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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平生忆仁健

2018-03-11北京曾庆瑞

名作欣赏 2018年34期
关键词:名作

北京 | 曾庆瑞

2018年11月7日,08:46,我们大学同班学友王绍新在微信群“未名湖1956”里说:“早晨打开手机,忽见张仁健女儿报来的噩耗,简直不敢相信。”绍新随后转发仁健女儿报来的噩耗:“阿姨,我老爸昨天早上突然离世了。”08:53,我看到这两条微信,立即在群里发出微信吊唁:“噩耗传来,令人悲戚,学友里走了又一位君子,好人,不胜唏嘘!仁健兄一路走好!请绍新转致仁健兄家人。并望家人节哀!庆瑞遐秋”。09:01,遐秋又发微信:“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人,这么纯洁的友谊,这么主持公正的人!仁健学兄,我们永远怀念你!遐秋。”同时,绍新发出微信:“庆瑞兄,我已代表同学表示哀悼。他的两个女儿都是律师,事业有成且又非常孝顺,仁健兄当可无憾了。”我跟着再发微信:“我询问他的干女儿王晓燕,已经确认噩耗属实。王晓燕正在赶回山西的高铁上。”09:07,我转发了王晓燕的微信:“昨天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太突然了……”随后,刘登翰、史有为、李延祜、秦川、齐裕焜、陈健、黄式宪、诸天寅、邵璧华、胡冠莹、郭成韬、卢冬诸位同窗在微信群里表达了对于仁健兄的沉痛悼念。其中,史有为的哀惋叹息是:“真是天不留人,唤他去佛界啊!”秦川的悲戚感慨是:“当年他办《名作欣赏》每期都寄我。想不到人的生命这么脆弱。”齐裕焜悲痛回忆说:“太突然了。仁健在我们班外号大傻瓜。老实,忠厚,大智若愚。他为同学和我们年级做出重大贡献,永远怀念他。……我们老四班这两年走了庆生、良骏、仁健,令人悲痛。”刘登翰沉痛回忆:“前几年去太原,仁健兄做东,邀来邵璧华、葛茂荣等人,是离开北大后的第一次见面。仿如还是昨日,却成永别。”诸天寅的悼词是:“惊悉仁健兄溘然长逝,不胜哀悼。可惜他倡议的回忆录没有见到。愿仁健兄一路走好,在天堂安享幸福!”黄式宪的悼词是:“仁健兄一路走好,天堂里留着你的书桌和满满的你心爱的书。”

当天的“未名湖1956”里,王晓燕贴出两帧照片——今年春节期间,她去看望仁健时两个人的合影,和仁健父女三人的合影,并附言:“不曾想到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李延祜贴出的照片有四张,两张是卢冬学兄来京,他在他工作和居住的北京语言大学清晏楼邀同学小聚,正好仁健兄在京,也躬逢盛会;两张是在他家,他们两个人的合影,他们俩还有诸天寅三个人的合影,应该是商讨年级回忆录编刊事宜的聚集了。清晏楼餐叙的照片上,留下身影的还有年级同窗好友吴小林、秦川、卢东夫人、延祜夫人、遐秋和我。斯人遽尔永诀,看当年照片,心里还真的很不好受。

也是当天的“未名湖1956”里,李延祜说,他跟仁健女儿通了电话,说是“仁健前天还跟人打了麻将。昨天早上七八点钟都洗漱完了,突然发病去世,可能是心脏病。前几天我跟他通电话,说大病已痊(愈),一切正在恢复。然而事出意外,震惊莫名。”当天傍晚,诸天寅转发邵璧华的微信说:“我见了仁健老伴和女儿,表达了吊唁和慰问,也见了年级送的花圈。他很可能是肺梗阻去世。”随后,王晓燕从太原发回两张照片,照片上正在书写我和遐秋敬挽的花圈下联。晓燕告诉我们,仁健兄是“早上上完厕所出来就倒下了,突发性的”。

