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工业欺骗大众的三重进路
——读《启蒙辩证法》的思考
2018-03-07陈丽婷
陈丽婷
(华南理工大学,广东广州 510640)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指出,启蒙就是要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驱除神话,用知识替代幻想,但现实是,在启蒙取得胜利之后,它却倒退成了神话。《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一文阐明的就是启蒙意识形态的倒退。文化工业被完全异化,变得标准化、模式化、商业化,其根源在于经济力量和工具理性已经侵入社会文化领域。文化工业试图通过人为刺激的虚假消费满足给人们带来虚假幸福,最终却成为一种消除了人的批判精神、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意识形态,阻碍了个性的形成发展和人的解放。
1 艺术与文化工业
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文化成为一种工业。文化艺术本来是一种独立自主的活动,是人的主体感受的抒发,它的本质特征是个性。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变成一种依靠大众传播媒介大量、重复生产和制造的工业。文化艺术作品则变为供大众消费的商品,艺术家的个性不见了。
原先“笨拙”的艺术,在文化工业的影响和控制下,变成了消费领域内的东西,艺术抛弃了自己原先鲁莽的、天真的性格,变成了一种商品类型,把文化工业视为不可动摇的原则。文化工业自身在走向绝对,不仅如此,它还把越来越多的事物拉拢到自己的羽翼之下,逼迫它们要么走向绝境,要么屈从于自己。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如艺术一般,抛掉了自己的天真鲁莽,变得高贵优雅,最终把贝多芬和巴黎赌场结合起来。文化工业巧妙地在内部用谎言把真理重建起来——尽管它在外部已经祛除了真理,这样,它就取得了双重的胜利。在过去艺术只有存在于资产阶级社会中,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领域,艺术的自由必然与商品经济的前提紧密联系在一起,哪怕它作为一种社会目的性的否定因素在市场里蔓延开。纯粹的艺术作品必须遵循自己的准则并彻底否定商品社会。真正的艺术品有着不可复制性和超越性先天基因,对现实的否定和批判是这种超越性最突出的表现,真正的艺术是超越异化的。艺术,被工业化、市场化和技术理性笼罩着,从人的自由自觉的创造物沦落为商品,沦落为普通民众在茶余饭后娱乐和消遣的东西,原本高贵的优雅的艺术,异化为与大众文化并无区别的媚俗文化。在大众传媒技术的支持下,文化工业生产了大量低价的大众奢侈品及附产品,同时也产生了许多骗子。艺术商品开始变质了——它抛弃了自己的独行和自主,为自己成为一种消费品而自豪。艺术变得不能完全支配自己的独立自主的性质,而是被效益考虑所渗透。不管它意识到还是没意识到,它的本性已经被文化工业所消除。针对这种艺术的嬗变,马尔库塞曾明确指出,艺术从高贵文化沦为一种商品性、集团性的大众文化,首要原因是追求实用价值,放弃了自身的独特性。可以看到,先进的工业社会正在并且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面临理想被物质化的可能性。在充满竞争的社会里,人们把艺术作品与有用产品等同起来,艺术作品完全把自己同市场的需求等同起来,只要金钱继续占据绝对地位,艺术就可以被任意处置。文化工业以一种欺骗的方式,彻底剥夺了人们试图反抗或摆脱效用原则的可能性。苏格拉底所说的“美是有用的”的命题,在今天终于生效了。文化工业甚至把艺术作品装扮成政治标语,并把这些作品在讲价之后灌输给反感的观众,于是,艺术作品就变成了像公园一样供大众消遣的场所。当艺术服务于一种外在的控制的目的,它的批判和否定功能也随之丧失了。同样的,艺术家在资产阶级历史上也曾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到18世纪为止,买卖双方签订的合同还可以保证艺术家不受市场的冲击,艺术家本身包含着某些“非真实的要素”,“然而,正是这些要素,最终造成了社会扼杀艺术的结果。”文化工业塑造了自身的“完美形象”,并借助这种形象不间断地对艺术家们进行控制和驯化,文化工业把原来那些“没有用的”、真实而鲁莽的东西都扔掉。为了彰显自己的“高贵品味”,文化工业表面上“同意”艺术家们“犯一些无法挽回的错误”,毕竟如果没有这些错误,人们就无法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高雅风格”。就如贝多芬曾把自己最后一部四重奏作品扔掉一样(因为市场坚决不接受这样的作品),艺术家的个性也被一同扔掉了。
2 娱乐与虚假满足
