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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穿过时间的旷野(外一篇)

2018-03-11孟澄海

四川文学 2018年3期

孟澄海

祁连山的黄昏浩大而持久。

我行走在夕阳里。一个人,还有影子,跟着自由的风,摇摆、晃动,东张西望,或隐或现,仿佛是一只诡秘的荒漠狐狸。

面前闪出一条河流。

沙岸弯曲,斜斜地向远方延伸,在雾岚沉沉的旷野,能看见隐约的胡杨、红柳、沙枣树、烽燧,那些景物都呈现着一种古铜颜色,深沉而苍凉。

河水平静,无波无澜。水面上飞过几只野鸽,划着优美的弧线,转瞬消失于虚空。只有一群乌鸦仍在水湄聒噪,宛若玄衣黑裤的巫师,在唸叨神秘惊恐的咒语。寒凉的阳光从祁连雪峰上滑落下来,先是染红了附近的村庄、树木丶坟场、向日葵和麦秸垛,然后照亮了两岸茂密的芦苇丛。那时候,苍黄的苇秆随风摇晃,芦花如雪纷扬,还有蝴蝶的残翅、蜜蜂的尸骨以及甲虫的亡灵,都被夕阳的血色斑点所笼罩,朝向河心坠落、沉没,像极了绝决而不可预测的命运,归途苍茫,去向不明。

河岸上升起了一层淡蓝的水雾,沿着树林飘荡,氤氲扩散,迷迷濛濛。我在雾里彳亍,感觉到了河的气流和呼息,潮湿、冰凉,犹如青苔密布的舌头,不断舔舐着我的肉体和灵魂,让我心惊。

我默默向西行进,一个人在夕阳里眺望雪山与天穹,然后蓦地低头,目光与河流相遇,这一刻,我发现流水正蓝缎般波动着,裹挟了点点芦花,静静地流向暮色苍茫的远方,我感到,夕阳盐酸一样强烈渗进了我的骨头和每一种想象,恍兮惚兮间,我已深入到河的前世记忆。

《禹贡》上说,这条河名为弱水。上源指山丹河,下游即山丹河与甘州河合流后的黑河,入内蒙境后,称额济纳河。《山海经》又云: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弱水神奇而隐秘,它穿越戈壁荒漠,清波荡漾,涟猗闪亮,却无法漂起一片鸟的羽毛。而弱水出现在《九州青蘅传》中,则成为一片大湖,湖水之内万物不生,是死亡之地。最有趣的是《后汉书·西域传》的记载:大秦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在大量文学作品中,多有对西王母的描绘,她是瑶池金母,曾开种蟠桃,三千年一小熟,六千年一大熟,人吃了六千年的蟠桃,體健身轻,可得道成仙。不过,早期的西王母形象却与美人无关。《山海经》中有这样的描述: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披肩......似乎是一个貌相狰狞的怪兽。而我想象到的是:弱水西流,在大漠荒野深处,聚汇成神话里的瑶池,清清涟漪梦幻般荡漾,天光云影中闪现出王母娘娘的昆仑悬圃——蟠桃婆娑,奇花玲琅,仙草披拂,所有景物都笼罩着淡紫或桔黄的光晕,神奇,圣洁,隐秘……

一丛丛芦苇在风中摇曳、晃动,我看见芦花已被残阳染红,血滴般飘洒过我的头颅,坠入河心。弱水沉静无语,仿佛时光缄默,将一切深藏于幽暗与荒寒之中。我想起了周穆王,那个喜欢游历的天子,驾车东来,在弱水河畔的瑶池会见了西王母,两人多日于仙境中徜徉,诗酒唱和,诉说家国心事。可惜的是,虽有依依惜别之情,却未留下任何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穆王东归,从此黄鹤杳杳。留传于世的这个传说渺幻悠远,如同化石遗落在夐古的弱水河床。水已流过亿万斯年,没有谁能穿越时光隧道,洞见那个人神相逢、如梦似幻的场景。

