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婕的舞蹈人生
2018-03-19赵金领
赵金领
中国艺术研究院
盛婕,我国著名的舞蹈表演艺术家、活动家,近现代舞蹈艺术奠基人和先驱者之一。1917年12月21日出生于上海市,祖籍江苏常州,为中国近代著名的官办商人、政治家、企业家和慈善家盛宣怀的亲侄孙女。幼年丧母,少年丧父,青年时期在上海中法戏剧学校与吴晓邦相遇,并与他一道先后在桂林、重庆、曲江、延安、哈尔滨等地激情起舞、用心教舞,共同开创了中国新舞蹈的艺术事业。1941年两人喜结连理后,继续在中华大地上推广“新舞蹈”。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盛婕历任北京青年艺术剧院舞蹈团副团长、中央戏剧学院舞蹈教研组民间舞组组长、北京舞蹈学校教研组组长、中国舞蹈艺术研究会秘书长等职,参与筹建北京舞蹈学校,建立中国古代舞蹈史研究室等部门,创办了《舞蹈通讯》《舞蹈学习资料》《舞蹈》《群众舞蹈》等刊物,不遗余力地组织并建立新时期的舞蹈队伍。在此期间,盛婕带领研究人员、舞蹈教员等先后前往安徽、江西、福建等地,搜集、抢救、挖掘、整理民间舞蹈遗产,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田野调查资料。在对外交流方面,盛婕带队前往苏联进行友好访问,并作为第七届世界青年联欢节舞蹈评委出访奥地利。
新时期以来,盛婕历任中国舞蹈家协会第四届代表大会副主席,第五、六届代表大会顾问,对于恢复和复兴中国舞蹈家协会的各项工作殚精竭虑。在此期间,她先后担任《大百科全书》(舞蹈卷)、《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和《当代中国舞蹈》的编委,并出访土耳其、日本等国。1983年从舞协退休后,盛婕陪同吴晓邦前往内蒙古、湖南、江西、山西、辽宁等地讲学,继续为舞蹈事业发挥余热。1995年,吴晓邦去世后,盛婕竭尽全力地保留并整理吴晓邦的资料和手稿,为后人保存了一笔珍贵的舞蹈遗产。她还积极推动江苏太仓“吴晓邦艺术馆”的筹建,担任《吴晓邦舞蹈文集》的顾问,成为吴晓邦治学思想和育人精神坚定的拥护者和践行者。2009年,在“中国舞蹈家协会成立六十周年舞蹈精品晚会”上,盛婕荣获“中国舞蹈艺术终身成就奖”。2010年她出版个人自传《忆往事》,创造了九旬老人出书立说的奇迹。2017年1月9日,盛婕于北京去世,享年99岁。
举凡英伟之才,必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古之成大器者,必先多磨难。在盛婕的一生中,苦难自不必多言,但是在面对生活的种种波折时,除了坚韧不拔的毅力之外,坚定不移地听从自己的内心亦是盛婕能够渡尽劫难的法宝。苦难如血,但是左右不了心无旁骛的信徒。与吴晓邦相遇、相知、相爱并一路追随,使盛婕在艺术层面获得飞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吴晓邦积极推动“中国舞蹈艺术研究会”的成立,盛婕在事业上的转折也开始于此时。吴晓邦去世后,盛婕的生活出现转折,却难掩她坚韧、善良的品格。
“你们还要在孤岛上呆多久?”
