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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制度的积淀与转化对金初路制确立的影响*

2018-03-19佳,陈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女真部落军事

孙 佳,陈 桃

金朝在地方治理上实行路、府(州)、县三级地方行政区划建置。建国初期,金太祖、太宗采取因族、因俗、因地而治的统治政策,在借鉴辽朝道制及五京制度、宋朝路制的基础上,融合女真制度自身的特点,确立了万户路、都统或军帅司路、兵马都总管府路三种路制形式并存的地方统治政策,顺应了金初政治局势发展的需求。女真建国前夕和初期,其社会还是奴隶制,采用军事部落联盟贵族议事会的政治体制。除了借鉴宋、辽制度之外,其本体制度的积淀与转化引发了金太祖、太宗对地方行政分区问题的思考,为金初路制的确立提供了基本的客观条件。

一、女真国家政体的建立

《金史·世纪》开篇有言:“金之先,出靺鞨氏。”女真族主要出自黑水靺鞨一系。“五代时,契丹尽取渤海地,而黑水靺鞨附属于契丹”。辽朝统治者对女真人采取了“分治”的管理策略,将女真“强宗大姓数千户移置辽阳(今辽宁省辽阳市)之南,以分其势,使不得相通”[1]。这些迁居辽东京道东、南部地区的女真人被纳入辽籍,与汉人、契丹人交错杂居,吸收先进文化,社会发展较快,称为“熟女真”。而在辽东京道东北地区,即松花江、牡丹江流域到东部滨海地区的女真原始部落没有被纳入辽籍,则称作“生女真”。

生女真活动的区域以平原和山地为主,水资源富足。宋人叶隆礼曾在《契丹国志》中对该地区丰饶的物产作了详细的记述,“地饶山林,田宜麻谷,土产人参、蜜蜡、北珠、生金、细布、松实、白附子,禽有鹰、鹯、海东青之类,兽多牛、马、麋、鹿、野狗、白彘、青鼠、貂鼠”。辽代生女真原始部落没有固定的居所及房屋建筑,时常迁徙,夏季逐水草而居,冬季则住在地穴中。受其活动区域自然条件的影响,生女真人主要从事游猎、捕鱼和原始农业种植三种经济活动。大致在10世纪初,女真人函普(即金之始祖)从朝鲜半岛北上来到了生女真地区,结束了完颜部与其他部落间的争斗,娶完颜氏女为妻,于是成为了完颜部人,并带领居住于仆干水(今牡丹江)流域的完颜部迅速发展。“后女真众酋改作豪结盟”[2],推选函普为首领,至此一个不稳定的生女真亲缘部落联盟初见雏形。后经德帝、安帝,以及10世纪末的献祖绥可时期,生女真部落迁至海古水(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附近海沟河),在此“耕垦树艺”,农耕经济有了明显的发展,“始筑室,有栋宇之制”,有了固定的居室(女真语为纳葛里)后,最终定居于按出虎水(今阿什河)畔。昭祖石鲁时期开始制定教条管理完颜部,使其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辽朝以“惕隐”官之。景祖“稍役属诸部,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之属,以至五国之长,皆听命”,辽朝授“生女直部族节度使”[3]。生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就此成形,联盟长在景祖完颜乌古乃家族内世袭。后经世祖、肃宗、穆宗三世,基本统一了生女真诸部,建立了更为强大、巩固的生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逐渐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女真民族。

生女真对辽朝的态度是既利用又排斥,历任部落联盟长都接受辽朝所封授的官职,向辽朝纳贡,然而却不肯系入辽籍。辽朝末年,天祚帝对生女真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更为严重,其各部苦不堪言。辽天祚帝天庆四年(1114)9月,生女真军事部落联盟首领完颜阿骨打于来流水(今拉林河)畔传梃而誓,举兵反辽。1115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于女真内地立国,国号“大金”,建元“收国”。生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自此开始向国家政体转型,建立适应女真国家体制的中央和地方新制度俨然迫在眉睫。

