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钱，就变脸吗

常洪波+徐洪坤

于伟在受贿时也是十分小心，特别注意隐藏，受贿多选择了办公室或者小区楼下、餐馆等相对隐蔽的地点。而受贿的内容多数是现金，也有购物卡和银行卡等形式，而且现金或银行卡多为信封或纸袋包起来，外表很难分辨

2015年5月，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检察院反贪局在一起案件中得到一条信息，一名行贿人陈某某在交代行贿事实时供述，自己除了给某干部行贿外，还同时给牟平区一乡镇卫生院院长送过“好处费”。

该行贿人的这段供述引起检察官的警觉。通过审讯，这名行贿人交代了给该卫生院院长行贿的情节，并称，还听说该卫生院院长也收受过其他医药销售方的贿赂。

办案检察官敏锐地察觉到，这很可能不是一起单独的贿赂事件，很可能会有多个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涉及其中。根据这个思路，牟平区检察院在上级院的支持下制定了详细的调查方案。随后，办案人员展开系列排查，重点对牟平区各个乡镇卫生院的药品供应商的人员信息、供货数量，以及药品供应商在药品采购、配送等环节的操作程序等进行调查，了解到相关流程和制度漏洞。

结合行贿人的供述，牟平区检察院很快查清了这名乡镇卫生院院长的部分受贿事实，并排查出另外几名基层卫生机构负责人涉嫌收受贿赂。一张医疗卫生领域反腐之网悄然拉开。

2015年6月的某天，牟平区检察院反贪局办公室内，局长古卫军正在对抓捕任务进行细致的分配，两名乡镇卫生服务院的院长正是本次行动的目标。根据安排，一部分人前往两处卫生院对两人进行抓捕，另一部分人则要同时对两人的办公场所、车辆、住所展开搜查。会议后，办案人员立即行动起来。

十几分钟后，在牟平区养马岛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些慌乱的李杰被顺利抓捕，李杰就是受贿人陈某某供出的行贿线索中的“受贿院长”。

经过全面搜查，检察官们还在李杰的办公室内发现了其秘密记录的牟平区养马岛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采购部分药品和器械的明细以及该单位供货商联络人的名片等材料。同时，办案人员还在李杰的车辆上搜查出未启封的购物卡。

顺着线索摸出李院长

如上所述，起初，办案人员是从查办其他案件时得到了陈某某（江苏的一名做公共卫生印刷品的销售商）给李杰送“好处费”的线索。虽然我国已建立国家基本药物目录制度，规定有些药品必须通过网络统一采购，但是在实际运作过程中，有些乡镇卫生院仍以新药、特效药的名义，将本应通过网络统一采购的药品转变成网下自采，从而方便了“权钱交易”的利益输送。因此，在排查中，办案人员认为这二人不会仅在办公印刷品采购环节存在受贿行为，一直为公众诟病的医药、医疗器械的采购环节应该才是发案的“主阵地”。

为打消李杰可能存有的侥幸和对抗心理，办案人员从行贿人入手寻找了许多外围证据，并结合李杰的家庭、任职情况及个人性格等方面的信息，有针对性地采用“冷处理”的讯问策略，不直接和他谈论存在的经济问题，而是先行核查其任职期间，所在单位采购药品、医疗器械的情况及家庭成员的具体情况。同时，在适当的时候利用从李杰车上搜出的购物卡这一问题，直击其心理防线，达到打蛇七寸的目的。

在讯问李杰的同时，部分办案人员运用高科技手段对李杰的手机进行了还原分析，调取了其同相关医药、医疗器械经销商之间的通话、短信、微信、QQ等联系内容，为下一步深入讯问犯罪嫌疑人提供了更多的可用素材和证据。

突破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获取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只是案件办理的第一步，紧随其后的是重要而又繁杂的调查取证、补强证据工作。办理贿赂案件，尤其涉及外省市找行贿人一般难度较大。首先需要找到行贿人，而很多情况下，行贿人都会切断联系方式进行隐匿。甚至找到人之后，对方也不一定会顺利地配合工作。此案中，办案人员经过好几个日夜，风雨兼程，来到哈尔滨取证，在到达证人家后，又被告知证人正在齐齐哈尔打工，于是办案人员又马不停蹄地奔赴齐齐哈尔，并对证人耐心地做了很多劝导工作，才终于完成取证，固定了外围证据。随后，办案人员又讯问了几位重要的行贿人，通过顺藤摸瓜、层层剥离的方法，逐步推进查办贪腐工作。

经过审讯，李杰终于开口承认了收受陈某某所送好处费的犯罪事实，还交代了其他几位行贿人向其行贿的犯罪事实。

不给钱就“变脸”的王院长

另一名卫生院院长王明的受贿情形也比较典型。作为一名70后的“一把手”，王明的前景原本被广泛看好。他年纪轻轻就在牟平区龙泉镇卫生院、牟平区大窑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两个乡镇医院担任过“一把手”，不仅在医疗工作方面有着较丰富的经验，在管理方面也是一把好手。然而，就在其任牟平区大窑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期间，他开始玩起了“手腕”，变着法儿进行敛财。