读佛经,遇见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句子,它的意思是警醒人们在一生中可能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东西,但只要用心好好把握住其中的一样就足够了。然而,这个典故在《红楼梦》的语境中,却成了贾宝玉向林黛玉表白爱情的忠贞誓言。一条雪山冰川哺育的大河,从远古神话中流来,走过万水千山和浩瀚的岁月,最终扺达精神境界,成为一种无比清洁的隐喻。我还记得上师专时,常跟几位文朋诗友徜徉于弱水之间,清晨或傍晚,我们坐在河岸上,有时看波涛烟云、长河落日,有时听西风吹过,崖石的孔洞呜呜作响,恍若吹埙。我们在那里大声吟诵昌耀先生的《慈航》,个个神情悲壮,意绪苍茫。那时候,昌耀已经病逝,这个蜗居于弱水源头的诗人,魂归西风,却把最美的诗留在了人世。残阳。土壁。荒原。野牛。旱獭。雪豹……当那些闪着青铜光茫的意象,从他的诗作里纷纷飞出,砸进我们的内心,我们俯身河岸,恍惚看到昌耀那玄武岩般的灵魂,正在水底闪光……

芦苇岸,落花如雪。七月已过,蒲公英与矢车菊,马兰花与狼毒草,均在风雨中凋零,坠落于弱水的记忆。我沿着铺满花瓣的小路缓慢行走,眼前渐次出现的是红柳、草莽、傲然的胡杨、孤绝的沙枣树、怅惘寂寞的野兔和沙狐……弱水浩淼、阔远,活着的生灵永远无法走进河流的时光,所谓前世今生,也可能只是偶尔闪过波心的影子,被风吹去,倏忽即逝。古老神秘的弱水之岸,其上有新石器时代的家园遗址,有秦汉的墓地与古战场,也有当代的城镇、乡村、林立的高楼大厦、飞奔的火车汽车。芦花飞扬,岚气迷蒙,我仿佛看到了属于弱水的苍茫岁月一一白噩纪的时间。黑陶红陶的时间。骨锥的时间。汉简和青铜器的时间。残砖断瓦的时间。边塞夜雪大漠孤烟的时间。农耕文明的时间。工业化后的时间一一所有时间在不断流逝、叠加、斑驳、坍塌、隐匿、消亡,只有弱水在匆匆赶路,把人事沧桑和梦幻憧憬留在岸上,一留就是千年、万年、亿年。

我终于走近了黑水国遗址。夕阳消隐,暮岚升起,祁连雪峰投下巨大的阴影。从我站立的地方望过去,那一溜黄土夯筑的残墙断壁瑟缩于荒漠之中,冷清、孤峭,摇摇欲坠。据有关史料记载,此处城池原为月氏人所建,城墙逶逦,宫阙巍峨,后被匈奴攻掠,再后来又让汉军占领,数遭兵燹战乱,最终变成废墟。但民间传说却演绎出另一版本,说的是很久以前,有一个牧羊人在黑水国附近放羊,他的一只牧羊犬每天一到黑水国就不知去向,牧羊人觉得非常奇怪,想弄个明白。有一天,他悄悄跟随牧羊犬到了残破的城垣下,只见牧羊犬钻进了一个水洞,他也随着钻进去,原来洞里像一个宫殿,每一道门里都堆满了金银财宝,一直走到第九道门,见正中方桌上摆着一个金月亮,牧羊人欣喜若狂,想把金月亮带回家,可是,当他刚一拿起,室内顿时一团漆黑,怎么也找不到出口。他只好放下,室内又恢复了光亮。牧羊人出洞后,做梦都想取回金月亮,但一夜之间,风沙埋没了所有一切,他再也没能走出黑水国。

黑水国的衰亡与毁弃,是缘于烽火狼烟的战争,还是因为黄沙暴风的侵袭,已成千古之谜,千载以降,无人能给出确凿答案。我坐下来,目光再次投射到那些倾圮的土墙上一一裂缝幽深,洞孔黯淡,几只乌鸦敛起翅膀,铁铸似地蹲在荒草摇曳的墙头。故国迷失于时间的荒野,乌鸦归来,是否在月夜里为它招魂?endprint

