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诗歌典故英译中文化过滤的补偿策略*
2018-03-19卢婕
卢 婕
(成都信息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225)
一、引言
“文化过滤”作为比较文学变异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是“文学交流中接受者的不同文化背景和文化传统对交流信息的选择、改造、移植、渗透的作用,也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发生影响时,接受方的创造性接受而形成对影响的反作用。”[1]98文学翻译本质上是译者作为“中介”在两种语言范围内实现异质文化的对话与交流,因此文学翻译必然涉及到文化过滤。文化过滤在中国诗歌典故的翻译中尤为明显,中西文化背景的巨大差异、诗歌对语言精练简洁的严格要求、典故意义本身在流传中被改变或遗忘、译者本身的跨文化能力有限等因素都会导致诗歌典故翻译中出现明显的文化失落、扭曲与变异。薛涛是以“工为诗”[2]47、“精翰墨”[3]9而闻名古今、蜚声中外的唐代女诗人。她的很多诗歌都巧妙地运用了典故来达到委婉表意、言简意赅、形式优美、意味隽永的目的。本文以不同的薛涛诗歌英译本对典故的翻译为例分析中国古典诗歌翻译所面临的文化过滤难题及译者所采取的补偿机制。
二、直译加注的补偿策略
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里诠释“用典”:“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4]339。薛涛作为中国古代著名的才女之一,饱学而才富,对于典故的运用自然是“表里相资”“用旧合机”“用人若己”。但是她诗歌中丰富的典故却成为其诗歌跨文化传播的一大障碍,既为译者忠实准确地翻译出原文意蕴带来挑战,更为身处异质文化环境的文学接受者带去了极大的理解困难。对于这些颇具难度的典故翻译,译者尝试运用直译加注的方式以便对跨文化文学传播中因“文化过滤”而引起的原文信息的变形、增值或减损作出补偿。
(一)与原文意义相符的直译加注策略
以《酬雍秀才贻巴峡图》“感君识我枕流意,重示瞿塘峡口图”[5]98为例,薛涛以“枕流”暗指归隐江湖、寄情山水。《世说新语·排调》记载孙楚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6]322后人因此用“枕流”表示隐居之意。薛涛诗句意思是雍秀才看出了薛涛的归隐之意,因而赠巴峡图以示其山川之壮美,赞叹其归隐之意的明智。1945年魏莎(Genevieve Wimsatt)在其翻译的薛涛诗集《芳水井》(AWellofFragrantWaters:ASketchoftheLifeandWritingsofHungTu)中将该诗句翻译为:“Thank you for Recognizing Flowing Pillow Hopes,In Picture Giving Sight of Pa Channel Anew."[7]66(谢谢你识出我流枕之意,再次向我展示巴峡图的风光。)她的译文忠实于薛涛诗句的字面意义,但是对于西方读者而言“Flowing Pillow"(流动的枕头)则难免令人费解甚至引起误读。从原文到译文,这首薛涛诗在跨文化文学传播中遭遇了典型的“文化过滤”。典故中包含的中国历史故事和中国文人纵情山水、傲岸泉石的传统情怀都在译文中丧失殆尽、导致此处译文中出现文化过滤的主要诱因则是接受者的文化构成——西方文化传统或叶威廉先生提出的西方文化模子。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接受者所处的地域时空、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以及民族心理在译者翻译时选用文化过滤的补偿策略时起到了重要作用。作为女性诗人和汉学家的魏莎翻译出版薛涛诗集的时候正逢20世纪上半叶美国诗歌复兴运动。当时的美国民族心理是对东方民族的诗歌满含向往,渴望东方诗歌的异域之美给他们带来创作的灵感。因此,在这样的地域时空、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以及民族心理的影响下,面对经过异质文化“过滤”之后在译文中被扭曲变形的“漱石枕流”这一典故,魏莎选用了直译加注的方式使之得到最大限度的补偿。