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探析

王莹莹，蔡小雪



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探析

王莹莹1，蔡小雪2

（1.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工艺美术系，安徽 淮北 235000；2. 江南大学 纺织服装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明代纺织品中的几何纹样是中国传统纹样中极具装饰性和时代特征的一个突出代表，是明代非常盛行的纹样形式。本文从实地调研、资料考证和图像分析入手，对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种类和特征进行归纳和分析，发现：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主要包括大型复合几何填花纹、中型几何填花纹、小型几何纹三种类型，并且通过其形式的多样化、内容的世俗化以及构图的程式化等特征形成了独特的装饰风格。

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

“几何形纹样来源于生产和生活,它是人们通过自己的抽象思维，对自然界存在的客观事物及图形进行的有意识地重新排列、组合、变形而形成的具有高度概括性、简洁性的纹饰。”[1]从新石器时期的彩陶纹样，再到商朝及汉代，几何纹样一直是中国传统纺织品纹样中的主要装饰纹样。此后经过不断充实发展，到明代时，由于染织工艺技术的高度发展以及吉祥文化的渲染，几何纹样的构成形式更加灵活多样并且饱含吉祥寓意，装饰艺术也愈加成熟，极具时代特征。目前对于几何纹样的研究多集中于纹样的流变以及在服饰上的应用，但是对不同时期尤其是明朝时期几何纹样的品类特征、组合形式及骨骼构图等方面的研究还不够明晰。本文以出土或传世文物、图像和文献资料为基础，结合田野考察记录，解读明代纺织品中几何纹样的题材特征与构图形式，探析明代几何装饰纹样的审美意趣。

一、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形式概述及题材

所谓几何纹样，“是将各种直线、曲线以及圆形、三角形、方形、菱形等构成规则或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的装饰性纹样”[2]。明代几何纹样在沿袭传统的基础上又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明代初期，明朝政府采取了上乘周制、下取唐宋的治国方针，在服饰制度上规定“诏复衣冠如唐制”，纹样也同样传承了先代，而到了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的活跃，纺织行业的蓬勃发展，使得明代织绣技艺空前提高，尤其是纺织机械“花楼机”的改进和推广，让人们能够在面料上织出变幻无穷的花纹图案，其中几何纹样由于其所具有的抽象性、中性化以及不受限制性等特征，使其在题材种类上更具创新性，内容也更加多样化。通过对故宫博物院、丝绸博物馆、各地明墓以及文献资料中馆藏、出土及记录的纺织品纹样的收集整理，发现明代纺织品中的几何纹样从形式上分主要包括三种类型：大型复合几何填花纹、中型几何填花纹、小型几何纹三种类型。

（一）大型复合几何填花纹

明代纺织品中的大型几何纹，单元纹样较大，一般在8 cm以上，并且是由数种纹样复合而成，主要有八达晕（也称八搭晕、八答晕）、六达晕、四达晕、天华（花）锦等。八达晕源于五代，“因线与线之间互相沟通，朝八方辐射，故名，寓‘八路相通’之意”[3]。在明代吉祥文化的影响下又演变出向六个方向相连的六达晕、向四个方向相连的四达晕以及不留明显骨骼线的天华锦。这类大型复合几何纹的共同特征是：它们的基本结构都是由水平线、垂直线以及对角线组成的米字格套合而成，并且在米字格的中心点加以方形、圆形、多边形等主题纹样，然后在方形、圆形、多边形范围内外填绘植物纹样和较小的几何纹。这类纹样层次丰富，“边框的大小，中心的纹样，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变化，所以细节上的变化也非常丰富，而整体上却有大同小异的感觉”[4]。

比如图1北京故宫博物院馆藏的明代八达晕细锦，在米字形骨骼的交点加上如意团花纹构成骨架，内填织杂宝纹、锁子纹、卍字纹、五瓣花、四合如意纹等纹样，内容丰富、层次性强、极富装饰性。而此件细锦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明代八达晕锦（图2）的骨架、纹样、色彩都极为相似，不同的是米字格骨骼线更粗，交点上的如意团花花瓣数量更多，团花中间的填花也由五瓣花变成了宝相花，并且四周填充的小花纹也变成了连钱纹、龟背纹等。还有一件私人收藏的明代蓝地八达晕锦（图3）与这两件作品也较为相似，同样是米字形骨骼，主题纹样也是如意团花，但是其层次和内部填充的纹样要简单的多，结构也比较松散，米字格交点填充简化的花卉，周围填织折枝牡丹花纹。由这几件大型复合几何填花纹图案的相似性可以看出，明代这类大型几何纹虽然变化多样：骨骼线的长短、粗细、形状、数量随需而异，填织纹样的题材、大小、形式、种类变幻无穷，但是其基本构成方式都是在各种特定的骨架中按照需要填充不同的主题花纹和辅助花纹，形成了固定的图式结构。