弱水在我面前静静流淌。一弯月牙升起,悬挂于黑水国废墟的上空。月辉淡蓝,洒落一河斑驳碎影。我找不到古渡,古渡跟月亮一样沉到弱水的记忆中去了。只能看见岸,还有层叠的页岩与石头。我恍然觉得乱石如兽,它们或卧或立,正在跟河水一同呼吸,氤氲出一种荒寒、古远、安谧的氛围。我来过的地方,曾经有法显、玄奘、岑参、王维、林则徐、于佑任的足迹,也停留过满载丝绸的驼队、马帮,现在,所有的前朝人事都被时光掩埋,只有昨天的月光还照着弱水,波光明灭,涟漪轻漾,如幽梦,似幻影。

历史上,一脉弱水总是牵连、辉映着伽蓝浮屠。西来的佛教,传播至张掖后,就扎根在弱水两岸。战争频仍,生灵涂炭,唯暮鼓晨钟和木鱼梵呗的清响,可安顿世俗心灵。到了这时候,那一条泊着天光云影的弱水便张开臂膀,将佛教拥入怀抱,于是有了木塔土塔、佛寺禅院、高僧大德、袅袅香火....弱水至纯、至清、至洁,跟佛法佛理契合成一种博大、深邃、澄澈的思想信仰,滋润了芸芸众生的灵魂。相传马可波罗来到弱水河畔,在清亮的水面上看到了张掖木塔的倒影,塔顶上星月闪烁,缠绕着五彩祥云,那一刻他竟怀疑走进了美丽的天堂。

我还在沙岸上盘桓,头戴月华,足踩荒草。我想,今夜归家后定然酣眠,在梦中乘一叶苇草,穿越神话传说的旷野,跟弱水一同老去,归隐大荒。

一座会转世的古城

城消失了,只剩下一座塔。而在时光的剥蚀下,那座塔也百孔千疮,摇摇欲坠。

塔是砖石砌成的,立于土台之上,那里原来就是老城的墙基,周围的夯土大多坍圮、沉落,现在只剩下方圆不到十米的台子,像被岁月遗弃的骨架。塔孤绝而苍凉,在西阳下,那些洞孔间能隐约听到风声呜咽,仿佛吹埙,发出一种地老天荒的悲鸣。

我站在塔下。黄昏里,几只麻雀落在塔上,停顿片刻又向西飞去。麻雀的翅膀渐渐融于暮色,成为黑点,渐次消失在虚空。抬眼望,远处的祁连山雪峰连绵,呈现出钢蓝或暗紫的颜色,空旷的天穹下,巉岩和石崖起伏蜿蜒,犹如即将熄灭的火焰。

山围故国,浪拍空城。山还在宣示亘古的巍峨与气势,城早就湮没在历史的云烟深处了,随着时间流逝,成为渺幻的传说和空空荡荡的叙事。没有走远的,还有那条童子坝河,我感觉到了流水中升起的雾岚,依旧氤氲着古塔残垣,如同挥不走的魂灵呼息。

我从古塔浓重的影子下走过去,脚下是马莲和一丛一丛的芨芨草,还有无名野花,那些朴素的植物年龄,可能远超过城的存在时间,草长花落,亿万年如斯,生命之绵亘悠长,令人油然生出敬畏之情。我在距城墙不远的荒滩上停下来,那里堆放着一堆石头,破碎的瓦当片混杂在其间。弯腰拣起一块,细看瓦面,上面刻着抽象的花纹,有细细的绳痕,一圈圈勒在深处,若水波般荡漾开来。

手里捧着残破的瓦当,突然觉得触到了古城的灵魂,幽凉、洪荒,缠绕着迷濛深沉的意绪。城因空而价值归零,却因古而拥有了记忆。闭上眼,恍惚感到时光的洪流汹涌而至,在我的面前漫漶成水潭与湖泊,如落满晨霜的镜子,映亮了古城的今世前身。幻觉中,依稀呈现出的是迤逦的城墙、嵯峨的宫阙、幽曲的回廊、叮当的檐铁,还有羌笛琵琶的旋律、舞殿长袖的倩影,以及繁华过尽的衰老、白发和胡笳呜咽的悲情。

一切都深藏于夐古的历史烟云之中了。苍天之下,倾圮废弃的古城连同残砖断瓦、老树寒鸦都浸染了茫茫暮色,无声无息,安静得像一个梦境。

那么,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旅人,究竟能凭什么幻术穿越时空,回到那个邈幻、古远、苍黄如风的现场?