褚雅芸指出:“典故有着丰富的,源远流长的文化背景和历史背景。每种典故都有其具体的来历出处,它能引起读者的联想,激发读者的想象力。翻译典故要尽量准确地译出其联想意义,否则就失去典故的作用了。仅用直译法去翻译典故,译语读者当然不知所云,更无法去联想了。”[8]64因此,为了尽量还原出被文化过滤之后的“漱石枕流”所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信息,魏莎通过直译之后的注释补充到:“As is so Often the Case in Hung Tu's Writings,Here the Inner Meaning is Overlaid with Allusions Which Eclipse Its Significance to the Casual Eye,Whether Western or Occidental.In this instance the Allusion can Readily be Traced to one Sun Ch'u,A Young Visionary of Shansi Who Announced to the Worldlings of His Circle that He Was Determined to ‘Wash His Mouth with the Rocks and Pillow His Head on the Running Stream.'Since the Utterance of his Desire the Term,Flowing Pillow,Has Been Used in Reference to the Hermit Lot,Though Occasionally It is Employed in Connection with Travelers."[7]65(洪度的诗歌中经常出现这样的例子,内在的意味被典故所掩盖。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读者,如果不细心研究,这些典故的重要性就容易被视而不见。在这个例子中的典故可以被追溯到山西的一个年轻梦想家孙楚。他对周围的俗人宣称他决定要“漱石枕流”。从此以后他所说出的“枕流”一语就表示隐居之志的意思,尽管有时这一词语也被用在旅行者身上。)从这个例子来看,魏莎用直译加注的策略翻译薛涛诗歌的典故的确能让西方读者在读完直译后的疑惑焕然冰释。事实上,由于汉语诗歌本身具有语言凝练的特点,汉诗英译必然极大地受到篇幅的限制,不可能像其他记叙文类的翻译那样用解释性的译文来传达典故中蕴含的深层文化内涵,因此,在英译薛涛诗歌的典故时,魏莎对“漱石枕流”典故直译加注的策略很好地保存了汉语诗歌语言凝练、以少总多、意在言外的特点,同时又规避了跨文化交际中诗歌典故的意义被过滤掉的风险。
(二)与原文意义不符的直译加注策略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直译加注几乎成为汉诗英译中处理典故最广为采纳的策略,译者在使用这种策略时也尽量以严谨的考证和扎实的跨文化能力为基础,然而,由于中西文化模式的巨大差异,译者在对译文进行直译加注时往往还是会因为自己的偏见或不当“前理解”的制约而不能达成以注释补偿“文化过滤”带来的跨文化文学传播障碍的初衷。
比如在《酬祝十三秀才》中,为了劝慰祝十三秀才不要因为科举考试失利而灰心,薛涛写到:“浩思蓝山玉彩寒,冰囊敲碎楚金盘。”[5]95这一诗句运用了《三辅黄图》中的典故:“董偃以玉晶为盘,贮冰于席前,玉晶与冰洁。侍者谓冰无盘,必融湿席。乃拂玉盘坠,冰玉俱碎。”[9]薛涛以侍者不识货而打碎冰晶洁白、坚实得如同楚国金盘一般的玉盘暗指当时之人未能慧眼识才俊,导致楚秀才春闱榜上无名。[10]95惯于以直译加注的策略处理典故的魏莎将该诗句翻译为:"Great Merit!Blue Hills Jade is Deep Colored and Cold!The Crystal Heart Shatters the Golden Plate of Ch'u!"[4]44(了不起!蓝山的玉颜色深邃、玉质冰洁!水晶般的心打碎了楚国的金盘!)毋庸置疑,西方读者在读了这样的译文后难免不一头雾水。因此,魏莎在译文后补充了一些说明性的文字。