第二天,11月8日,王晓燕发给我仁健兄遗体告别现场的视频,我转发到“未名湖1956”里了。9日,王晓燕又发给我一个链接,题为《沉痛悼念〈名作欣赏〉创始人、首任主编张仁健先生》。里面,有《名作欣赏》全体同仁在7日发布的《讣闻》,另有仁健兄生平资料一份,还有仁健兄写的一篇文章《我办〈名作欣赏〉的琐忆杂感》。收到后,我立即转发到“未名湖1956”里了。

就这样,我们北京大学中文系1956级的一部分校友,在微信里送走了2018年11月6日在太原去世的仁健兄。

1956年8月下旬,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五年制本科注册的当年新生210人,其中,汉语言文学专业四个班120人,新闻学专业三个班90人。后来,校内东语系、俄语系转来上一届学生27人。这样,2008年,中文系百年系庆(从1898年京师大学堂创办时算起),印制《系友名录》,就录有学生137人了。实际上,还漏了1人:分在入学时我当班长的汉语言文学专业1班的做过周扬女秘书的石峰。还有1名注册在我们1班的旁听生:曾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领导人的屈武的夫人。我们年级注册的外国留学生,这本《系友名录》列出的,有阿尔巴尼亚、德国各3人,波兰、朝鲜、南斯拉夫各1人,罗马尼亚、蒙古各2人,匈牙利6人,共19人。实际上是24人,还漏了我们老1班朝鲜的崔东珍(崔东珍跟随她当医生的父亲在北京出生、长大,一口漂亮的北京话。人也漂亮。朝鲜领导人访华她当翻译,随后就跟着回国去了),新1班(1959年秋季,系里从汉语言文学专业四个班里各抽出一些人组建语言专门化1个班,是为新1班)越南的阮善志、黎春泰等4人。仁健兄名列汉语言文学专业老4班、新4班,直到1961年毕业。

我们这个年级适逢中央号召“向科学进军”,大学本科招生情况特别,高中毕业生总人数满足不了大学招生计划总数的需求。于是,我们120个新生里,应届高中毕业生只有1/3,另有2/3是“调干生”即从工作岗位抽调出来脱产读大学的“干部”。年龄呢,我们高中毕业生,都是1938年和1937年的,个别还是1939年的,“调干生”普遍都年长,最大的像荣正一、冯亚眉、滕怀池、单增辉等人,都是“20后”的了。入学的时候,年级党支部、各班党小组、团支部,“领导”绝大多数都是“调干”,像我这个中学生一进学校就被指定为1班班长,还有也是中学生的施光亨被指定为4班班长,都是“特例”,而且,不到一年,我也被换成了“调干”荣正一。这样的“身世”和“年龄”组成,难免在校园生活里生成种种矛盾。再加上,入学不久,“反右”“大跃进”“批判马寅初”“双反”“反右补课”“反右倾”“马寅初再批判”“拔白旗插红旗”……“政治运动”马拉松;一会儿“阶级斗争”,一会儿“人民内部矛盾”,“敌我斗争”不停,“思想改造”不断,这样的五年遭遇更难免在同学之间生成种种对立。还有就是,即使经过了大调整的“八字方针”,1961年夏天的大社会、大气候,也不具备大家敞开心扉、去除芥蒂、消除隔膜、尽释前嫌的大环境、大氛围,于是,毕业分手的时候,同学之间,真的很难说有多少人是难舍难分依依惜别的。甚至于,历经十年“文革”之后,早年同窗再相逢,念念不忘,以至于喋喋不休地回忆言说未名湖畔博雅塔下恰同学少年美好的年月,也不多见。

毕业后多年,我和遐秋再见仁健,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天,在太原,他这位北岳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的家里。