三千年转瞬即逝。三千年的城,不断坍塌,不停复修,最美的城池建到了绝顶,然后便开始衰朽、败落,城墙与宫殿一点点被雨打风吹落去,萎顿成泥,飘散成灰。城里的主人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番上演人生悲喜剧,但最终还是归于寂静,留下废墟,荒芜的星空下,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我相信人可以转世,一座城也可以。城不会死去,在它转世之后,我们依然可以从它的废墟遗址上找到灵魂的气息,那也许是遥远的前朝,留下的一片残瓦,一个箭镞;也许是某个消失的王朝,遗失的几爿竹简,几阕歌谣。甚或就是翩然飛来的一只黑斑蝴蝶,从我的面前忽闪而过,翅膀下也会煽起一丝远古的风……

这座城的影子,最早闪现于西周的某个时日。《穆天子传》里说,周穆王西巡,去往昆仑山,跟西王母幽会,翻过祁连山后,便进入了禺知城。那本书记载的时间是纪元前966年,几十个字,内容甚略,语焉不详,未说明穆王西行的具体路线。不过,我们知道的是,书中提及的禺知,也就是月氏,一个盘居于河西走廊数百年的游牧民族。书上说,月氏逐水草而居,有控弦者十余万,是名符其实的草原帝国。月氏人在童子坝河岸上建起了雄伟的城池,号为月氏东城。至公元二十纪初叶,匈奴强盛后,冒顿单于攻破月氏,其子老上单于杀掉月氏王,并把他的脑袋制成饮酒的杯子,这以后匈奴又成了祁连山下的王者,而曾经的月氏东城也成了老上单于的行宫。狼头纛,骷髅杯,狼皮氅,还有精通咒语的萨满巫师,美如花朵的阏氏,再加上啾啾骚动的胡骑,袅袅升腾的狼烟,构成了王城独异、神秘的风景。

历史步入西汉,雄才大略的武帝派霍去病西征陇右,将那个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彻底摧毁。汉元狩六年春,匈奴人刚刚从草长雁飞的梦中醒来,就被骠骑将军的铁骑逐出了焉支山。他们仓皇向北遁去,兵燹烈烈,狼烟散尽之处,尽是断垣残壁、烂瓦断柱,煌煌的单于宫城几成惨淡废墟,荒草弥望,冷月无声。鸣镝刀剑消停之后,听到的是扁斗口吹过的西风,悲鸣苍凉的呼啸。

然而,汉匈战争最值得书写的地方是,它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自匈奴溃败之后,丝绸之路不再有强敌阻遏与困扰,东西方文明开始沿着河西走廊传播,并得以不断交流和融合。老城坍塌,新城又起,黄土夯筑的街衢上,又见飞檐斗拱,画梁雕栋。穹庐毡房灰飞烟灭,代之而起的是酒肆商铺,勾栏瓦舍。月氏人和匈奴人走了,土厥人、西羌人、回纥人、栗特人、波斯人又来了,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定居下来,跟汉人过生活,做生意,以物易物,用西域的珠宝、马匹交换东土的丝绸、茶叶、铁器、陶瓷……endprint

我曾在古城附近的东山上看见过汉墓群,茫茫苍苍的坟地,层层叠叠的墓穴,没有石碑和仼何铭志文字,浩大的窀穸塌陷之后,跟连绵的群山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岗峦,哪是坟茔。地面上到处是黑魆魆的洞窟,那是盗墓贼出入的通道,幽深而寒气逼人。我沿着盗洞走下去,一探究竟,但在墓穴深处,没有发现棺椁和尸骸,只是在墓壁上看到了一些残存的壁画,有狩猎的武土,骑马的兵卒,也有日月星辰,花鸟草鱼,最美的是一个角落里画着舞蹈场面,两个长袖胡女,粉面含春,袅着腰身翩翩起舞,若飞天仙子。墓壁图画是人间生活的写照,由此可以想象,在遥远的过去,这座丝绸之路上的名城,拥有着怎样的峥嵘岁月和诗意光阴。