她解释到这些深奥的典故就如同薛涛诗歌中的“Golden Stumbling Blocks"(黄金绊脚石),因此要理解薛涛诗作的内涵必须要了解其诗句中涉及的典故的意义。她对这一典故的注解是:“Here She Flatters Young Chu Thirteen that His Accomplishments,Rare as the Jade of Lan Shan,Have Subjugated the Lovely Maiden of the Ch'u State,Under Whose Sobriquet,Golden Plate,She Designates Herself."[4]45(薛涛以此夸赞年轻的楚十三,她认为楚秀才的成就如同蓝山的宝玉一般珍贵,他的成就使得楚国一名昵称为“金盘”的可爱少女对他倾心,以身相许。)从这个例子来看,如果说魏莎的译文让读者对薛涛诗歌原意感到一头雾水的话,那么她的解释可谓是越描越黑,将读者引到更为迷雾茫茫的歧路上去了。由于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加之典故的意义在流传中渐渐被遗忘或扭曲,因此有些典故即便对母语读者来说都难以理解,更别说是对于作为第二语言使用者的外籍译者了。外籍译者在翻译中国传统文学作品中的典故时,其理解往往与原作者用典的原意出现偏差。此时如果译者不做考证而贸然采用直译加注的翻译策略则会明显地暴露译者翻译的失误,引发读者对原作者的误读。1987年拉森(Jeanne Larsen)的《锦江诗选——唐代乐妓薛涛诗集》(BrocadeRiverPoems:SelectedWorksoftheTangDynastyCourtesanXueTao)在翻译该诗句时也采用了直译加注的策略。她的翻译为:“Your Grand Thoughts Have the Gloss/and Coolness/of Blue Mountain's Marble Jade/or a Bag of Ice/Smashed to Shards/ on a Golden Plate from the South."[11]86(你伟大的思想如同蓝山宝玉或者被敲碎之南方金盘里的冰块那样光彩和冰洁。)拉森的译文较忠实地传达了典故的隐含意义,并且保留了诗歌语言应具备的简洁与深度。对于异质文化的读者而言不难体会诗句中的赞美和劝慰之意。但是如果仅仅依靠以上的直译部分,薛涛诗句中典故的深层意义就难免部分地失落与变形了。为了弥补这一遗憾,拉森在在附录中加注补充了如下信息:“Blue Mountain was Located Just South of the Imperial Capital.Its ‘Jade' and the Crystalline Bits of Ice on a Gleaming Plate from the Ancient Southern Region Called Chu Suggest a Poetic Sensibility of Dazzling Splendor:An Older Contemporary of Xue's Compared the Scenes Evoked in Poetry to the Elusive Sunlit Mists Rising off the Marble of Blue Mountain."[11]106(蓝山位于帝国首都之南。蓝山之玉与南方古国楚国闪闪发光的盘中所盛的冰粒让人想到诗人的显著诗才与敏锐的诗意:薛涛同时代的一位前辈曾将诗意萌发的场景比作蓝山玉石在日照下薄雾缭绕上升的景象。)从拉森的注释来看,她把此句典故的出处错误地追溯到了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蓝田日暖玉生烟”。因而她错误地认为薛涛用这一典故的目的是赞美楚秀才的诗意,而没有正确理解到薛涛是以这一典故讽刺世人就像董偃的侍者一样有眼不识冰与玉,因此安慰楚秀才不必因科举失利而气馁。根据比较文学变异学的观点来看,“文化过滤”不只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单向影响,译者对“文化过滤”的补偿事实上是接受方对文学影响的放送方产生反作用的过程,因而那些在“文化过滤”之后发生的变异、变形和转化都可以被看作为文化交流中生成的“新质”而取得存在的合理性。因此,无论是魏莎把“楚金盘”误释为“楚国一名昵称为‘金盘’的可爱少女”,还是拉森把“蓝山”误释为“蓝田”,这些注释虽然不可避免会引起“误读”,但正如庞德的中诗英译一样,这些原本对“文化过滤”的不当补偿仍然有可能激发异域民族对中国传统诗歌的疯狂想象力从而使中国的诗学元素在异域文学生发新枝。