金太祖、太宗时期基本完成了女真政权的开疆扩土,大量原辽、宋府州县被纳入到金朝的统治区域中,引发了多民族人口的涌入、多种文化的融合交汇。首先,在金源地区,即女真内地和黄龙府地区,主要以女真人为主。此外,金初统治者还曾迁移大批汉人充实女真内地。其次,在辽东地区,主要生活着渤海人、熟女真人以及汉人。再次,在辽西地区,主要居住着契丹人、奚人和一部分汉人。最后,燕云以南地区为原宋地区,人口以汉人为主。多民族人口的增加及其所在不同地域间的文明程度的差异性,都催化了女真制度文明的变动以及女真统治者政治决策的改变。自金太祖举兵伐辽,就开始有大批其他民族或熟女真部族降附金朝。金太祖在建国伊始对新增人口采取的是因地处之的策略,收国二年(1116)正月曾下诏:“自破辽兵,四方来降者众,宜加优恤。自今契丹、奚、汉、渤海、系辽籍女直、室韦、达鲁古、兀惹、铁骊诸部官民,己降或为军所俘获,逃遁而还者,勿以为罪,其酋长仍官之,且使从宜居处。”但随后金太祖改变政策,同年5月“东京州县及南路系辽女直皆降。诏除辽法,省赋税,置猛安谋克一如本朝之制”[4],在新征服地区普遍推行女真的猛安谋克制度。金太祖的这种做法与当时加强对新领土的控制力以及扩充军队有直接的联系。金源地区多居住着女真猛安谋克户,以猛安谋克制度统治较为适宜。然而辽东、辽西、燕云以南地区则多为发达的封建府州县地区,这些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和人口民族成分并不适应女真猛安谋克制度。这些因素促使女真统治者开始调整统治政策,在地方采取因地、因俗、因族而治的方针来管理土地和户口。在金太祖、太宗占领原辽、宋地区的过程中,金初万户路、都统或军帅司路、兵马都总管府路三种并行路制的确立满足了女真国家政体建立初期在地方制度建设和各区域有效控驭方面的政治统治需求。

二、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区域性结构的历史积淀

生女真最初以氏族(Clan)、部落(Tribe)的形式进行活动。这些氏族、部落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分散于不同的地区,“迁徙不常”[5],没有固定的领地,没有形成亲近的部落联盟,“无大君长,其部落各酋豪分治之”[6]。随着生女真的南下,很多原有的氏族、部落结构被打乱,它们在某一地区重新整合与活动,形成了一些部落联盟(Tribe Alliance),大致包括完颜部、温都部、乌古论部、纥石烈部、乌林答部、蒲察部、徒单部、唐古部、裴满部、驼满部、温迪痕部、加古部、不术鲁部、尼庞古部、婆卢木部、术甲部、术虎部、乌延部、乌萨扎部、斡勒部、仆散部、斜卯部、含国部、斡准部、职德部、纳喝部、阿典部、白山部、主偎部、鳖故德部、兀勒部、五国部、直攧里部等。

这些地区间的部落联盟加入了地缘因素的色彩,进而逐渐形成了稳固的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同时,景祖乌古乃时期开始“有官署,纲纪渐立”[7]。这里的官署,即指由军事部落联盟长、国相、诸勃堇构成的部落贵族议事会,是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的权力机关,掌管联盟内一切重要的军政事务[8],为女真国家雏形奠定了基础。这些“最初本是亲属部落的一些部落从分散状态中又重新团结为永久的联盟,这样就朝民族(Nation)的形成跨出了第一步”[9]。

王可宾先生在《女真国俗》中对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的形成过程作出了总结,认为“氏族——部落——部落联盟,这是一般部落联盟结构的共同模式。女真人各部军事民主大联盟的结构则是部——地区联盟——大联盟,这样不同的三级结构”。笔者也赞同这一观点,并将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的区域性结构大致表示如图1。

日本学者三上次男(Mikami Tsugio)先生以女真建国以前穆宗盈歌讨伐岭东(今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区)的纥石烈部阿踈、乌古论部留可时,“抚宁诸路如旧时。太师因致穆宗,教统门、浑蠢、耶悔、星显四路及岭东诸部自今勿复称都部长。命胜官、丑阿等抚定乙离骨岭注阿门水之西诸部居民,又命斡带及偏裨悉平二涅囊虎、二蠢出等路寇盗而还”为例[10],对其地貌位置进行考察,提出女真建国以前的“路”是指以河水为中心的小地域。王可宾先生也同样认为,“这些不同地区比邻而居的不同部落的氏族或氏族分支,往往结成地区性的联盟,成为由某水某部至整个女真大联盟的一个中间环节。于是就形成了某水某部——某地区联盟——女真大联盟,这样不同的三级组织结构形式”。