图1 (明)八达晕细锦

图2 (明)八达晕锦

图3 (明)蓝地八达晕锦

（二）中型几何填花纹

明代纺织品中的中型几何填花纹，单元纹样的大小一般在5 cm左右，主要有盘绦、球路等纹样，往往也是由多种纹样组成的复合几何填花纹。盘绦纹是指成绦带状圆形线条穿插连续，并且在线条之间填充其他小型纹样的一类纹样，因连绵不断，变化万千，故有相依相接之意。球路纹，亦作毬路纹，“以大小不同的圆圈交切重叠排列成纹，圆圈之中填充以花卉、禽兽等纹样，布局严谨，格式工整”[3]。盘绦纹和球路纹虽然都是中型填花纹并且都以圆形作为图案骨骼线，然后填充其他小型纹样，但是二者之间也有着明显的差别。首先，盘绦纹的圆形骨架大小相同，并且相互交叠一部分；而球路纹的圆形骨架是以一个大圆为单位中心，上下和左右四角加小圆，并且各个圆形只相切不交叠。其次，盘绦纹的圆形骨架线并不是几何意义上标准的圆形，而是由几段曲线或者图案的轮廓线所构成的盘绦；而球路纹的圆形骨架则是标准的清晰的圆圈形。

例如图4，收藏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明代米黄色地盘绦填花纹细锦，此件作品与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一件明代柿红盘绦朵花宋锦（图5）极为相似，除了颜色不同，其填充图案与花型组织结构几乎一模一样：以盘绦构成多边形几何框架，框架中填绘龟背、锁子、连钱、卍字等小型几何纹，内心填织寓意“富贵长寿”的朵花海棠、勾莲、秋菊、蜀葵等四季花卉为主花，纹样构图均衡、美观大方；图6中明代红地盘绦莲花纹双层织物，其花以圆形组成盘绦纹骨架，在骨架内填织莲花纹，花型上下交错排列，两排一循环，组成四方连续图案，是典型的明代双层几何纹织物；图7中清宫旧藏的荷花龙纹球路双层锦，以一个大圆作为纹样中心，上下左右各一个小圆，大圆和小圆都用宽窄不一的圆线分成内外两层，大圆中间填织与球路纹结构相呼应的一大四小五朵荷花，外圆饰奔兔、灵芝，四周的小圆则填绘龙纹，在大小圆以外的龟背纹中填上团形宝相花，组成四方连续纹样，色彩富丽典雅，层次分明，寓意“福寿连绵”、“灵仙祝寿”。从这几件传世纺织品中可以看出，跟大型复合几何填花纹相比，中型复合几何填花纹的骨架结构以及图案的组织形式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它们的构成方式也同样有固定的格式，只要掌握其骨架的特征和基本构成方式，其内里填充纹样可随意变换。

图4 (明)盘绦填花纹细锦

图5 (明)盘绦朵花纹宋锦

图6 (明)莲花盘绦纹双层织物

图7 (明)荷花龙纹球路双层锦

（三）小型几何纹

明代纺织品纹样中的小型几何纹，纹样单位较小，一般在3 cm以下，主要包括一些比较简单、独立的几何图形，在明代追求吉祥的审美意识下，象征长寿的龟甲纹、代表连绵不断并希望富贵绵长的卍字纹、象征财富的连钱纹、表示生命不息的方胜纹、寓意福寿延续以及吉祥永长的回纹，还有菱形纹、格纹、盘长纹、锁子等纹样，都成为常用的装饰纹样。这类小型几何纹的共同特征是：它们没有固定的骨架，以单独纹样的形式存在，通常以四方连续的方式排列而成，作为主题纹样的底纹，或者以散点的方式和其他纹样共同组成图案。

