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春秋时期战争的“遵礼”现象
2018-03-07康维
康维
(太原市博物馆,山西太原 030021)
春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变革时期,上接宗法严密、礼乐文明的西周,下启群雄并起、硝烟弥漫的战国,在这种社会转变的时代环境下,社会各方面不可避免地呈现出新旧交替、新旧并存的特征。战争作为春秋时期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带有这种过渡性的时代特征,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战争中的“遵礼”现象。清代著名学者顾炎武总结了前人研究春秋战争的成果,,提道:“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车战之时未有杀人累万者。车战废而首功兴。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杀也。杀人之中,又有礼焉”。残酷的战争中还有温情脉脉的礼存在,这种特殊的现象不能不引起大家的关注。本文对春秋战争中的“遵礼”现象作了一些概括性的描述,并进一步分析了导致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
1 春秋战争中“遵礼”表现
战争是春秋最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之一,诸侯间的战争此起彼伏。这一时期的战争之频繁、规模之大、绵延时间之长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罕见的。然而春秋时期的战争与别的时期的战争有着很大的不同,这就是春秋战争“遵礼”的特征。春秋战争中的“礼”纷繁复杂,本文将其概括为仪、仁、信三个方面,分别叙述如下。
仪,指的是战争中一系列礼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军事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人们对战争极其重视,确立了许多与其有关的礼节与仪式。这些仪式,一方面与当时浓厚的鬼神观念有关,另一方面也是远古战争中遗留下来的观念和习俗使然。
《礼记·王制》对战争准备阶段的一系列礼仪有十分完整的记载:“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受命于祖,受成于学。”第一步就是在宗庙向神灵请示和受命,一般采取卜筮的方式。《史记·龟策列传》记载:“王者发军行将,必钻龟庙堂之上,以决吉凶。”临行前,还要进行告庙活动,并在祖庙“授兵”。《左传·隐公十一年》载:“郑伯将伐许。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兵指的是兵器,杨伯峻先生曾指出:“古者兵器藏于国家,有兵事则颁发;事毕,仍须缴还。”
两军开战之前有致师之礼,是战前表示战斗决心的对敌挑衅行为。比较详细的致师之礼见于《左传》郊之战前夕:“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族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鼓,代御执髻,御下两马,掉轶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域,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左传·宣公十二年》)
仁,指的是春秋战争不以攻城和杀戮为唯一目的,而是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对敌国表示出充分的敬意和宽阔的胸怀。战争,其本质就是残酷的杀戮,一般说来和仁爱毫无关系,甚至是极端对立的。但是在春秋战争的许多方面,却可以看到仁爱的身影。
首先,师不伐丧。如楚伐陈,遇陈成公之丧,楚师“闻丧乃止”,臧文仲誉之是 “大国行礼” (襄公四年);再者,受降和不绝祀。春秋时期的争霸战争与战国时期你死我亡的兼并战争大有不同,战败国一方也往往并不因此就必遭亡国灭种的厄运。战败国的投降一般都能被接受。
信,指春秋战争中看重信义,不以欺诈取胜的特点。这一点也与后世的战争有很大区别。在泓之战中,宋襄公“不鼓不成列”,其行为突出地表现了春秋战争的信义原则。
从以上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春秋战争与众不同的“遵礼”特征。这其中的“礼”,不只包括战前祭祀、战后凯旋等程序化的仪式,更主要的是在残酷的战场上还有仁爱、信义等道德因素的存在,正是“杀人之中,又有礼焉”。这种独特的社会现象必须从当时所处的社会历史背景中去探求原因。下面本文将从春秋与西周、战国战争的比较中分析春秋战争以“遵礼”为特征的原因。
2 春秋战争以“遵礼”为特征的原因
以“遵礼”为特征的春秋战争在中国战争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以至于许多后世人对此感到很困惑,不能理解这种在“礼”指导范围内的战争。这种现象的出现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根源,让我们首先把春秋与西周、战国的战争做一比较,以便更加深入地了解春秋战争的特殊之处。