图1 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区域性结构图

在学界前辈的研究基础上,参照图1所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具有鲜明的三级部落区域结构特色。当然,这种区域结构还是比较脆弱的,但这种原始、单纯的区域性结构特点与内部联系,为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建国以后对地方管理机制的建立起到了启示的作用。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称帝后,随着金朝的建立,这种军事部落大联盟逐渐为国家机器所取代,金朝地方的区域结构变得稳固起来,女真统治者开始尝试用地方行政区划的层级模式作用于其原有辖境及新征服地区,继而建立了金初的路制。

三、女真猛安谋克向地方行政组织的角色转化

程妮娜先生曾提出,“女真族在建国前就为路制的设置创造了条件,一方面称某些部族居住的地面为路,变军事猛安谋克为地方行政制度;另一方面接受了辽代的官职称谓。”[11]女真猛安谋克向地方行政组织的角色转化也直接对金初路制的确立产生了影响。

猛安谋克是女真族非常重要的制度之一。张博泉先生认为它最初是一种单纯的出猎生产组织,后来逐渐演变为平时射猎、战时作战的组织,最后成为了常设的军事组织。金建国前夕的猛安谋克是一种军事编制[12]。《金史·兵志》有载,“金之初年,诸部之民无它徭役,壮者皆兵,平居则听以佃渔射猎习为劳事,有警则下令部内,及遣使诣诸孛堇征兵,凡步骑之仗糗皆取备焉。其部长曰孛堇,行兵则称曰猛安、谋克,从其多寡以为号,猛安者千夫长也,谋克者百夫长也。谋克之副曰蒲里衍,士卒之副从曰阿里喜。”起初,猛安谋克作为一种军事组织,其“部卒”的数量没有定制。辽天祚帝天庆四年(1114)9月,生女真军事部落联盟首领完颜阿骨打,率军攻打宁江州(今吉林省松原市伯都讷古城),起兵反辽。10月,“始命以三百户为谋克,谋克十为猛安。继而诸部来降,率用猛安、谋克之名以授其首领而部伍其人”[13]。程妮娜先生在《金代政治制度研究》中认为,“命诸路以三百户为谋克,十谋克为猛安”[14],使得猛安谋克组织由原来的领人变为领户,将女真原有的猛安谋克组织改革为女真基层社会行政组织,创建了女真奴隶制国家的最初的一级行政统辖机构,具有政治、军事、从事生产等多种功能。

恩格斯(Engels)在探讨“野蛮时代与文明时代”(Barbarism and Civilization)的问题时,认为国家和旧的氏族组织所不同的地方,首先就在于它根据地区来划分国民,这种按照居住地组织国民的办法是一切国家所共同的。1115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正式立国,原来的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逐渐向国家体制转型,在这个过程中,居民的地方组织形式逐渐由原来的以血缘关系为划分依据,转向为以地理概念为区划准则。在建国前一年,女真猛安谋克组织向地方行政机构的衍化,对女真国家体制下地方行政区划建置的设立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使得女真统治者形成了地方行政区划建置的概念。猛安谋克制度的产生打破了女真社会原有的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氏族部落组织,转向以政治、军事、经济职能于一体的地方行政组织,在建国以前就在女真内地有效地被实施,建国后继续在万户路地区发挥作用。同时,面对新增的土地,这是女真统治者在建国初期各方面体制都还不完善的前提下,最得心应手的地方管治方式。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金朝初期女真统治者曾一度在地方普遍推行猛安谋克制度了。

综上所述,女真建国前后,其国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女真国家政体的建立为地方制度的设置找到了行为主体。疆域的扩展与确立为金

初路制的设置提供了基础底板。多民族人口的涌入与融合、地区间文明程度的差异,这些都是金太祖、太宗制定新征服地区统治政策所要考虑的背景因素,为金初“因族、因俗、因地”而治的路制的确立奠定了基础。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的三级区域结构、猛安谋克向地方行政组织的转化为金初路制的建立提供了基本条件。这种原属性组织的凝聚力、军事性质以及向地缘组织的转变,使得金初以万户路、都统或军帅司路、兵马都总管府路三种路制来统治地方的目的得以顺利实现。女真“本体”制度的变奏和军事特征政治性格的培植也为金朝的政治体制改革奠定了基调。

[1][6]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 3)[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苗耀.神麓记[A].三朝北盟会编(卷 18)[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3][5][7][10]脱脱等.金史(卷 1)[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14]脱脱等.金史(卷 2)[M].北京:中华书局,1975.

[8]程妮娜.金代政治制度研究[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9.

[9]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1]程妮娜.试论金初路制[J].社会科学战线,1989(1):179-183.

[12]张博泉.金史简编[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4.

[13]脱脱等.金史(卷 44)[M].北京:中华书局,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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