吴晓邦与盛婕相识在上海中法戏剧专科学校,作为舞蹈教师的吴晓邦似乎对这名思想进步而又充满悟性的女学生颇为器重,而盛婕也被这位吴老师所倡导的“伴着活泼的歌词和音乐,表现现代人物具体形象的舞蹈作品”的理念所吸引。当时上海的舞蹈大多以舞厅舞、交谊舞为主,只有吴晓邦极力追求现实主义的舞蹈创作方式。尽管盛婕当时觉得吴老师的舞蹈与“楼下肉松店老板娘的鬼模样极其相似”,却引起了心中强烈的共鸣。在中法戏剧专科学校攻读期间,盛婕跟随吴晓邦学习了“自然法则”等课程,并在大名鼎鼎的作曲家陈歌辛的伴奏下即兴起舞,用身体配合音乐来传达思想、传递感情。在此期间,盛婕主演了吴晓邦编排的舞剧《罂粟花》,并在吴晓邦第三次作品发表会上演出了为其量身打造的《心愿》。人生贵相知,何况盛婕对吴晓邦原本就有无限的崇敬和欣赏,也许爱情的种子在此时就已经种下。
盛婕在哈尔滨女中读书期间
第三次舞蹈作品发表会后,吴晓邦受欧阳予倩之邀前往桂林。1940年初,远在桂林的吴晓邦给盛婕及其好友杨帆、吕吉去了一封信,信中这样讲道:“你们还准备在上海这座孤岛呆多久啊?桂林是一个新兴的文化城市,多少年轻人都奔向这里追求新生活,新生活的气氛很浓,你们不想到这里来吗?难道你们还准备在孤岛上醉生梦死吗?”
吴晓邦在信中之所以热情洋溢地敦促她们赶快前往桂林,是因为在抗战时期,桂林的抗日救亡活动十分热烈,诸多救亡团体如雨后春笋般争相涌现,大批文艺青年都在桂林这片沃土上为革命奔波。
这时的盛婕已从中法戏剧专科学校毕业,在上海剧艺社挑大梁,主演了《女儿国》《职业妇女》《武则天》《梁红玉》等剧。作为上海演艺界能够跨界戏剧和舞蹈的两栖演员,盛婕的演出费一场一块,再加上做些英文家教,她在上海基本没有任何经济压力。在精神上,她却处处于迷茫而无助。因为上海已经成为孤岛,很多青年都在虚度时光、挥霍青春,甚至有的人会有“醉生梦死”的心态。吴晓邦的这封信好比“救命稻草”,让盛婕斩钉截铁地忘却了在孤岛上繁华虚荣的生活,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喜爱的舞蹈事业当中,并在祖国的大后方参加了革命。
这次转折改变了盛婕的人生轨迹,她与吴晓邦两人在共同志趣的吸引下,结伴从桂林前往重庆,在陶行知创办的育才学校中教授舞蹈,在神州大地上传播着“新舞蹈”文化。在暴风骤雨的氛围中,两颗心如孤舟飘萍,被彼此的真诚和温暖感动着。随后,他们于1941年4月14日在重庆举行了婚礼。
1938年,盛婕主演独舞《心愿》剧照
舞蹈活动家的艺术自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舞蹈领域随即成立了“中华全国舞蹈工作者协会”。由于舞蹈干部多是从音乐、戏剧等领域抽调过来的,因此力量较为薄弱。
这时的盛婕在工作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她先后担任青年艺术剧院舞蹈团的副团长、中央戏剧学院舞蹈教研组民间舞组长、筹建北京舞蹈学校委员会委员、北京舞蹈学校教员训练班民间舞班班主任等职。1952年,她带队前往安徽进行田野调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首次挖掘民间舞蹈文化,影响至今仍然深远。她为安徽民间艺人排练的《花鼓灯》荣获第一届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一等奖,在全国引起轰动,并代表中国参加了世界青年联欢节。
1953年9月,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召开。在吴晓邦的推动下,经文联领导研究决定,将“中华全国舞蹈工作者协会”改组为“中国舞蹈艺术研究会”。在当时凡事皆以苏联为榜样的年代里,给舞蹈工作者成立协会已与苏联“老大哥”格格不入,而又将其改组为具有研究性质的“舞蹈协会”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这一创举还是如愿以偿地得以实现,并影响了中国舞蹈界之后几十年的发展面貌。