那是遐秋一次公差到太原,起因是,遐秋她们中国人民大学语言文学系现当代文学教研室的几个同事组织批判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小说“陕军东征”的一种偏颇。比如,遐秋自己写了两篇文章,一篇是《评“陕军”笔底性狂潮》,一篇是《写不尽的人生尴尬——破译男女本性的梦》;我也凑热闹写了一篇《骚人笔下 莫非骚土——〈骚土〉解读》。他们将一些评论文字集结成书以后,交由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不料,排校过程中,有人指出来,遐秋她们教研室一位年轻同事的书稿里有问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涉嫌学术不端行为”。这可不是小事!于是,她必须去一趟太原到出版社处理问题。我陪她去。行前,我们专门拜访了同年级校友,又是我本科毕业后一起被分配留在系里攻读副博士学位研究生时的同窗好友彭庆生,找他要了仁健的办公室和家中电话。我们知道,庆生和仁健不仅是四班的密友,毕业后也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庆生特别嘱托,看望仁健时,不必避讳大学五年的生活,以遐秋在“文革”中的“蒙难”遭遇,仁健会敞开心灵世界诉说难以抚平的创痛的。

去仁健家拜访,是头一天约好了的。定在家里,仁健说,就他们夫妇和我们夫妇,四个人吃火锅,边吃边聊,很随性。也因为这样想,在山西的1956级校友,比如王其健、滕怀池、邵璧华、葛茂荣等,仁健一位也没有找,没有约。

火锅晚餐很丰富。仁健在传统的炭烧火锅汤里放了生鲜排骨,还放了咸鱼,说是汤味醇厚鲜美可口。约好了的,我们边涮边吃边聊,涮着,吃着,聊着,气氛变化就有些莫测了。话题,当然主要就是那难忘的燕园五年。

往事一一闪回,就像一部电视连续剧,闪回的直是鲜活的画面。谁谁谁欺负谁了,谁谁谁整谁了,谁谁谁黑材料检举谁了,谁谁谁在批判会上落井下石了,谁谁谁踩着谁的肩膀往上爬了,谁谁谁又拍谁的马屁出人头地了,谁谁谁跟谁反目成仇了,当然,也有谁谁谁横刀夺爱了,说到动情处,也不忘还有谁谁谁对谁愁云惨雾以至风雨交加中给人温暖了……五易春秋,五度寒暑,燕园里,32斋和27斋,图书馆和一教、二教、哲学楼阶梯教室,大饭厅和棉花地五四广场,未名湖和后来的红湖游泳池……燕园外,京东平谷马昌营公社、韩庄公社、海子水库、京北密云大田、京西门头沟城子煤矿、京西北十三陵水库和北大200号铁路建设工地……足迹,身影,汗水,泪水,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有如潮水,从我们的记忆里奔腾而出,伴着小半瓶陈年汾酒,我和仁健一小杯一小杯在热腾腾的蒸汽中浅吟对酌……毕竟是女性吧,只见仁健夫人和遐秋,眼角不停地晶莹闪烁。

记得,还是仁健夫人长叹一声之后说:“嗨,都过去了!来,四个人都举杯,大家都看淡了,往前走吧!”

我接过话,背起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仁健接着吟诵了上半阕:“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遐秋接着吟诵了下半阕:“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在,我们都劫后余生开始了各自新的征程。秉持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哲学和心态,前行路上,我们怡然自得了。

那一回别后,我们又是多年不见。只是,每每在京校友小聚,和庆生在一起谈天说地,还会常常提起仁健来。知道他1980年创办《名作欣赏》出任创刊主编后复又连任二十多年,刊物办得卓有成效,还因为主编《名作欣赏》的劳绩,仁健在1982年被评为山西省劳动模范。2002年退休前的仁健,还曾在2000年被评为第三届全国百佳出版工作者。一直在山西舞文弄墨的他,做过山西人民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的领导,还当过山西省出版协会副会长、中国期刊协会理事、山西省期刊协会会长。编刊公职公务之外,仁健也著书立说。从庆生那里,我们知道仁健先后出版的著作有:《舞文杂辑》《鳞爪集》《咏史诗注析》(二人合著,曾获山西省首届古典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足本〈聊斋志异〉注译》(二人合著)、《唐诗精品》(二人主编并撰文)、《丁果仙艺术生涯》;主编或参与主编的图书有《中华百年经典散文》《中华百年经典散文诗》、16卷本《中国游记散文大系》(四人主编,并为《江苏·上海卷》《江西卷》注译文之主要撰稿人)。