另外,根据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等人的“新阐释学”来看,理解不仅具有主观性,而且还受制于某种先在的“前理解”。因此,从魏莎和拉森的译文注释来看,因为受到“前理解”的影响,她们对于“浩思蓝山玉彩寒,冰囊敲碎楚金盘”的解释虽然与薛涛本人的用意南辕北辙,然而,在“新阐释学”的观照下,那些因偏见或“前理解”而使译者在“文化过滤”的补偿中给出与原著意义不符的注释也不再是一无是处的“谬误”,因为阐释的目的或理解一个文本的意图不再是试图找出文本中不变的意义,而是在超越中回返去蔽的运动过程。
由以上例子可知,直译加注是翻译文化意蕴深厚的典故时补偿由“文化过滤”引起信息不对等现象的一大良策。直译可以较好地保留原文典故的字面意义而不破坏诗歌的精练简洁;加注可以补充典故的来源、内涵、作者用典的目的等相关信息,达到丰富诗歌内涵的目的。直译加注的翻译策略尤其适用于对生僻费解的典故的翻译,尤其是那些由古代故事、神话、传说、寓言形成的“事典”的翻译。更重要的是,传统观点认为由于译者的偏见、不当“前理解”或跨文化能力不足导致译文出现错误注释会令译文谬误泛滥、以讹传讹而成为跨文化文学传播沟通理解的阻滞点。但是在比较文学变异学和“新阐释学”的视野中,哪怕译文注释与原文意义不符,直译加注也可以成为促进接受方文学产生新的文学增长点的有效方式。这一颠覆传统的观点是在解构主义启发下,顺应世界文学批评理论经历“作者—作品—读者”中心转移的新洞见。
三、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的补偿策略
薛涛在《采莲舟》中写到:“兔走乌驰人语静,满溪红袂棹歌初。”[5]101诗句中的“兔”代指月亮,“乌”代指太阳。薛涛巧妙地借用了中国古代关于月亮和太阳的故事和传说,用“兔走乌驰”表示时光流转,白天过去夜幕降临。中国民间流传的嫦娥奔月的故事认为嫦娥在月宫以玉兔为伴,中国远古时代神话传说中的太阳是长有三足会飞翔的金乌。对于熟悉中国传统文化的读者而言,这首诗中的用典可谓平凡之中见惊奇,质朴之中蕴魅力。但是,这句诗的意味与构思的巧妙在英语译文中却很难再现。魏莎将之翻译为:“The Moon Hare Leaps,the Gold Crow Flits,and all is Still;Humming Their Boating Song,the Red Sleeves Trail the Stream.”[7]30魏莎显然认识到了“Moon"与“Hare"的关系,但是考虑到她的西方读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有限,如果直译为“Hare Leaps”,难免让西方读者费解。而如果将原文异译为“The Moon Leaps",译文又损失了形象性、民族色彩和联系意义,显得过于直白,诗意全无。因而,魏莎最后采取将异化翻译与归化翻译策略相结合的方法,将典故的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激发异质文化读者对二者关系的兴趣与思考。而对于“乌驰”的处理,她在原文基础上增加了“金色”(Gold)这一信息。与前文“The Moon Leaps"联系和对比,即便是异质文化的读者也能较容易地推测出"The Gold Crow"(金色的乌鸦)应该是指金光四射的太阳。1968年肯尼迪(Mary Kennedy)的《我与你心心相印》(IAmAThoughtofYou)则将之翻译为“The Golden Crow flies low.In the Autumn Evening,the Fish are Leaping.There is a Rabbit in the Moon,Pounding an Elixir to Make Lovers Immortal.”[12]16(金色的乌鸦低飞。鱼儿在秋夜里跳跃,月亮里有只兔子在捣药,想让情人们能长生永恒。)肯尼迪的翻译在语言上不如魏莎的翻译精简,在内容上由于把虚化的时间概念处理成情节性的玉兔捣药求长生,虽然怀有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初衷,但是这种不当的添加事实上却扭曲了原文的意义。