六个层次,力求使原文与译文达到等值。20世纪80年代后,翻译研究有了新的走向——翻译的文化论,苏珊·巴斯奈特作为该学派的代表之一,认为翻译应该把文化作为翻译的基本单位,而不是停留在以往的语篇之上[8]。原文文本是翻译中最实在的客观存在,翻译对象本身的特点也会对翻译造成影响,文化负载词具有民族性、隐含性、不习惯性等特点。在翻译文化负载词时,译者时常遇到两个瓶颈:一是对应词汇的缺失;二是对等文化含义的缺失,也就是同一个词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表达的内涵不同。中国古代哲学讲求“观物取象”,受中国传统思维影响,汉语倾向用具体的词来表达虚的概念,以具体的形象来表达抽象的内容。以“江湖”一词为例,“江湖”是由“江”和“湖”两个概念构成另一个内涵和外延均发生了变化的新的词语。“江湖”一词在俄语中缺乏与之语义及形式皆等值的对应体,因此需要译者采用灵活的翻译方式去诠释“江湖”一词所表达的语义及文化内涵。
第二,外部因素,包括译者本体及翻译目的等。译者是翻译活动中最活跃的因子,是整个翻译活动的施为者,翻译活动必须借助译者完成。中国不乏优秀的翻译家,大多集中于英语学界。区别于中国文艺作品的英译,无论是影视剧抑或是中国文学及理论作品的翻译,译者大都是俄罗斯人。不同于中国译者对中国文化的处理方式,外国译者进行中译外时,对传播中国文化的使命感及热情度可能不太高,他们更注重当代读者的阅读规范及市场接受度,因此多采用意译、归化等便于译语读者理解的翻译策略。
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经过几千年岁月沉淀已经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体系。因此,操他国语言为母语的译者,很难去把握其中所蕴含的民族内涵,导致译者时常采用直译或者音译的翻译方式。与此同时,译者是翻译的主体,译者的母语思维及文化定势自始至终都在影响译者作翻译抉择。因此,译者进行翻译时,很可能按照自身文化传统及思维去解读中国文化,从而导致文化误读。
翻译目的论认为,翻译活动是一种有目的的活动。每一个译文都有其预先指向的目标读者群。从事翻译活动的译者不乏刚接触外语的译者。随着中国综合实力大力提升,全球学习汉语的热情进一步高涨,很多外国人对中国的了解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中国传统典籍作品,开始将目光转向中国影视剧——《三国》《琅琊榜》《楚乔传》等。与中国典籍作品翻译不同的是,影视剧的译者大多是业余汉语爱好者,他们进行翻译时更注重对原作整体故事性的把握,对翻译技巧的要求较低,更无力承担传播中国文化的重任。因此,考虑到本国读者的认知及接受程度,译者常采用音译或者意译的翻译策略,使译文更符合译语读者的阅读习惯。
3.3 异化为主,归化为辅
从19世纪末到21世纪,中国读者一直热切渴望了解国外动态,于是中国大量译介国外文学及其他学术理论。而在翻译热的背后一种不均衡的现象日益凸显:中国一味接受国外文化,而中国文化对外输出却寥寥无几,即便有译作问世,接受度也极其有限。随着全球化进程进一步加快,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翻译承载着更为重要的使命。王宁认为,翻译在当今时代的一个重要作用在于对全球化时代的不同文化进行重新定位。他呼吁现阶段中国应加强中译外,使得翻译以一种积极的姿态“重新定位”全球文化[9]。
翻译的难点之一在于如何处理源语文化与译语文化。归化将外国文化转换为本土文化,使原文靠近译语读者;异化则凸显外国文化,使译语读者向原文靠近。郭建中先生曾说:翻译中的“归化”和“异化”不仅是不矛盾的,而且是互为补充的。文化移植需要多种方法和模式[10]。在全球化形势下,汉语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随着全球化发展,中国综合实力进一步提升,汉语的国际地位也随之提高,传播中国文化不仅有利于中国形象对外构建,同样符合全球发展。
考虑到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时代背景,国外汉语学习者对中文及中国文化的学习预期,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应坚持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的翻译策略。采用“异化”为主策略的原因在于:第一,世界各个民族的文化交流一直在进行中,但各民族的文化仍然保留着各自的民族特色,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符合整体的发展趋势。第二,作为翻译活动的一部分,翻译策略的选择同样受读者阅读预期的制约。如果译语读者从一定程度上接受原文所蕴含的文化特色,甚至对异国文化的差异性抱有期待,如果少了这种差异性,读者反而觉得译文没有真实反映原文内容。考虑到译语读者普遍的接受程度,在异化为主的基础上,译者应考虑原文中哪些形象需要调整,从而适应译语文化。
4 结语
“江湖”一词经历了由“实”到“虚”的词义转换。在此过程中,“江湖”一词被赋予了丰富的社会意义及文化内涵,属于典型的文化负载词。从原作的选择到最后译作的生成这一过程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受词汇本身、译者、翻译目的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本文通过总结“江湖”一词的俄译发现,译者大多采用便于译语读者理解的翻译策略:仅注重其意义的表达,而忽略其所蕴含的文化内涵。随着中国加强对外文化传播的进程,翻译作为文化传播工具的重要性越发突显出来,翻译和发扬中国文化无疑成了中国译者义不容辞的责任。随着中国综合实力的增强,中国早已具备了与世界平等对话的能力,译者进行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时应该增强民族文化自信,以平等的理念进行翻译活动,不能一味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去迎合外国读者的阅读喜好,应采用以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的翻译策略,促进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