中国舞蹈艺术研究会于1954年10月17日成立,它把过去协会的任务改为一种单纯性的研究任务,在可能的情况下集中一批干部着重专门研究中国舞蹈艺术上的各种问题,其工作内容大致有四个方面:一、研究如何去做好收集、整理和研究中国舞蹈艺术方面的丰富遗产;二、开展舞蹈艺术上的理论建设工作;三、推动全国舞蹈创作、演出和经验交流上的活动;四、研究和组织向苏联和各人民民主国家舞蹈艺术上先进经验的学习。
“研究会”的成立也给盛婕的工作带来了转折。在“研究会”担任驻会秘书长的她正是在新的工作目标和任务的指引下,将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她先后带队前往江西、福建等地,考察了傩舞、高甲戏、梨园戏等舞蹈遗产,为我国保存了珍贵的舞蹈史料。在理论建设方面,盛婕在研究会建立了中国古代舞蹈史资料陈列室,组织了中国古代舞蹈史研究组成员的“拜师会”,使中国第一批舞蹈史学研究者顺利地走上了学术道路。在此期间,她观摩了大量的国内外舞蹈演出,并在1959的《舞蹈》杂志上发表了《创造最新最美的舞蹈迎接国庆十周年》一文,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年来的舞蹈工作予以总结和高度赞扬。此外,盛婕于1956年9月率领“舞蹈家访苏代表团”前往莫斯科、列宁格勒、基辅和第比利斯等地考察苏联舞蹈的发展状况,期间观看了《天鹅湖》《青铜骑士》等13台舞剧,学习了苏联舞台演出的先进经验和舞蹈教育的精妙之处。
不难看出,在“研究会”工作期间,盛婕充分发挥了一名舞蹈活动家的才干,不仅体现出一位具有眼界的舞界领导所具备的胆识和魄力,而且还凸显出一位舞蹈艺术家所拥有的品位和格调。一位单薄的女子,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一路披荆斩棘,历尽艰辛,终于成长为一棵独立卓绝的艺苑奇葩。而在这位舞蹈活动家的成长道路上,吴晓邦的身影则处处可见,并为她保驾护航。
1940年,盛婕在上海剧艺社主演《梁红玉》剧照
用我的生命倒映你的智慧
沧桑岁月催人老去,华发上头的盛婕坚韧地葆有着对艺术的赤子之心。在退休之后,她本可含饴弄孙,乐享天伦。但她却与吴晓邦一道,在全国多地举办舞蹈理论研讨会或舞蹈创作讲习班,继续为舞蹈事业贡献力量。
在吴晓邦的晚年时期,盛婕是他最亲密的家人,也是最知心的伙伴,更是能够把他一口浓浓的“江南腔”给准确翻译出来的“翻译家”。据蒲以勉回忆,1983年盛婕出访土耳其期间,吴晓邦曾出现过短暂的“失忆症”,被送入协和医院诊治后也无计可施。吴晓邦也十分沮丧:“我要是不能再写文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而在盛婕回国后的第二天,吴晓邦的症状马上消除。对于吴晓邦而言,盛婕犹如一剂灵丹妙药。
1995年,吴晓邦去世后,盛婕更是担负起了传扬“吴晓邦舞蹈思想”的重任。在“纪念吴晓邦诞辰九十周年”的会议上,盛婕发表了《最好的纪念》一文。她说:“时代在前进,舞蹈要发展,缅怀吴晓邦,任重而道远。让我们舞蹈界团结一致,共同建立中国的舞蹈学,把中国舞蹈理论推向一个新的阶段,创作出无愧于伟大时代的舞蹈精品!”她把对大师的怀念融入到了当下的舞蹈实践中去了。在此期间,盛婕还推动了“太仓吴晓邦艺术馆”的筹建,并作为顾问参与到《吴晓邦文集》《新中国舞蹈艺术的摇篮》等书籍的编写工作中,为“吴晓邦舞蹈思想”的发扬光大做出了突出贡献。
吴晓邦、盛婕夫妇
专年可乐莫如学,尽日相亲唯有书。晚年的盛婕深居简出,过着闲适淡然的生活,一屋子的书籍、资料、手稿承载了无尽的爱,也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怀念。她不辞辛苦地将这些珍贵的舞蹈资料进行整理、归类,用生命保存了一笔舞蹈遗产,使得后辈舞蹈学人能够全面深入地了解我国一代舞蹈宗师吴晓邦的风采。闲暇之余,盛婕嗜书如命,并时常关心舞界动态。这种对文化知识日积月累的浸润和对舞蹈事业表里如一的坚守,让这位舞蹈界的世纪老人焕发出令人敬畏的风采。
2017年1月9日,盛婕先师走了,锁上了一世的沧桑。斯人已去,如寒梅凋零,凄然冷寂,又如杜鹃啼血,一声长长的哀鸣穿透天幕,响遏行云,回荡在空旷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