由于没有月与兔的对照,“金色的乌鸦低飞”也很容易被误解为与“鱼儿在秋夜里跳跃”一样同为现实景象的描写。而另一位译者,拉森沿袭了魏莎开创的翻译模式,将“兔走乌驰人语静”的典故翻译成“The Moon-hare Runs,the Sun-crows Flies,Human Chatter Stills.”[11]74她的翻译在形式上保留了原文对偶(Antithesis)的特点,并且由于在“Moo-hare"和“Sun-crows"中创造性地使用了连词符,其典故的字面含义与隐含意义得到更加紧密的融合。另外,早期盎格鲁—撒克逊诗歌就有以两元名词构成隐喻来表现某种事物或现象的传统。在把《贝奥武甫》(Beowulf)译为现代英语后,这种以两元名词构成暗喻的特点被保留下来。比如,《贝奥武甫》以“鲸鱼之路”(Whale-path)和“天鹅之路”(Swan-road)来喻指海洋,又以“浮波之物”(Waves-floater)、“海洋行走者”(Sea-goer)、“海上之马”(Sea-horse)、“海上之木”(Sea-wood)喻指海船。由此可见,无论拉森的翻译是否参考了古英语诗歌以两元名词作喻的特点,其翻译的结果都在客观上既保留了薛涛诗歌中的典故意义,又符合了古代英语诗歌的修辞方法,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双赢”之举。
通过对比以上三个译本对薛涛这一典故的处理方法,我们不得不承认跨文化文学传播中诗歌典故翻译中的文化过滤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像肯尼迪那样在诗歌译文中对典故背景做过多添加和补充,不仅会破坏诗歌语言的凝练性,而且容易误导读者过度关注典故背后的情节纠葛与人物关系,不利于读者对诗歌本身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做出正确把握。魏莎与拉森将归化翻译与异化翻译结合后把典故的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的方法可以成为一种有益的借鉴,为不可避免的诗歌典故翻译的文化过滤提供有效补偿。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的策略适用于使用频率高且易于为异质文化读者所理解接受的典故的翻译。它既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精简译文字数的目的,又可以激发目的语读者对源语典故包含的异域文化的兴趣。通过译者反复地将一些常见典故的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源语典故甚至有可能实现“他国化”,在目的语国家中生发文化与文学的新枝。
四、字面含义先于隐含意义的补偿策略
薛涛在《试新服裁制初成(二)》中写到:“春风因过东君舍,偷样人间染百花。”[5]102诗句的意思是她所试穿的新衣图案美丽,就像是由于春风吹过春神东君的房屋,把春神屋子里的花纹图案偷下人间后浸染的百花一般。对于熟悉中国古典诗歌尤其是唐宋时期的诗歌的读者来说,很容易理解诗句中的“东君”就是中国的春神。比如陆游《落梅》、张焘《踏莎行·阳复寒根》、李清照《小重山·春到长门草青青》和贺铸《天香·烟络横林》都用“东君”来指春神。由于这一典故在唐宋诗词中被运用得极广,因此英语世界的译者都能准确地把握其典故的隐含意义。魏莎将之翻译为:“Spring Winds Have Trespassed,Prowling Through the Genii's Bowers,Bringing to Earth this Pilfered Hundred-flowers Design."[7]33(春风侵入精灵的凉亭,为大地带去偷来的百花图案。)在这个译本中的“东君”被译为“Genii"一词。魏莎的意译法省却了加注的麻烦,使得译文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但是,《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对“Genii"的解释是“Spirit or Goblin with Strange Power(in Arabic Stories)”(阿拉伯故事中拥有神奇力量的精灵或妖精)。