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晖与守拙
2018-03-13陈泓宇
□ 陈泓宇
苏轼曰:“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
在中国哲学看来,稚拙才是巧妙,巧妙成就稚拙,平淡才是真实,繁华未必可信任。
一以贯之,绚烂至极,归于平淡。
观胡适与曾国藩一生恪守的治学之道,便是这句话的极佳写照。胡适早年尤其喜爱“智人贵藏晖”一句,便以藏晖为室名,针对文人们弄巧卖智、不学巧伪的恶劣风气,提出“藏晖”的重要性,于万花丛中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诚如所言,只有沉下去,才可有大作为,才可成就“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
藏晖,即是达到目的的绝佳方法。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而问樵人为何不取。人曰:“其为散木。”庄子于是得到:此木以其散而得自全。庄子的智慧在于参透了散木看似无用的外表之下的极大价值,于是他悟出自己“无用之用”的道理。所以,藏晖,不就是为了能够彰显真正精妙绝伦的价值,终有所成吗?
古言:“大巧若拙。”在至拙之处有至巧之感。拙,并非真笨拙,而是大智若愚。曾国藩曾在给宋滋久的信中写道:“吾辈读书人,大约失之笨拙,即当自安于拙,而以勤补之,以慎出之,不可弄巧卖智,而所误更甚。”“安于拙”不仅是指对待学问要采取谦恭姿态,而且更要懂得守拙背后勤以补拙的大智慧,以及在看透了生活的真相以后仍不忘守住初心的觉悟。
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博尔赫斯的作品以隽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见长。他看待问题、处理问题,常常从无人问津的角度,去凝视这个世界的真实景观,他拥护独裁者的言论甚至让他丢失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机会。众人嗤笑他傻里傻气,而他却说,写作只是为了光阴流逝使我心安。正因他的矢志不渝和荣辱不惊的态度,并能够持守身为作家的初衷,他的文字才如此动人。反观现实中的我们,太容易被城市的霓虹灯光和欲望幻象所遮蔽。
由此看来,藏晖并不是只埋头书斋,而是在追寻之路上收敛锋芒。守拙也不是踟蹰不前,而是曲折前进,守住初心并为之全力以赴。守的本质,其实是专注、深入和秉持。
藏晖与守拙,也是“尚留一目看梅花”的神态。俗世里,我欣赏那些谦卑、温和的目光,将自己掩入尘埃之中,一双眼,看到的美无比绝伦。于是便有了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这样大隐于野的体悟。一个人坐在时间的溪水里垂钓,观日月星辰,看寒来暑往,感四季分明,静听种子播撒信念,仰视古树支起苍穹,洒脱悠然,独立于世。返璞归真,拙中见巧,我们感受到的是精确的审美意趣和丰富的生命内蕴。
嗟乎!揆诸时下,多少人只是一味地追求时尚,却被表面的华丽迷惑了双眼。我们像聒噪不休的鹜鸟习惯性地昂首高歌,以目中无人的思维定式互相批驳,锱铢必较。究其原因,引用以赛亚·伯林著名的譬喻来说,是缺少放弃狐狸的机智而甘心回归为笨刺猬的勇气。仅图一时之利,就扼杀了未来的一切可能,我们缺失的正是这份守拙抱朴之心。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忽然觉得满眼的荒芜都生动了起来。
愿我们都能脱去华美的袍衣,守住稚拙和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