这期间,再和仁健续上前缘,是傅书华先生主事《名作欣赏》之后和我的联系,对我的关照。他们给了我大量的宝贵版面,多次发表了我的重要的长篇文章。重要的像《剜掉影视剧中的烂苹果》《抗战“雷剧”“神剧”批判》《赵本山的困惑和公众舆论的纠结——论庸俗低俗媚俗绝不是民俗通俗美俗》《今天再说文艺批评是科学》等。尤其是后者,我把这篇文章一万七千字的A版电子版发给了书华先生。他们很快回复我说:“您的文章写得太好了,我们决定分两期全文发表。”2015年第10期《名作欣赏》发表我这一版的文稿(上)时,加了如下的“编者按语”:“百度搜索‘曾庆瑞、赵本山’字样,2010年‘赵曾门’的事件就会完整呈现,对此人们众说纷纭,而熟悉曾教授的同行或读者却会对此表示理解,说:这就是曾教授的风格。其实,从《名作欣赏》刊登过的曾教授的《剜掉影视剧中的烂苹果》(2015年第2期)、《抗战‘雷剧’‘神剧’批判》(2015年第8期)中,也可以看出曾教授的文化焦虑、文艺立场及文字的锋芒。本期曾教授再度发声,批评的是当下文艺批评的非正常、不科学的态度,其中涉及了一些当红影星、导演及文艺批评家。作为一本以‘将前沿学者的研究成果转化为公众的精神资源’为宗旨的刊物,《名作欣赏》自然也是一个各种观点、各种声音交锋的平台。我们同样期待持有其他观点的学者再次发声,以形成百家争鸣之势,让读者分享不同学者思想立场的同时,提升思想,明辨是非,从而更好地推动我国人文思想和科学文化的发展进程。”

遗憾的是,斯人作古,当时,肯定看到过我这些文字的仁健兄,有什么见教的,现在无从得知了。

倒是第二年2016年10月9日,我们年级的校友,在北大中文系聚会,纪念我们入学六十周年。在系办小楼的地下一层会议室,我们有缘又见仁健了。

那天的同窗学友重逢聚谈,虽然,还像以往聚会那样,往日主事让一些同学挨整了的个别“调干大哥”并没有高姿态表示点点歉意,大家还是相逢一笑,尽情让自己回到那五年的同学少年的日日夜夜,沉浸在也曾昂扬过的风流人物意气风发的燕园情怀里了。

为共和国无私奉献的这一代知识分子,以“30后”为主的这一代历史亲历者和见证人,全都“一蓑烟雨任平生”,只是笑谈自己的事业、子女、家庭和养老人生了。卢冬如此,遐秋如此,仁健如此,谁谁谁全都如此。这让我又想到了王阳明。我们的人生里都有一个经验是,一场暴风骤雨过后,你要是抬头看天,看到的是朗朗乾坤,雨后彩虹,以至蓝天白云,风和日丽;你要是低头看地,看到的一定是残枝败叶,淤泥积水,以至满地狼藉,心似沉渊。王阳明是前一种人。王阳明28岁中进士以后开始是仕途顺利,但是,35岁那年,他遭遇自己人生的一场大雨,一场生死攸关的倾盆而下的特大暴雨。几经磨难,王阳明写了一首诗,里边有一句是“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他把所遭遇的凶险艰难看成是天空中的浮云。王阳明在“狂风暴雨”过后,选择了“抬头看天”。

我们60年后入学纪念返校的这一天,正好是农历重阳节。“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我们这一代人,这一群1956级的北大中文系学生,也没有真正绝望的,没有仍把“险夷”“滞胸中”的。

那天中午,中文系现任系主任陈晓明做东,校友聚餐。仁健托付我,带他干女儿王晓燕走进电视剧领域。这干女儿,在楼宇房屋装修施工领域经营多年事业有成,同时还酷爱金丝楠木古典家具的收藏,兼做金丝楠木原木采集储存、家具设计建造,还在油画领域施展才艺,现在已经是一级油画师了,并且在中国人民大学继续教育学院请了另外八位画师合作开办研究中心,收学员传道研习油画艺术了。有意思的是,她还喜欢电视剧。很想把金丝楠木家具的故事拍摄成电视剧。而后,就连剧名也暂定为《神木》了。还说,时机成熟,她就要圆梦。

当场,我笑着对仁健说:“好啊!你跨界培养后代,我义不容辞,一定鼎力相助!”

