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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汗水的学问
——从沙垚《吾土吾民》看新一代传播学人的学术追求与取向

2018-03-08文/李

中国记者 2018年2期
关键词:新闻学学术

□ 文/李 彬

新世纪以来,伴随现代性危机以及“起火的世界”(蔡美儿),传播研究也出现转机,冷战与新自由主义一脉渐入困境,而“批判研究”即源于马克思道统、追求人的自由而全面解放、超越异化现实的学术思潮,则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召唤着一批青年学人倾心于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的志业,《吾土吾民》作者及其著述就是一例。

这部“文化与传播”新著,属于沙垚博士以其学位论文为核心完成的十年磨一剑的研究。关于这项研究及其成果,我在导师评语中曾经评述道:

论文以乡村传播这一学术前沿为方向,以中国农村文化特别是新中国以来新文化建设为主线,以激发农民的文化自觉与文化主体性为问题导向,基于比较丰富的田野调查资料与一手文献资料,对关中皮影活动及其传播路径作了深入细致的学术考察与理论研究,得出了一些颇有启发的思想观点。论文选题既紧扣学术前沿,又契合社会生活实际,研究工作扎实严谨,无论田野,还是文献,都力求细致入微,竭泽而渔,故而资料详实,内容丰富,视野开阔,对历史的把握与问题的分析实事求是,往往切中要害。论文结构得当,条理明晰,语言顺畅,叙事生动,在历史与逻辑有机统一上达到较高水平,体现了良好的学风与文风,显示了科学严谨的治学态度。

这套四平八稳的评语,难以看出十年一剑的心血,而从如下数据中,或可略见一斑:田野工作400多天;一手档案3000多页;访谈500多次;音视频材料300多小时。而更值得关注的还是字里行间的学术追求与取向。近年来,对传播研究的批评不绝于耳,三种传神说法尤为深刻:一曰“不痛不痒”,二曰“装神弄鬼”,三曰“罗马在燃烧”(兀自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一言以蔽之,远离社会政治,沉湎学院游戏,而且,言必称希腊,死不说中国(即使说也往往好似海客谈瀛洲)。我曾策划过一组学术笔谈,主题为“昨天·今天·明天:追寻新闻学之魂”,其中的“主持人语”写道:如今新闻传播领域有点类似于叶公子真见天龙的情形,“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新闻理论体系也几近分崩离析,莫衷一是,就像《红楼梦》的贾府,“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在一片众声喧哗之际,曹锦清教授所言“西语”“译语”,则貌似异军突起,攻城略地,俨然成为主导性涌流。随着新说异见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新闻学也出现游离中国社会,与五千年文明历程、一百余年近现代历史、共产党共和国两个百年中国梦,以及千千万万普通新闻人的光荣与梦想渐行渐远的情况。有鉴于此,我们策划了这个选题,一方面自然是让思想冲破牢笼,重新激发中国新闻学的内在生命力与想象力,脚踏实地审视与探究中国新闻实践及其社会背景与历史传统。一方面更是藉以召唤起富于政治活力、契合新闻传播与社会历史实践、有益国计民生的学术话语,开辟历史与逻辑有机统一的新闻理论体系,将中国学人的聪明才智汇成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思想清流,既淘洗僵化板结的新闻学版图,又唤回五迷三道的新闻学命魂。借用张承志《人文地理概念之下的方法论思考》一文中的呼唤:“旧的时代该结束了,泥巴汗水的学问刚刚登场。我们只是呼唤真知实学,我们只是呼吁,一种不同的知识分子的出现。”

沙垚以及越来越多的新一代传播学人,日渐意识到如今某些流行的学术进路即便不是绝路,也是狭路,从而自觉地探索中国学术的“人间正道”及其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他们的探索容或粗疏,研究纵然稚嫩,但不掩一派元气淋漓,生气洋溢,既应和着习近平新思想——以人民为中心、把论文写在大地上,也契合着一代马克思主义新闻学家甘惜分的学术向往——“立足中国土,回到马克思”。北京大学法学院苏力教授留学归国时,写下一部《法治及其本土资源》,日前法学界召开此书“初版二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有学者将其成就概括为四种意识:问题意识、反思意识、实证意识和使命意识。沙垚等也体现了类似的自觉意识,正如苏力所言:

书中所有主题都是基于我在中国生活的经验而发生的表达冲动,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一种问题意识。无论是法治与变法、秋菊的困惑、市场经济与法治、法律规避、司法专业化、抗辩制改革,所有这些问题都来自当时中国的现实,而不是来自书本。我的分析和回答,尽管借助一些理论视角和学术资源,但一直力求贴近中国社会,贴近中国社会的普通大众。我不关心某些学者或学派的理论怎样回答某个问题,而是看一个合乎情理的普通中国人在知情的条件下会怎样看这个问题。这违背了当时比较流行的先看外国法条或法理,然后反省中国、找出差距、努力达标的写作方法。概括地说,这种写作方式就是贴着中国社会生活的经验写,或者如同当年沈从文先生说的,贴着人物写。(《文汇学人》2017年1月16日)

了解中国现代学术进程,不难看出这一路径说到底正是吴文藻、潘光旦、费孝通一代先驱踏出的足迹。在《开风气,育人才》一文中,费孝通谈到吴文藻毕生致力的“社会学中国化”目标,同中国道路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追求一脉相通:“‘社会学中国化’就是着重研究工作必须从中国社会的实际出发。中国人研究中国社会(本社会、本文化)必须注意中国特色,即中国社会和文化的个性”。

费孝通谈到的一个问题,同样值得传播研究关注和反思。将近一百年前,中国社会学界出现两种不同倾向:“一是用中国已有的书本资料,特别是历史资料填入西方社会和人文科学的理论;另一种是用当时通行于英、美社会学的所谓‘社会调查’方法,编写描述中国社会的论著。”对于这两种学术倾向与方法,吴文藻都表示怀疑,因为,“它们都不能充分反映中国社会的实际”,而恰恰“反映了当时中国大学里所讲的社会学走上了错误的路子,成了‘半殖民地的怪胎’”,它们“仍不脱为一种变相的舶来物”。而吴文藻、潘光旦、费孝通等一代学者,一生的志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学术的用处就在为人民服务。”(《旧话相应:费孝通人物随笔》)

对沙垚来说,走向这样一条学术进路,尤其难能可贵,也格外耐人寻味。因为,他属于从校园到校园,从书本到书本的一代,又身处知识分子精英化的时代潮流。他于2005年入学,2015年毕业,在清华号称“三清团”,即本硕博均出身清华。2017年是清华新闻学院建院十五周年,他求学时适逢其黄金时代,范敬宜院长带领师生成就的中国新闻教育一段华彩篇章。李强的大二习作《乡村八记》、曾维康的硕士学位论文《农民中国》、姚遥的博士学位论文《新中国对外宣传史》等堪称典范,沙垚所在班级也涌现一干青年才俊,“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服务祖国,服务人民”是他们共同的精神特质,一时间真是风云际会,俊采星驰。

我记得一幕迄今栩栩如生。当年,所有新生,无论本科生还是研究生,都必修一门“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这门课程由范敬宜亲力亲为,在一片近乎废墟之上重新竖起马克思的大纛,将马克思主义课程与学科大举推进,并以学生喜闻乐见的内容以及丰富多样的形式,使之成为最受青睐的“重头戏”,在他们的成长历程上留下深刻烙印。

沙垚入学之初,自然也修了这门课。不久,网络学堂爆发一场针锋相对的讨论,主题是张爱玲。交锋双方一是沙垚,一是庄庆鸿,前者力挺张爱玲,操持一套“流行文化流行语”,后者拒斥张爱玲,同范敬宜看法相似:不出旧中国上海滩多愁善感的小女生境界。初次看到俩人名字,我想当然以为沙垚是女生,庄庆鸿是男生,而事实刚好相反。后来,我在沙垚新婚典礼上感叹道:这些年来,看着他一步步从对月伤心、见花落泪的文学青年,成长为脚踏实地、心系苍生的传播学者,虽然手头枕边仍有红楼相伴入梦,花前月下常与朋友煮茶品茗,却一路风尘仆仆,日入日深做着泥巴汗水的朴素学问。

沙垚的变化既为范敬宜新闻教育模式提供了又一范例,也让人想起乔治·奥威尔的心路历程。作为二战中的BBC记者,奥威尔在《我为什么写作》中,提到作家总是不同程度受制于四种动机:自我主义、审美热情、历史的冲动、政治的目的。回顾自己,他意识到:“那些没有政治目的的书,也是我写得最没有生机的书,总是一些华而不实的段落、没有意义的句子、修饰性的词语和骗人的鬼话。”东海西海,心理攸同,也可见去政治化均属“雕虫小技,壮夫不为”,而政治无非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也是学术研究的风声雨声读书声。无需多言,沙垚以及新一代传播学人才刚刚起步,本书也只是一个起点,前路还崎岖漫长,仍需勉力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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