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在大地上轮回(组诗)
2018-03-11谭宁君
谭宁君
我把母亲紧抱胸前
母亲抱我的感觉
早已被寒暑淬为肩背上的老茧
但深入骨髓的体温
让我几十年来从未在异乡寒夜
颤栗过
一直想抱一次母亲。尤其是她
老邁得驼背之后
但无论在家中,还是田坎地头
母亲总说“各人的路,各人走”
她挪星移斗,白发飘飞着曲直与坚韧
从容丈量生命的深浅宽厚
摔了一跤的母亲
再也没有站起来
母亲知道儿子会抱她
她将自己化作一抔尘埃
静静地躺进石匣子里
我将她紧紧抱在胸前
这一刻,母亲抱我的感觉骤然醒来
老父的目光中我喊出三个字
假期总是很短
告别的刹那
突然想抱抱
八十九岁的老爸
可当我伸手揽住他僵硬消瘦的腰时
老爸黑斑密布的脸竟刷地晕红
推开我说:别客气哟
下楼,狠狠将自己扔进匆匆人流
后脖子突然痒痒
一回头,遥见六楼我家窗口
斜支出一件空荡荡的上衣
细看,却是老爸探出的半个身子
浑浊的目光在人流中精准锁住我
见我回头,老爸挥了挥手
笨拙的动作像潇洒的旗语
眼眶陡然决堤
喧嚣的市声暴雨骤停
满街毕加索的画
惊愕得露珠晶莹
那双手将经年的跋涉装帧为画册
风雪夜归人
我终于站在那扇稔熟的门前
掂一掂空空行囊
举起的手
如梅树枯干的枝桠
雪风一吹
忘记了芬芳
门缝漏出的一线灯光
在山野里暖如阳光
指头开满笑容
山路上传来夜行者嘡嗒的跫音
等候在柴门后的那个羸弱的人
在昏黄的灯光里,铺开
棉被一样的身影,铺开洒金的红地毯
迎接她心中永远的明星
推开迟疑,走进柴火饭的浓郁
那双手,抚摸你脸庞的柔软与细腻
将经年的跋涉,装帧为精美的画册
月光是母亲均匀的呼吸
熟睡在月光起伏的鼾声里
父亲在稻香中枕戈待旦
母亲总是在鸡鸣前
伸手从窗棂扯一缕月光
顺手丢进灶膛,于是
炊烟升起,追着鸟在房前屋后嬉戏
稻香熏制的秋天早已远去
林立的高楼间我是迷路的蚂蚁
唯有月夜可以借助
在拥挤的地铁里假寐中,雕琢想象
大山把月光折叠为素描册页
启明星像一枚闲章,落在屋顶
此刻,母亲在灶台间细语轻言
裹挟着红薯粥的喷香,从岁月的褶皱
传来螺号般层叠的乐章
稻子的金黄晕染了梦中的空白
唯有月光,是母亲均匀的呼吸
绵柔的热气呵在伤口上,缓解疼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