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庄先生与绮社

徐于斌

文人雅集、诗酒往还的风尚，在苏北盐城，明清之际滥觞已见，见诸史料的有“待雪堂吟社” “藕香吟社” “九老消寒会”等。民国二十二年（1933）周梦庄先生等17位文人在盐倡办的绮社，因其“请缨无路，报国有心”的文人初心与艺术境界，格高一筹，其声誉，远播大江南北；其余绪，泽被后世，是一段值得追忆的文化往事。

周梦庄（1907—1998），原名振康，字蝶公，号猛藏，盐都区（原盐城县）伍佑人。无党派爱国人士，著名诗人、词学家、地方文史专家。曾任盐城市政协第一、二、三届副主席，江苏省文史馆员，中华诗词学会顾问，湖海艺文社副社长、名誉社长等职。

先生自幼聪慧好学，即负才名。少时春日赏花，因教师出句“杏桃迎海日”，先生对以“梅柳渡江春”，一时传为美谈。青年时，梦庄先生参与胡启东先生编修《盐城县志》采编工作，并应盐城“西南派”聘邀，主编过《大公报》。梦庄先生一生学涉古今，造诣深弘，对词学、金石、地方志、版本目录、年谱传记、文物考据、《红楼梦》《水浒传》等明清小说以及佛学皆有精到研究，尤耽倚声。

民国二十二年（1933）春三月，盐城虞虞山先生自西伯利亚归来，黎纯甫在家中设宴，邀请几位文人为之接风洗尘。席间，虞山先生谈及北方抗倭之事，慷慨涕下，座中无不沉痛悲愤，深以为“大丈夫生不能执兵戈解除国难”，亦当“探究文史，发为歌诗，以张皇民气，垂警于将来也”。诸位同声同气，当即倡议创办“绮社”，以效法明代张溥复社之旨。“绮”，意即“织章纬文” “经纶章采”之意。初成立时，绮社成员共7人，他们是金蜀章（字丽川，号寤庵）、徐梦榴（字小荔，号碟庄）、周梦庄（字蝶公，号猛藏）、严如箴（字景颜）、黎名德（字树滋）、虞虞山（字受言，号劲草）、薛综缘（字兼到）。稍后，增加李松龄（字鹤仙，号薇庐）、张文魁（字博斋，号蒿隐）、曹树桐（字晓墅，号謇庵）、滕武信（字毅孚，号讷堪）、黎名孝（字纯甫，号昌韩）等5人。这12位都是盐城人。据周梦庄先生生前回忆，这12人于次年（1934）正月初七日在孔庙棂星门前合影留念。后来又有5人加入，其中龙岗3人：许千里、张星五、杨鸣谦；泰州2人：许莘农、张何青。此5人字号不详。共计17人。推金蜀章长社事。

绮社的活动方式，每月小集四次，一周一次，每次聚会，各人携带金石、书画、古玩、典籍及自己的诗词文章，相互交流切磋，彼此激励情志。往往花朝月夕，把酒临风，慷慨而歌，克极一时之盛。

绮社编印刊物《绮社杂稿》。先后编辑两期。民国二十二年（1933）夏刊印第一期，收录文稿6篇、诗稿49首、词稿18阕、杂著7篇，薛综缘题序。民国二十四年（1935）秋出刊第二期，载绝律古诗97首、词11阕，张博斋撰序。两期刊物所载，有即景分韵之什，有感时伤事之章，更不乏托物咏志、微言大义之篇。如第一期载张博斋的《海角谣》“饥寒交迫风瑟瑟，四境萑苻竞出没。焚烧抢掠无不为，行者蹙额居攒眉”，反映了农村匪乱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为民呼号，字字血泪。如第二期刊梦庄先生咏“鞑子香”花的绝句：“小巧玲珑雪中裁，销魂能令意徘徊。幽姿冷艳须珍惜，莫共樱花遍地开。”是年，正伪满洲国改为帝国，溥仪为傀儡皇帝，改元康德，诗意含蓄蕴藉，隐喻讥讽。

民国二十七年（1938）日军大肆侵凌盐城，绮社活动暨人物一时风流云散。从起社到分散，绮社历时虽仅五年，然而，正如薛综缘《绮社杂稿·序》所云：“以道义交者，不缘居走悲喜而暌绝其趣。”绮社这群“契结相得”的文人，在离散以后的乱世之中，表现了造次颠沛必于是的儒者君子之风，实为难能可贵。梦庄先生为其重要代表人物。

抗战动荡期间，梦庄先生寓居沪上，结识江南才子、词人、中央大学教授汪东先生。二人一见如故，相约待太平之日，各选词作若干，合刊出版《汪周词》。因为汪、周二人作品高迈劲洁，迥殊凡响，词坛钦慕风华，以“南汪北周”称誉，蜚声大江南北。梦庄先生尝作《齐天乐》一阕，和赠汪东先生：

艳阳留得春魂在，芳情那禁疏雨。眠鸭收香，翔鸳碎梦，遮断巫山归路。檐声更苦。算醉也慵听，哀弦危柱。枕上钗痕，夜潮心涌旧游处。 凄凉休忆往事，尽烧残烽烛，密意犹阻。晕月无凭，碧云半敛，来日阴晴难悟。佳期自误。念酒取东垆，雁横南浦。倦眼凝愁，万花谁作主。

后来，正是由于汪东先生引荐，梦庄先生受教于章太炎先生。太炎先生尝对当时还年轻的梦庄先生说，不要以为会写诗词就有学问，指点“要先从《小学》读起”。经太炎先生迷津指路，梦庄先生此后博览群书，日益精进。

抗战结束后，绮社再集，仅徐小荔、虞受言、薛兼到和梦庄先生等4人。梦庄先生感慨年华荏苒、良友流离，因作《木兰花慢》一阕：

碧云春信断，思往事，惨无欢。记论槛调莺，分灯走马，人醉轻寒。相看，飄零社燕，任画帘不卷玉钩闲。天外征帆隐隐，庭前小雨珊珊。 长潸。花落乱红残，生怕倚阑干。怅声冷瑶笙，尘侵锦瑟，忍复吹弹。无端。泪珠暗簌，叹流离踪迹聚时难。回首旧游俱误，凭谁刬却春山。

上世纪五十年代早期，由于梦庄先生与沪上冒鹤亭先生有诗文之谊，曾相邀原绮社金丽川、徐小荔、虞受言等3人与冒先生有诗词唱和。

1982年，梦庄先生与盐城县政协主席宋金城一起倡导成立湖海诗社，旨在继承陈毅在盐倡办湖海艺文社的光荣传统。虞虞山先生参与。1983年盐城建市，梦庄先生被推举为市政协副主席，湖海诗社复名为“湖海艺文社”，亦移归市政协主管。每年编印《湖海诗词》刊物，堪称盐城诗坛风雅中兴。1991年前缘再续，《汪周词》终于在台湾出版。

关于绮社的这些往事及其兴衰流转，在盐城的资料中记录较少。然而，其对盐城地方人文化育、学风培植，尤其在涵养人才方面，影响深远。

（责任编辑：顾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