比如图8和图9，明定陵出土的匹料，松竹梅岁寒三友纹，以细小的松竹作辅花，以大朵的梅花作主花，在五个花瓣内分别饰犀角、云头、金锭、方胜、宝珠等纹样，而卍字纹以散点的形式饰在花瓣中心；串枝菊花卍字曲水纹，以卍字不断头曲水纹做底纹，串枝菊花在上层做主题纹样，希望寿命连绵不断，长寿万年。图10是英国Spink有限公司收藏的明代凤鹤纹方方锦，以色彩对比强烈的方格纹作为框架，内里填织凤纹和仙鹤纹，主题突出、层次分明；而浙江图书馆收藏的方格地团龙团凤纹锦（图11），其方格纹的组织形式则有所不同，图案以方格纹作为底纹，留有一定的空白区域，在区域内填织团龙、团凤以及如意云纹等纹样，主次突出，对比明显。从这些纺织品中可以看出，明代纺织品中的小型几何纹种类多样，纹样的大小、边线的宽窄及角度都可以随意变换，但是它们的组织形式却比较单一，一种是以连续纹样的形式作图案的地，另一种是以散点的形式散布在其他图案之间。

图8 (明)松竹梅岁寒三友纹

图9 (明)串枝菊花卍字曲水纹

图10 (明)凤鹤纹方方锦

图11 (明)方格地团龙团凤纹锦

二、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的特征

“几何纹样来源于生产和生活，是对现实生活的曲折反映，是对自然界认识的深化。”[1]从新石器时期的彩陶纹样，历经商周，再到秦汉，几何纹样在不同时期的社会状况的影响下也表现出不同的时代特征，反应了当时人们的价值审美观等社会意识。以明代的社会、政治、经济情况为基础，结合史实资料和前文对几何纹样题材种类特征的归纳分析，总结出明代几何纹样所含有的形式的多样化、内容的世俗化以及构图的程式化等特征。

（一）形式的多样化

明代纺织品中的几何纹样承袭唐宋传统又有所发展变化，表现出前代无法比拟的丰富性与多样化。“明代奢靡风气的盛行弥漫了整个社会，许多地方志中都有记载：‘竟以华縟相高’、‘服食以靡丽相竟’、‘士民竞以华服相夸耀，乡间妇女亦好为华饰’。”[7]这种竞趋奢华的风气，改变了人们的审美意识，使得人们开始喜爱繁复华美的纺织品，对纺织图案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越来越丰富。表现在几何纹样上则使得纹样的题材以及组合等形式方面更加多样化：在纹样题材上，明代几何纹样在宋元的基础上既有继承又创造出新的形式。比如盘绦、八达晕等均为前代传统题材，到了明代又衍化出六达、四达、天华等多种形式，并且以其组织的严密复杂、色彩的丰富华丽，达到几何纹锦的最高成就；在纹样的组合形式上，比起宋代喜好素雅却稍嫌拘谨的图式风格，明代几何纹样则雍容华丽且富有韵律，比如一些大中型几何纹样中甚至是由十余种不同的题材相互组合搭配而成，繁而不乱、层次分明，即便是小型几何图案也少有单一题材直接组成图案的。与此同时，明代丝织技术的提升也为几何纹样形式的多样丰富提供了技术支持，“花楼机”的改进和推广，让人们能够织出变幻无穷的图案花纹，并且更加精致精美，进而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使得这类纹样更加盛行。

（二）内容的世俗化

明代政府控制能力的弱化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促使以商品生产为主的民营丝织业大量增加，市民阶层不断扩大和活跃，带来了市井文化的异军突起，明代社会风尚和审美情趣也理所当然受到了市民文化的冲击。世俗化的审美主导了潮流，在纹样中已经没有汉唐纹样的宗教色彩和宋元纹样的伦理意味，“佛道的法器成为乞福的宝物，避凶纳吉的吉祥纹样成为主流，无论是植物、人物、动物还是几何文字，几乎都蕴含着吉祥如意的寓意”。传统的封建上层的祈求皇权永固、羽化登仙、长生不老等祥瑞神仙思想演变为福寿有余、吉祥如意、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等吉祥意念，这种追求正是世俗化的典型特征。表现在几何纹样上也就使得饱含吉祥寓意的几何纹样变得极为盛行，并且其内容也有着明显的世俗化倾向。比如图 1-3中的八达晕云纹寓意八路相通，有万事顺利之意，“六达晕寓意为天、地、东、西、南、北六方皆相通顺达”[8]，而图4-7中的盘绦纹和球路纹，因曲线连绵循环不断，则有吉祥连绵的寓意，图9中的小型几何卍字曲水纹和菊花纹组合在一起，寓意寿命连绵不断、长寿万年，这些充满世俗化吉祥意蕴的纹样在明代纺织品中随处可见。

