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读本小说《菊花之约》的文化创新

颜景义

（大连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23）

日本江户时代，上田秋成通过翻改中国明清小说创作了读本小说《雨月物语》。《雨月物语》以谈玄说怪为主题，表现出新颖独特的创作风格,成为前期读本小说的典范。《雨月物语》由9个短篇构成，其中的《菊花之约》改编自《喻世明言》的《范巨卿鸡黍生死交》（以下简称《范巨卿》）。秋成在总体构思忠于中国原著的基础上，能够根据自己的构思，在作品中融入日本文化元素，使得《菊花之约》的故事更加具有日本文化色彩，又符合日本读者嗜好，体现了秋成在翻改过程中所进行的文化创新。本文从文化视角对《菊花之约》和《范巨卿》的文本进行对比，论述秋成在翻改《范巨卿》创作《菊花之约》的过程中，如何对中国文化元素进行改造，并如何在《菊花之约》中融入日本文化元素，对《菊花之约》进行文化创新。

1 《菊花之约》对《范巨卿》的翻改

《范巨卿》中，商人出身的书生范巨卿赶考途中因生病得到农民出身的秀才张劭的照顾，范巨卿感恩于张绍，二人结为兄弟，并约定在第二年重阳节相见。后范巨卿因生活所累忘记日期，刎颈自杀变魂去赴约，而张劭也为全兄弟信义自刎而死，与范巨卿合葬。《菊花之约》的结构与《范巨卿》大致相同，某年春天武士赤穴赴任途中，因病受到寒门儒生左门的照顾，左门敬佩赤穴才学，二人结为兄弟，并约定在重阳节相见。赤穴因公务原因，被人监视不能脱身，剖腹自杀变魂去赴约，后左门为其报仇。

2 《菊花之约》对中国文化元素的改造

《菊花之约》的主体结构与《范巨卿》基本相同，但在看似忠实的模仿中，却包含了秋成独特的文化创新意识。就当时社会背景而言，中国和日本的信义的社会基础是不同的。《范巨卿》的信义带有鲜明的平民色彩，而读本小说的主要读者层是上层社会的武士，因此秋成在翻改过程中，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对中国文化元素进行了改造，在故事中贯穿了武士文化精神。

2.1 对主人公身份的提高

《范巨卿》中范张二人都是平民出身的秀才，二人相同的平民身份，是“信义”故事成立的大前提，这也体现出“三言”鲜明的平民文学特点。但这种农民和商人拼死坚守的信义，在当时日本的武家社会中，不会引起武士读者层共鸣。《菊花之约》中赤穴是武士，左门只是一个清贫的儒者。因左门敬佩赤穴的才学，二人才结为兄弟。秋成将主人公之一的身份提高为武士，正是当时日本社会对武士仰慕的真实写照。

2.2 对自杀方式的改变

《范巨卿》中范张二人为了信义都自刎而死，这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行孝观念，相对断头、剖腹等自杀方式，自刎对身体的损害是较小的。《菊花之约》中赤穴则是剖腹而死，剖腹是日本武士独有的最崇高的死亡方式，日本传统文化认为，这种自杀方式可以将武士纯洁的灵魂展现出来。秋成通过这样的翻改，就使得赤穴的武士形象更加鲜明了。

2.3 对爽约原因的改变

《范巨卿》中商人范巨卿是因生活所累而爽约，体现了当时小农经济下中国平民百姓的真实生活状态。而《菊花之约》中武士赤穴爽约是因为他不愿服从靠阴谋上位的新城主，而被城主监禁不得出城，体现了他作为武士对旧主的“忠诚”。

秋成通过在故事中对中国文化元素进行改造、贯穿日本特有的武士文化精神，使得原著中平民间的信义升格为武士阶层的信义，使得《菊花之约》成为反映武士精神的高雅的日本式小说。

3 《菊花之约》对日本特有元素的利用

《菊花之约》中，秋成除了对中国文化元素进行改造进行外，还在故事新加入日本特有的情感元素和文艺元素，使得作品具有浓厚的日本文化特色，而不显翻改的痕迹。

3.1 对日本人特有情感元素的利用

《菊花之约》中秋成把赤穴和左门的相识时间设定在春末夏初，正是樱花凋谢的时节。这看似简单的季节设定，却包含了日本人所特有的感情元素。

自古以来，日本人就对樱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它早已变成日本人固定的审美心理，并且以岛国特有的风土培育了它特有的美。或白或粉的樱花是高尚纯洁的象征，樱花开放时花团锦簇，灼灼其华，让日本人感受到无以伦比的华美与魄力。樱花还表现出了日本传统文学中“物哀”的审美意识，“物”指自然万物，“哀”即悲哀，“物哀”的最直观的理解就是：睹物伤情、物我同悲。樱花短暂而唯美的盛开、又毫无留恋的凄美凋零，日本人通过它看到了生命的壮美与果断和人生的变幻无常，即为它的绚烂绽放而感动，又沉浸在其凋零的无限感伤中。同时樱花也是武士精神的体现，正如谚语“花中樱花，人中武士”所说的一样，古时日本武士以樱花般绚烂的存在与壮丽的逝去为人生追求。

秋成通过看似简单的季节设定，巧妙地将日本人特有的情感世界、传统的文学理念及武士精神有机融为一体，提高了其作品的品位，同时也暗示了武士赤穴的最终结局，体现了高超的创作手法。

3.2 对日本文艺手法的利用

《菊花之约》中，重阳之日，在左门焦急等待赤穴的部分中，秋成加入街上行人的描写，描写了两个武士的对话，还描写了一个怒气冲冲的马夫。乍一看和故事情节毫无关系，实际上这是日本独特的文学艺术表现形式。即：江户时代流行的歌舞伎、净琉璃等艺术中常出现的“間”的手法，就是在演出过程中，插入和剧情不相干的内容，让观众从剧情中放松一下，然后使故事进入高潮。《菊花之约》中秋成巧妙地利用这种手法，使读者暂时从焦急等待的场景中解脱出来，然后将故事引入最核心的阴魂赴约部分，可以说这是抓住读者心里的欲擒故纵的描写。

秋成在翻案过程中，能够在作品中融入日本特有的情感元素和文艺表现手法，使翻案演化成将中国原著与日本文化传统相融合的再创作，使得其读本小说在格调与观念上更趋日本民族化。

4 结语

上田秋成创作《菊花之约》时，在接受《范巨卿》文本影响的基础上，能够结合日本文化元素对原著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等进行文化改造，并在作品中新加入日本特有的文元素，进行文化创新。秋成高超的翻改手法，使得中国故事脱胎为极具日本民族文化色彩的读本小说作品。《菊花之约》的这种文化创新，正是古代中国文化在东亚文化圈广泛传播的良好例证。通过文化改造创新等构建起的文化交流，在中日交流日趋频繁的今天，对促进中日文化友好交流发展、推进东亚文化繁荣，仍然具有现实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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