那回聚会后,仁健策划编刊一部我们1956级中文系校友的回忆录。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并付给作者稿费。

一番紧张筹划并有序实施之后,仁健来过我们家两回。可惜,我都在京外忙碌,都跟他擦肩而过了。

仁健来,是为遐秋和我的回忆录书稿。

原来,回忆录启动编刊的时候,说过一句“篇幅不限长短”。我在系里连续读书九年,经历的事情肯定比读五年本科的同学多。再就是,我写的25卷书《曾庆瑞电视剧艺术理论集》的第24卷《一条小路——我的学术人生》(下)里,书写北大九年,有三节是七、八、九的《在未名湖畔仰望头顶浩瀚的星空》(上)(中)(下)。纯粹是要给校友留下尽可能多的资料,我就压缩编写了这三节的书稿,没想到长达五万字。显然篇幅过多了。一经仁健提出,毫不迟疑,我大删大改,交了一份两万字的文稿。

遐秋的文稿,倒是让仁健费了一番周折。文稿缘起于,1960年严冬时节,学校把我们年级下放到京东平谷韩庄公社,一边在海子水库挑土石方垒筑水库大坝,一边驻村搞“反右倾运动”,联系我们自己的言行实际,批判“庐山会议”上的“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反对“三面红旗”的“右倾机会主义”罪行。我们1班驻在胡庄大队。当时,国家经济十分困难,我们一日三餐食不果腹,水库工地的重力体力劳动让同学们不堪重负,大家情绪普遍低落。每天夜里工余的运动,都是激烈的阶级斗争。大家的精神状态又十分复杂。就在这样的情势里,一天夜里的批斗大会后,我们班上被批判的来自山东的一位富农家庭出身的同学突然失踪。大家四出寻找无果。天亮后,一位农民发现,这位同学在邻近的南独乐河村村口的一颗大槐树上自缢身亡了。留下了妻子和一双没有成年的儿女,还有那时无处申诉的冤屈,这位同学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绝望。遐秋在“文革”后多年,写了这段生活的回忆文字,发表在一家杂志上,辑入了一本《我忏悔》的书里,她认定自己参与了“胡庄往事”,对这位同学犯了罪。这次年级同学的回忆录,遐秋就写了这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意在再一次忏悔。出版社审读书稿,觉得这篇回忆文字过于敏感,担心时下出版会惹麻烦。遐秋理解,表示可以撤稿。仁健却主张,这篇回忆录是我们年级的一页历史,一定要保留,只是,文字上,纪实和叙事风格上,再做一些稳妥的处理才好。就按着这样的思路,仁健两次到我们家,不辞辛劳的举止里,分明是对于事业也对于同窗学友的高度负责精神的体现,真的令人感动。

遗憾的是,这部回忆录还没有出版,仁健看不到他的心血结晶了。

仁健走了。

其实,按现在的医疗条件,再看他走前一个月的照片,以他刚刚81岁的年龄,他真的还不到走的时候。

只是,我们共和国“30后”这一代人,也确实是在慢慢谢幕了。我们健在的人,对于故人的离去,常常都会伤别离,戚戚然。

细思量,还是化忆念为纪念好。

式宪兄说得好,天堂里留着仁健的书桌和满满的仁健心爱的书。补充一句,天堂里还有仁健生前北大五年排序第一的同窗挚友彭庆生。庆生早两年先仁健去了天堂。庆生接到了仁健,一定会继续编纂他们生前合作的《中国古典文化书系》,在天堂里继续为我中华民族无私奉献的。

我呢,怀念的作为,对于仁健,至少有两个方面不能懈怠。这就是——

继续跟《名作欣赏》合作,用自己的思想和文字,为《名作欣赏》添砖加瓦,为广大读者服务,了了仁健的心愿!

一定帮助仁健的干女儿王晓燕圆了她的电视剧梦!

仁健千古!

2018年11月19日于京东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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