风吹过,清越,沙哑,辽远。一弯月牙从砖塔东边升起,如菊瓣,在清冷的风中摇摆。月照古今,淡蓝的辉光就是历史的记忆,在漫漫的时空中轻轻飘飏……

那座城依旧被亘古的月华笼罩。

两汉倏忽而过,东晋时它被前凉王张祚改为汉阳城,后变为祁连城,北凉时再称赤泉城,到了北魏又呼作赤城戍。五胡乱华,河西的枭雄彼此厮杀,抢夺属于自己的地盘,改来变去的不仅是城的名称,而且暗示了波诡云谲的时局形势。那个年代,城墙屹立如故,紫燕仍然啁啾,可是照在阙楼上的夕阳已经沉浸了盈盈血色。

几度春花秋月,城还是那个城,但朝代已经更迭。隋朝初年,古城又变成赤乌镇。城址还在童子坝西岸,高墙遥对祁连,落日楼头,断鸿声里,那么亭台轩阁、栈道馆榭,依然在西风流云下安睡。

大业五年,那个被后世骂作昏君的杨广,开始了他的西巡征程。不过需要说明的是,隋炀帝此次西巡,并非模仿周穆王,找寻神话中的浪漫,他的目的是率大军西征,打败青海的吐谷浑,然后巡幸张掖,向西域诸国煊耀帝国军威。

史书上说,隋炀帝在青海覆袁川大败吐谷浑,随之又攻下金山,于此地设坛祭告天神,大宴将士,其后向河西走廊进发。他出祁连山的时候正好是六月,山花烂漫、芳草如茵的季节,孰料却遇上了雪暴,以致士卒冻死者大半,就连随行的公主也在漫天风雨中殒命大斗拔谷。史书中的文字生硬冰冷,我无法读出一代帝王的灵魂世界,但猜想那个人的内心,彼时一定也是风也萧萧,雪也飘飘。

隋炀帝走进了赤乌镇。城门洞开,旌旗随风飘揺,斧钺仪仗在阳光下闪着金色辉光。帝王临驾边塞古城,带来了无上荣耀。也就是这一天,隋炀帝在这里接见了高昌国王和西域二十七国使者,让那些远在荒蛮之地的达官贵胄,第一次与中原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有了零距离的接触,使他们领略了中原王朝的赫赫国威和汉家天子的凛凛威仪。隋炀帝驻跸赤乌古城,最重要的意义是,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跟西域诸国达成了和平共处、取长补短、互惠互利的共识,继续维护着丝绸之路的昌明、繁荣和稳定。

隋亡唐興,星月转换。土厥回纥扰边,狼烟烽火再起。为平定边患,唐朝统治者在河西走廊大量屯兵,于是,焉支山下的赤乌镇又改换了名称,称作赤水守捉,不久再改为大斗军。据史料记载,彼时的古城,有守兵七千五百人,马二千四百匹,可见城池规模之大。想象中,在童子坝河岸畔,每天都能看见孤城落日,长河饮马的壮观景象。大唐王朝的文朋诗侣,时常来到古城,登上那巍峨的城墙,吟唱古风乐府,抒发有关天地人寰的兴亡之叹。

宋元明以降,那座城一直屹立在祁连山北麓的寥阔旷野。

清代到了。康熙十年,因青海屡有叛乱发生,这里地势更显重要,便大力修筑城池,定名永固,自然是永远坚固之意了。清廷在此处设置永固城协,派驻副总兵,辖甘州城守营、山丹营、洪水营、大马营、黑城营、梨园营、硖口营、南古城。营垒古堡连绵,众星拱月般簇围着这座三千年的城池。

没有人相信最后定名的永固城会倒塌在岁月长河中,时间成了唯一的赢家,雪峰与白云成了终极的见证者。

二十一世纪的某个夏夜,我独自在那个废城遗址上徘徊,面对残存的古塔,面对童子坝河的滚滚涛声,心绪一片苍茫。一座永远坚固的古城就这样消失了,等再一次轮回转世之后,它的名字与建筑,它的梦想和思想,会变幻成怎样的形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