作为牟平区大窑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在药品采购、印刷业务、电子病历系统采购等医院的基本业务上有着决定权和款项审批权的王明，上任不久，便嗅到了“钱的味道”。

2009年7月，刚上任的王明迎来了第一位敲开他贪腐大门的行贿者，来自安徽某中医药公司的吕某某。为了向牟平区大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供药，吕某某主动拜访王明，为其送来了一定数目的礼金，让其用于个人花销。王明收下后，便将吕某某所在公司列入供应名单。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乡镇卫生院看似小单位，但平时各类消耗很大，有很多供货商“潜伏”在周围。王明从吕某某的拜访中尝到了甜头，接下来，他在陆续找上門来谈印刷品、电子病历系统采购等各类业务的人员面前，开始动起了脑筋。

据办案人员透露，2012年，烟台某办公软件公司职员张某经人介绍来到王明办公室，想向王明所在的卫生院推销一套电子病历系统的软、硬件项目。该办公软件公司主要开发设计各类办公系统，在当地很有名气，也曾与大窑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有过业务往来。基于此，年轻的张某对自己的此行抱有一定的信心。没想到的是，张某与王明的交流看似很顺利，但在商定具体事宜时却并不顺利，王明一直不给明确答复。为了攻下这个难关，张某只得一趟趟往大窑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跑，但王明一直未松口。endprint

一次，张某在王明办公室交谈时，偶然看到王明使用的手机非常破旧，便心生一计，到烟台市莱山区一超市购置了一部苹果4S新机，专程送到王明办公室。王明愉快地接受了，态度变得非常和蔼。见此，张某原以为合作基本可以敲定了，却没想到在商量具体工程时，王明态度陡然大变，各种刁难，甚至玩起了反悔。无奈之下，张某只得再想办法。后来，她准备了1万元的“红包”悄悄地给王明送了过去，才争取到合作机会。

然而，未过多久，张某细心地发现，王明的脸色又开始不好看了。为了拓展业务和顺利得到结款，张某决定还得走一次的“老路”。她与领导商议后，再次准备了1万元“红包”送给王明。王明收到“红包”后，态度再次大为好转。至此，张某办理的所有业务才算顺利过关。

王明的变脸行为，让很多供货商又气又恨，来大窑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洽谈印刷业务的江苏人陈某某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在洽谈成3万余元业务后，却在结款时遇到了麻烦。由于这类小采购大多数没有签订合同，只能依靠院长在发票上签字拿钱。想要王明顺利签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顺利结款，陈某某悄悄地给了王明一个大红包，于是拿到了结款。

经检方调查取证，王明于2009年下半年至2014年春节，分别非法收受多位行贿人所送的礼金10 余万元及价值5000元的苹果手机一部，王明将这些礼金全部用于个人花销。

在被检察机关调查之前，王明曾打听到检察机关正在立案调查另一卫生院院长，其中涉及给自己行贿过的陈某某。心中不安的王明急忙找来会计商量对策，最后从陈某某处开了一张收款10万余元的收据，企图逃脱受贿嫌疑。然而，为时已晚。

办案期间，在牟平区检察院检察长孙延杰的带领下，办案检察官适时启动了约谈机制。办案人员一起到牟平区卫生和计划生育局召开了有乡镇卫生院院长及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会上，具体分管的副检察长通报了此次查办医疗卫生系统贿赂窝串案的基本情况，并提出凡在药品、医疗器械采购中收受回扣的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内主动到检察机关说清问题，可以依法得到从宽处理。

这次会议，不仅传递出了检察机关已充分掌握证据的信息，表明检察院办案的政策和决心，也通过向涉案人员施压的方式，敦促存在问题的人员尽快投案自首。会后，根据已经掌握的线索，分析部分涉案人员心存侥幸，处于观望状态。因此，检察院决定加大查办力度，一边继续约谈，一边根据侦查突审出的线索，对牟平区第二人民医院原院长于伟立案侦查。压力之下，不久，牟平区莒格庄镇卫生院原院长张杰也主动投案自首。

眼里只有钱的于院长

于伟的受贿人生也是从当上院长开始的。2005年9月，是于伟人生中具有转折意义的一个月，在这段时间，他由原来的副院长提成了正处长级别。在来到牟平区观水镇中心卫生院任院长期间，他也碰到了很多曾经在业务上有业务往来的朋友，只不过这次身份的转换，让这种朋友关系开始“变味”了。

