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苏中小镇的农村改革之初
2018-03-13戚正欣
戚正欣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农业走过了曲折的道路,土改以后,很快就在农村开展了农业合作化运动,1958年又将全国74万个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合并成2.6万个人民公社,超越了当时农村生产力发展的实际水平,加上高度集中的劳动方式和平均主义的分配制度,严重影响了农民生产积极性,农村经济的发展受到阻碍。
“文革”中,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在农村,“文革”的冲击加上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固有的體制痼疾,农业生产发展举步维艰,广大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仍然“春季吃粮靠返销,冬季烧柴靠煤票”。“文革”结束好几年,学大寨运动还在全国进行,农村生产力始终没有得到恢复,农民缺吃少烧的状况依然相当普遍。
我们口岸地处长江边,境内的高港码头每天有上海班、南京班、镇江班往返,有申汉班、申渝班经过,外面的消息来得快,三年困难时期后期,安徽有的地方已经偷偷搞起了分田到户,有了多余粮食,开放了农贸市场,口岸有很多人去安徽贩大米和山芋干。“文革”结束不到两年,又从安徽传来包产到户的消息,使口岸不少农村干部心动起来。
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这年年底,口岸镇党委召开了各村、各单位负责人会议,传达贯彻会议精神,部署开展真理标准的讨论,镇上的会议结束后,各村、各单位回去继续组织讨论。到了各村,讨论时就要联系农村实际,不少村在讨论中联系到如何才能解决农民温饱问题,讨论了3天,谁也没有拿出好主意。
其实主意还是有的,不少人心里也都清楚,安徽就是现成的榜样,过去那里是有名的穷地方,如今搞了包产到户后,不但解决了温饱,还有余粮往外卖。当时大家对安徽实行的分田到户具体形式并不清楚,但认为只要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但谁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当时粉碎“四人帮”已两年多,中国面临着向何处去的问题,人们要求平反冤假错案,纠正“文革”的错误,但有人坚持“两个凡是”,继续坚持“左”的错误,于是,1978年在全国范围开展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通过讨论,打破了“两个凡是”的思想束缚,重新确定了实事求是的党的思想路线,这场讨论一直延伸到基层,口岸镇各村在贯彻三中全会精神时也要求补上这一课。
在蔡滩村支部的讨论会上,就如何解决农民温饱问题,有支部成员认为既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外地有些地方联产到组已经取得成功,实践证明了是对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可大家话到嘴边留三分,支部书记丁其锁窥破大家的心思,因势利导,鼓励大家敞开心扉,讲出心里话,最后终于统一了大家的思想,决定先在十三圩队搞试点。
第二天,支部一班人一起参加了十三圩生产队的讨论,参加会议的有十三圩生产队长、会计和群众代表等11人。会上你一言,他一语,气氛热烈。有人想向上伸手,等、靠、要,也有人说我们也有一双手,还能没饭吃?一个叫仕明的社员说,我们有手艺,只要上级允许,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活人哪能被尿憋死!
这时,支部书记丁其锁抓住发言的苗头,及时引导说,仕明的发言很好,解决用钱的问题就应该允许瓦匠拿瓦刀,木工拿木刨,油漆工拿批刀。队长陆兴和接着说,全队113人吃饭、烧草、用钱,这付担子他一人挑不动,还是发挥大家的作用吧,大家都来想想办法就好了。
接着,女能人奚改改、许桂兰见大家说了半天还在兜圈子,便快人快语地讲,大集体干活浪工、窝工现象严重,有人出勤不出力,还没有人敢批评,投机取巧的拿大工分,老实巴交的出力吃苦,还记不到满工分。她们说:“要想解决吃饭、烧草和用钱的问题,就得像人家安徽那样,把田分下来种,你们村支部敢不敢?”