西周时期,周天子是天下共主,各诸侯国的主要任务就是拱卫王室,天子征伐四方时,诸侯有派兵追随的义务。因而西周时期的战争,大多是在周王的率领或授意下,征伐四方的“诸夷”。从战争礼仪方面来看,西周虽然不像商王朝那样重视鬼神,凡事必卜,敬天畏神的观念仍然很浓厚,再加上周公制礼作乐,以礼治国,战争中祭祀求佑等方面的礼仪应该也是纷繁复杂,与春秋时战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春秋战争中采用的礼节大多是周礼中保存下来的部分。但是从战争目的和战争主体来说,二者有着很大的区别。西周的战争主体是周王室,各诸侯只起到辅佐作用,都是奉命行事,而战争的目的则是征讨四夷,威服远方。春秋时期的战争也有征讨周围游牧民族的,但大部分发生在各诸侯国之间。春秋时因王室衰微,中央权力出现真空,一些有实力的诸侯国纷纷崛起,企图取代周天子的地位,争做诸侯间的霸主,春秋战争的性质随之变成了争霸战争。
战国与春秋的战争更是有着天壤之别。战国时期的战争规模更大,时间更长,战争过程也更加惨烈。春秋时期的战争主要是车战,排成阵型,鸣鼓冲锋,参加人数不需要很多,胜负也在一两天内就能见分晓。战国时的战争则以大规模的步骑兵野战和包围战为主,交战各国“能具数十万之兵,旷日持久数岁”(《战国策·赵策二》)。战争也变得更加残酷和惨烈,如在前二六零年的长平之战,秦军坑杀了四十多万的赵军俘虏。更重要的是,两者的性质有重大不同。春秋时的战争是争霸战争,是一群在名义上均臣服于周王室的诸侯国争夺在诸侯间的霸权,战争的目的在于征服而不在灭国,并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战国时期的战争是兼并战争,是主权独立的国家间为了生存而进行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战争以取胜为唯一目的,战胜国通过兼并别国得到土地和人口,以增强自身的实力。战国时期的战争完全摆脱了礼的束缚,所谓“兵者,诡道也”,参战国采取各种手段和策略来取得胜利,赢得生存发展的空间。这一本质上的不同是由于春秋和战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春秋社会以宗法制、封建制为基础,重视血缘亲属关系,战国则以地缘关系为基础,以实在的经济利益、政治实力为活动中心和目的。春秋处在新旧两个时代的转折时期,不同的观念制度互相交织,就产生了在战争中“遵礼”这种奇特的现象。
由此可以看出春秋战争既不同于西周的征伐战争,也不同于战国你死我活的兼并战争,而是扎根于春秋时期社会大变革背景下形成的特殊的战争。这种以“遵礼”为特征的战争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本文从三个方面来探究这种现象形成的原因。
第一,周礼在春秋社会中的深远影响。春秋紧接号称“礼乐文明”的西周,虽有“礼崩乐坏”的趋势,但实际上周礼传统仍然在影响着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们,影响着社会的方方面面。春秋是社会发生大变革的时期,人们更加重视用礼来维持社会秩序,尤其是各国诸侯,更是举着“尊王攘夷”的旗帜,以护礼为口号,进行自己的争霸活动。因此诸侯在战争中也很重视礼,以礼服人,战争的目的在于立威而不是灭国,从而造成了战争中的“遵礼”现象。
第二,西周春秋社会中血缘亲属关系的影响和作用。周朝建国以后,经武王、周公、成康诸世的努力经营,分封制逐步完善成熟。周天子、诸侯之间都有血缘或姻亲关系,这种血缘亲属关系会在战争中起到一些调节和缓和矛盾冲突的作用,使战争不那么残酷,减少战争带来的危害。
第三,客观上战争参与者的影响。春秋时代的战争,国君常常作为一国军队的统帅亲自担任战前指挥,卿相作为将军帅兵,而士兵则是由承认自身具有士兵价值并将战争作为权利和义务的国人阶层充任。作为军队领导者的贵族,自然是遵礼守礼的表率,国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以“礼”为实践标准,而在融娱乐与训练为一体的“射礼”及饮酒礼中,“更射”“更投”的轮流对等规则,更会因在日常生活里的遵循和渗透,而成为彼时武士们的普遍信念和准则,并在战场上性命相搏时亦严格遵行不悖。受春秋时战争形式的限制,战争的参与者从将领到士兵都是礼的拥护者,那么在战争中出现“遵礼”的现象就不足为奇了。
3 结语
从上文可以看出春秋战争中“遵礼”现象的大致面貌,不仅有占卜告庙等与鬼神有关的活动和上古流传下来的战争习俗,还有贯穿于战争的仁爱、信义等道德原则。这一奇特现象在中国军事史上占有独特地位,它植根于春秋特殊的历史环境中,主要是春秋时期社会大变革的结果。春秋正是中国社会由以血缘宗法为基础向以地缘政治为基础转变的过渡时期,新旧并存,一方面遵礼,一方面则好战,因而出现了这一奇特现象。战争是春秋时期的显著特征之一,对春秋战争的深入研究无疑有助于人们对春秋时代的了解,在春秋史的研究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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