对于西方读者而言,这个词所对应的是《一千零一夜》(OneThousandandOneNights)中《渔夫和魔鬼》(TheFishermanandtheJinni)中的妖魔或者《阿拉丁与神灯》(Aladdin'sWonderfulLamp)中的魔仆。毋庸置疑,将“胆小如鼠”翻译为“As Timid As a Hare"(胆小如兔)、将“雨后春笋”翻译为“Spring up Like Mushrooms "(雨后蘑菇)、将“亚洲四小龙”翻译为"Four Asian Tigers"(亚洲四小虎)这些以准确的目的语文化对应物替代容易引起误解的原文内容可以令异质文化读者在理解原文时事半功倍。但是,从“春神”变异为“妖魔”或“魔仆”,典故翻译中以不贴切的文化对应物直接替代原文内容则将让接受者理解原文事倍功半。须知“意译典故必须以忠实于原文为前提,也就是说译文必须与原文中典故所表达的意义在质上一致,在量上相等或相差无几。”[13]24
肯尼迪对此句的翻译是:“Blown to Earth on a Wind of Spring,A Hundred Flowers Fall from Magic Gardens to Edge the Sleeves,to Sprinkle the Daring Skirt."[12]15(春风吹过大地,百花从魔法花园飘落到袖口、洒在新潮的裙子上。)肯尼迪放弃了对“东君”的字面意义的翻译,只保留了其隐含意义——“春天”。她的译文不会引发异质文化读者的误解,但是,“Blown to Earth on a Wind of Spring"(春风吹过大地)这样直白的译文明显地丧失了诗歌的意境,令薛涛诗句原文中的诗意大打折扣。拉森的译文是“East Winds Blowing Past the Palace of Spring's Lord/Stole These Designs for Guman Realms to Dye a Hundred Flowers.”[11]39(东风吹过春神的宫殿,为人间偷来图案为百花染色。)译文以“Spring's Lord"指代中国的春神东君不得不说是一个较好的权宜之计。与魏莎勉为其难地选择不恰当的文化对应物,或者肯尼迪只保留典故隐含意义的做法不同,拉森的译文只保留了典故的字面意义。在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难以兼顾、欠额翻译难以避免的情况之下,通过对薛涛这一诗句的翻译案例分析,笔者认为保留字面意义舍弃隐含意义、摒弃不当文化对应物可以算作一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明智之举。这一策略尤其适用于那些使用频率高但却渐已丧失其原有联想意义的,取自人名、物名、地名、宫殿名、官职名等专有名词的“语典”的翻译。薛涛诗歌要走出国门,外国译者要把薛涛诗歌“拿过去”,译者在翻译其典故时采取更加尊重原文所体现的文化传统的异化翻译策略要比以目的语文化对应物翻译薛涛典故的归化策略更为恰当。
五、结语
从薛涛诗歌的典故英译来看,汉语诗歌中的典故文字虽然简洁凝练,但却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蕴含着深刻的寓意和文化内涵。诗歌的翻译不止局限于信息的传递,而是涉及到文化内涵的传播,因此在进行诗歌典故英译时,“文化过滤”是译者必须要考虑到的一个重要因素。薛涛诗歌的三位美国译者对“文化过滤”进行补偿时选用了直译加注、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以及字面意义优于隐含意义等三种策略。她们的翻译实践为我们推动中国古典文学的海外传播提供了有益借鉴:在典故翻译中译者首先要探寻其文化渊源,理解其文化内涵,然后根据不同的情况灵活地选择对“文化过滤”的补偿策略。直译加注的策略有利于保存汉语诗歌语言凝练的特点,尤其适用于生僻或难以被异质文化读者理解的“事典”的翻译。而且在比较文学变异学和新阐释学的观照下,即使与原文不符的注解仍然具有激发异质文学生发新质的作用。字面意义与隐含意义并置的策略可以激发异质文化读者对源语典故意义的兴趣从而推动该典故在目的语中的接受,它适用于使用频率高且易于为异质文化读者理解接受的典故的翻译。字面意义优于隐含意义的策略则适用于一些使用频率高但却渐已丧失其原有联想意义的专有名词构成的“语典”的翻译,当译者不得不在字面意义和隐含意义中取舍时,它不啻于一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