支部一班人到十三圩开会本来就是来做联产到组试点的,现在群众把要求分田到户的问题提出来,要支部拿主意,一班人又犹豫起来。虽说安徽已经取得成功,但安徽不等于江苏,我们这里的上级没有布置,现在真要把田分下去,出了事这责任谁来负,最后决定,十三圩先不搞分田到户,搞联产到组,落实生产责任制,实行全奖全赔。
村支部将联产到组的方案上报给口岸镇党委,党委同意先搞试点。其实,十三圩试点“联产到组”的“组”,不是指生产队这个行政体制的“组”,而是几户人家分成的作业组。第二天,队长陆兴和、会计陆兴江就开始拿方案,将组的划分、田的搭配、组长产生、奖罚制度等方案经讨论通过,全队76亩耕地,近50个劳力,按人、田、劳划成了4个作业组。
当年秋播后,十三圩生产队开始了联产到组运行,各组的劳动积极性空前提高,组与组之间暗地较劲你追我赶。经过一年的实践,各组生产成本下降了近20%,粮食产量增加了两成以上,十三圩队想了十几年未能达到的粮食单产超千斤目标,联产到组一年就达到了,亩产达1200斤以上,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均减轻了一半,群众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不少人农闲时干起了家庭副业和“五匠”。
十三圩联产到组试点取得了成功,当年秋冬,这个队吃粮再也不靠返销,烧柴不靠煤票了,多数人家也有了零用钱。这一模式得到镇上和县里的肯定,1980年春,在全县“四干会”上,村支书丁其锁介绍了十三圩队联产到组的经验。很快,全镇不少生产队也搞起了联产到组责任制。
尽管十三圩的试点取得了成功,但部分干部和群众还认为,联产到组可以,毕竟还是大集体下的一种承包形式,但若分田到户,思想就不通了。再说上级推广和认可的是联产到组,也不是分田到户。而在有些地方,或是由于村队干部疑虑重重,或是在社办厂务工的多,对落实联产到组也不感兴趣,于是在全镇面上,不少人还在徘徊观望。
1982年1月1日,中共中央批转《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即中央1号文件),指出农村实行的各种责任制,包括小段包工定额计酬,专业承包联产计酬,联产到劳,包产到户、到组,包干到户、到组,等等,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1983年中央又一个1号文件指出,联产承包制是在党的领导下我国农民的伟大创造,从此,各级党组织才理直气壮大张旗鼓地搞起了分田到户。endprint
1983年中央1号文件下达后的当年四五月,中共扬州地委召开了农村工作会议,决定在全地区大力推行生产责任制改革——也就是分田到户。泰兴县委为贯彻会议精神,决定由各区委、区公所先组织工作试点。时任口岸区委书记的陆光明和区长周岳商量决定,该工作先在口岸镇许陈村试点,然后全面铺开。
去许陈村试点由区长带队,口岸区所属的口岸、刁铺、许庄、永安、马甸、田河等六乡镇分管农业的副书记或管委会副主任、各乡镇经营管理科长、生产助理参加,一个乡镇3人。这些人作为试点工作组成员先行培训,时间半个月,集中食宿。地点放在与许陈村紧邻的镇属口岸畜林场,住宿在空闲的猪舍和养蚕场内。
试点分四步进行,第一步召开群众大会,周岳区长在会上传达扬州地委文件,讲述分田到户的意义、做法和工作要求。第二步以生产队为单位组织讨论,驻组的工作队员参加讨论作引导发言,统一干部群众的思想认识。第三步实际丈量田亩;第四步把田亩划分到户。
讨论一开始,会场上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少数人甚至显得情绪激动,流露出抵触情绪,这些人中有的还是老干部、老党员,他们对会议精神很不理解,个别人还当场责问工作组的同志,说他们这样做是要开历史的倒车、复辟资本主义,责问工作组同志是何用心。
当时反对分田到户的人有一句说法,叫做“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们有的人是认识问题,真的是怕复辟,怕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而有的则是出于个人私心,生怕分田后失权、失去经济利益,从而增加了分田工作的难度,使原定的工作计划实施受到影响。
这些抵触情绪表现在干部中,主要是“文革”刚结束不久,有些人对“文革”中批判刘少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记忆犹新,生怕分田到户会被说成走资本主义道路,有朝一日再遭批判,因此没有人敢公然支持分田到户,即便心中赞成口头上也不敢支持,也要作出维护集体的姿态。
抵触情绪反映在群众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口岸地处沿江,乡镇工业比较发达,大批农村劳动力进了厂而自己并不种田,工资收入丰厚,远超种田的收入,他们误以为一旦分田到户,自己就会困守在土地上而不能进厂务工,从而影响自己的收入。
根据出现的新情况,工作组同志反复耐心做干部和群众的思想工作,有的甚至登门若干次,向干部和群众宣传,党的农村政策是为广大农民着想的,是改革大锅饭、大呼隆的需要,是调动农民积极性的好办法,是完善社会主义而不是破坏社会主义,经过耐心细致的工作,分田到户才逐步在广大农村推开。
思想统一了,加之工作方法缜密细致,工作开展就顺利多了。在具体操作实地丈量田亩时,要求尽可能准确,做到不重不漏不错,合理评定地块优劣,土地分为好中差三个等次,分田时好中差搭配,远近搭配,确定人劳比例,交群众讨论。
这个比例一般都是按人三劳七和人四劳六分配,对此方案,最终得到了多数群众的认可。
在许陈村搞分田试点时,镇乡行政体制发生变化,人民公社取消了革委会,改称公社管委会,当时口岸公社党委书记是梅柏香,管委会主任是周银生,试点工作准备及后勤保障得到他们的大力支持。
许陈大队当时有10个生产队,133人,耕地156亩,工作组21人,区长负责抓全面,其余20人每两人分1个生产队,最终每个农民分得4分口粮田,每个劳力分得1.2亩责任田,大队支书许玉春、副支书、大队长李兴留、大队会计许世荣及其他大队干部都分到工作难度大、队长能力较差的生产队加强领导,确保了試点工作顺利完成。
许陈大队的试点任务完成后,全镇27个村的分田到户工作迅速全面展开,进行得也都较为顺利。从此,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农业生产竞赛运动迅速在全镇兴起,口岸镇迎来了建国后又一次农业生产的新高潮。
(责任编辑:武学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