（三）构图的程式化

中国现代图案学奠基人雷圭元先生曾经指出：带有装饰性的形象，一般必须是程式化的形象，这种程式化主要包括“秩序化、抽象化、几何化、夸张化、寓意化、简化、象征化……”[8]。对于明代纺织品中的几何纹样来说，其图案的程式化特征主要体现在纹样构图的秩序化和寓意化。通过对明代纺织品中几何纹样的分类梳理，发现纹样构图的秩序化表现为装饰图案的布局和组织形式所具有的一种规定性的内在结构：比如大中型几何纹都是复合填花几何纹，在米字或者十字骨骼中加以圆形、方形、多角形主题纹样，其余地方再填充其他小型纹样，层次分明、构图清晰；而小型几何纹则是以连续纹样的形式做底纹或者以散点的形式分布在其他纹样中，少有独立成图的。几何纹样构图的寓意化主要是指：纹样的组合构图要满足人们追求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景，比如追求财富，想要表达富贵万年的意愿，就用代表金钱财富的连钱纹和代表连续万年的卍字纹组合；追求长寿，就用代表长寿的龟背纹或者表示生命延续的盘长纹；希望诸事顺利、路路畅通，就用寓意八路相通或者六方皆顺的八达晕、六达晕纹，纹样的组合构图完全按照人们所想要表达的寓意来组织搭配。但是，其构图的程式化并不代表图案会僵硬、拘谨、呆板，它是一种在格律内的韵动，其骨骼的长短、曲直、宽窄，填充纹样的形式、种类、大小、多少充分的表现出几何纹样内在的生趣、意境、气韵和情调。

三、总结

明代是我国丝绸发展集大成的时期，明代纺织品中的几何纹样是明人在传承传统几何纹样基础上的创新，不仅体现了中国传统几何图案的文化内涵，更能体现出明朝的时代特征，在中国传统纹样体系中别具一格。明代纺织品几何纹样种类丰富、变化繁多，其形式的多样化、内容的世俗化、以及构图的程式化受到当时社会风气、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影响，展示了它在中国传统吉祥纹样中所具有的独特的魅力，同时也是研究明代传统吉祥纹样、纺织科技进展的重要题材，值得相关研究者继续挖掘探究。

[1] 梁惠娥，胥筝筝．中国传统服饰中的几何纹样及其艺术魅力[J]．艺术百家，2010，26(S1)：184-187．

[2] 李奕．原始几何纹样的朴素之美[J]．工程科技，2009，(8)．

[3] 周迅，高春明．中国衣冠服饰大辞典[M].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 586. 584．

[4] 李雨来，李玉芳．明清织物[M]. 上海：东华大学出版社，2013. 178．

[5] 华强，张宇，周璞．明代中后期服饰风格与趣味的嬗变——以王洛家族墓出土纺织品为例[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5，(04)：55-58．

[6] 袁宣萍，赵丰．中国丝绸文化史[M]．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9. 206．

[7] 杜钰州，缪良云．中国衣经[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0. 347．

[8] 雷圭元．雷圭元论图案艺术[M]．杭州：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1992. 23．

Exploration and Analysis on Geometric Patterns of Textiles in Ming Dynasty

WANG Ying-ying1, CAI Xiao-xue2

(1. Department of Art and Crafts, Huaibei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Huaibei AuHui 235000, China; 2. Institute of Textile and Apparel, Jiangnan University, Jiangshu wuxi 214122, China)

The geometric patterns of textiles in Ming Dynasty are the outstanding representative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atterns with decorativ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They are very popular patterns in the Ming dynasty. Based on the investigation, date research and analysis of images,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pattern typ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geometric patterns, and discovers that the geometric patterns includes large-scale complex geometric pattern, mid-scale complex geometric pattern and small geometric patterns. And it has created a uniquely decorative style through its diverse forms, secularization of content, and stylized composition.

Ming dynasty; textiles; geometric patterns

王莹莹（1980-），女，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服装设计与工艺.

2015年度安徽省高校自然科学研究重点项目（KJ2015A446）.

TS941.1

A

2095－414X(2018)01－002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