烟台某工程公司的经理王某某，2003年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于伟，几年后急于拓展业务的王某某发现老朋友于伟成为了院长十分高兴，赶忙来到老朋友办公室与其谈业务。本来以为老朋友应该顾念旧情，两人甚至连合同也没签。但到了款项结算时，于伟却翻脸不认人，拖延结款，王某某为顺利结款，只好拿出一定数量的“好处费”让于某松口。

做卫生耗材生意的王某某也遇到了类似情况。两人很早相识，也曾有业务上的往来，因此王某某也借着于伟女儿考大学或者于伟高升等时机，送上一定的“好处费”以求更多的订单需求。几年间，为于伟供职的两家医院供应耗材价值80多万元。

于伟在受贿时也是十分小心，特别注意隐藏，受贿时多选择了办公室或者小区楼下、餐馆等相对隐蔽的地点。而受贿的内容多数是现金，也有购物卡和银行卡等形式，而且现金或银行卡多为信封或纸袋包起来，外表很难分辨。

2011年11月，烟台某工程公司的王某某给于伟打电话，希望催他给自己尽快结款。于伟约王某某在家附近的银行门口见面，并让王某某上了自己开的一辆黑色轿车。接下来，王某某就在车上把“好处费”送给了于伟，于伟欣然接受。

逢年过节，于伟也会收到来自更多“朋友”的“礼金”，其中也包括一些土特产和体积较小、方便携带的购物卡、银行卡等等。在2010年春节，做西药生意的宋某在私下请于伟吃饭时，把一张银行卡直接送给了于伟，于伟也欣然接受了。据调查，于伟收受的“好处费”悉数被用作其个人生活开销。

检察院认为，于伟在就职烟台市牟平区观水镇中心卫生院院长和烟台市牟平区整骨医院院长期间，利用职务便利，在药品采购、工程款结算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9名行贿人所送现金人民币共计10.7万元。

从正式对李杰立案侦查开始，检察院查处烟台市系列基层卫生组织贪腐案，前后历时半年，共计查办镇街卫生院院长受贿案6件6人，行贿案2件2人。

随后，法院对基层医疗卫生系统系列案件进行审理并作出判决。李杰收受他人财物合计 10 余万元，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王明在担任牟平区乡镇卫生院院长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在医药购销方面提供便利，收受贿赂 10 余万元，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张杰收取好处费计 28万 元，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 3 年。法院对于其他涉案人员也作出了相应的裁判。

检察建议促建章立制

前不久，牟平区卫计局相关负责人走进牟平区检察院，报送了关于财务、监管等方面的整改方案，并就如何加强廉政建设听取了检察机关的建议。“感谢检察机关的监督和帮助，这有利于我们进一步完善工作机制，堵住职务犯罪的漏洞。”该负责人表示。

这份整改方案源自检察机关近期对该局部分负责人的约谈诫告。去年，牟平区检察院查办了医疗卫生系统窝串案，在查办案件过程中，检察官发现，之所以在同一领域出现多人受贿，且受贿手法类似，与该领域的监管缺失和机制不完善有关。如果不督促改正，受贿案还有可能再发生。

为提醒发案单位警惕风险，杜绝类似职务犯罪发生，案件办理结束后，牟平区检察院再次走进卫计局，进行集体约谈，并对部分负责人予以诫告。这场面对面的“对话”中，检察机关指出该局在管理和监督方面存在的问题和漏洞，结合案件办理情况提出整改建议，要求该局吸取教训，特别是对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立即整改。

约谈诫告后，牟平区卫计局立即层层召开会议，就检察机关提出的相关问题予以整改。完善药品采购、财务结算等制度，还以此为契机，筑牢了反腐倡廉的思想防线。此外，牟平区卫生系统还建立了150平方米的反腐倡廉教育基地，搭建廉政教育平台，推动全系统干部职工自觉履行廉政。检察机关则持续对整改情况跟踪督促，帮助其查漏补缺。

“有的人以前对职务犯罪不了解，以为收点‘红包，拿点‘好处不算犯罪，顶多内部批评处分。这次约谈诫告下来，大家充分认识到哪些行为会构成犯罪，意识上绷紧了廉政这根弦。”牟平区衛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

让卫计局受益的这一举措是牟平区检察机关创设的预防约谈诫告机制。

结合所办案件，烟台市牟平区检察院感到，传统的职务犯罪预防主要依靠法治宣传、警示教育等手段，预防方法较为单一，针对性不强、震慑力不够。为弥补短板，牟平区检察院把约谈和诫告结合起来，推出了预防约谈诫告制度，在发出检察建议的同时，通过与被监督单位面对面座谈，分析引发犯罪的原因，阐释检察建议的内容，协助配合发案单位查缺补漏、建章立制、规范管理，把依法查办职务犯罪的成果转化为预防的效能、上升为预防犯罪的措施。

“不但要约谈，指出其存在的问题，还要加以诫告，从源头上预防和减少职务犯罪发生。”牟平区检察院检察长孙延杰表示。（文中涉案人员皆为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