文化工业对消费者的影响是通过娱乐确立起来的,并以娱乐形式欺骗民众。文化工业不断向消费者许下诺言,谎称自己会用情节和表演使人们感到快乐,娱乐工业到底有没有像其鼓吹的那样使人感到快乐和满足呢?实际上,这个许诺从未实现过,“所有的诺言都不过是一种幻觉:它能够确定的是,它永远不会达到这一点,食客总归得对菜单感到满意吧。”文化工业在大量制造娱乐文化产品的同时,也在不断地促使消费者变得没有思想。现代社会表现出来的野蛮性和稳定性,都与文化工业的操纵和欺骗有着直接的关系。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的娱乐是对劳动的延伸。文化工业并没有使人的精神生活得到升华,相反,它使人们活的更加压抑。民众想要摆脱在工厂、办公室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就必须在闲暇时间接近娱乐,人们试图在对娱乐的追求中摆脱机械劳动带来的痛苦,养精蓄锐以继续投入劳动中。文化工业成为人的社会劳动再生产的催化剂,这种娱乐消遣实际上承受着无法医治的苦痛。民众不需要作任何努力,甚至不需要独立思考,就能在娱乐制造商提供的、按照老掉牙的程序严格制作出来的大量重复的产品中不断得到快乐。文化工业文通过不断改变享乐的活动和装饰,使民众在各种各样的诱惑中放弃思想。人们只有适应这种现状的自由,因为他们的逻辑思维已经混乱,甚至完全被打断。资本主义社会产生的的艺术商品显示出了离奇的特征:艺术品没有任何内在逻辑可言,,荒诞、离奇、幻想、恐怖等则趁机占据了因为逻辑联系丧失而出现的空缺。人们沉醉在娱乐制造商提供的低级的消费需求中,以为自己得到了满足和解脱,逐渐无意识地消解了对社会现实的理性思考,社会的单向度统治从而得以顺利实现。大众在轻松的享乐中体验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感情联系”,文化工业把欢笑作为骗取民众的幸福的工具,这种欺骗不在于它为大众提供了娱乐,而在于彻底破坏了娱乐。文化工业表面上给民众提供了否定资本主义的内容,背地里却悄无声息地剥夺了人们的反抗精神,工业社会不同于自由时代的是,工业化文化和大众文化也许会使民众更加憎恨资本主义,但是这种文化始终无法摆脱被阉割的危险,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文化工业不会公开为资本主义制度辩护,它甚至比自由主义时代的人们更激烈地批判资本主义,但是,这种批判是表面的现象。”文化工业同时剥夺了艺术的精神和人们感性的力量。
文化与娱乐相结合,产生的除了文化的腐化,还有娱乐的知识化。一切都是可以复制的,电影院的图像视频是一种复制,电台的录音也同样是一种复制。一切事物不仅可以保持原来的面目,甚至还会得到进一步的改进。娱乐取代了更高级的东西,变成了一种理想,它通过一种僵化的模式彻底剥夺了大众,它从主观出发对真理进行内在的约束,并且这种约束往往比想象中的更强力。娱乐的特殊意涵在于防范社会,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把民众和总体的社会进程隔离开来,使他们变得麻木不仁,抛弃掉对所有作品的必要苛求,如此,文化工业才能越发巩固自己的地位,越发可以应付、生产和控制消费者的需求,甚至将娱乐全部剥夺掉。“文化工业把娱乐变成了一种人人皆知的谎言,变成宗教畅销书、心里电影以及妇女系列片都可以接受的胡言乱语,变成了得到人们一致赞同的令人尴尬的装饰,这样,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情感便可以受到更加牢固的控制了。”娱乐实现了情感的净化,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话,这就是悲剧的作用。
3 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化工业
看似文化和工业简单结合的产物的文化工业,实质上被贴上了意识形态的标签。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产阶级利用文化工业对民众和整个世界进行着更加隐秘的阶级统治。文化工业的控制遍布一切领域,其总体的效果是反启蒙的。文化工业——作为一种束缚自由意识的普遍手段,有效阻止了独立个体的判断和冲动。
“整个世界都要通过文化工业的过滤。”无论民众是否愿意,只要他有闲暇时间,都不得不接受文化制造商提供的产品。可笑的是,康德的形式主义对个人的作用仍然抱有期待,在康德看来,个人完全可以在林林总总的感性经验和抽象的基本概念之间建立一定的联系;然而,文化工业剥夺了个人的这种作用。消费者一旦接受了文化工业提供的产品,就会逐渐被它图式化。娱乐制造商知道,即使消费者心烦意乱,仍然会消费他们的产品,因为每一个产品都是资本主义这架巨大的经济机器的模型,这些经济机器何时,都会像文化工业的作品那样,为大众提供有力的支持。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还为这种操纵模式找到了完美的样本——电影。电影把人们的现实经验融入剧本、从而塑造看起来贴近生活的荧幕形象,让民众以为电影所展现的生活就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延续,那些沉迷于电影世界和荧幕形象的人,很难满足于真正创造世界的东西。不过,它们也不必把生活建立在电影放映的具体机制上。他们看过的一切娱乐业生产的产品,教会了他们应该期待什么,并且,他们也会自动地作出预期内的反映。工业社会的力量深深留在了人们的心灵中。文化工业产品使得人们的想象力和自主性几乎不复存在,人们变得离不开文化工业产品,因为这种工业社会的力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消费者的意识中。文化工业把自己包装成权威的化身,“每个文化工业产品都好像是有个性的,但个性本身却是为强化意识形态服务的。”意识形态驾轻就熟地绕过了各种明摆着的处于假象和真相之间的对立,并制造各种扑朔迷离的假象来掩人耳目,有时它也采取别的方法——比如把无所不在但是又毫无关联的一些现象奉为圭臬。文化工业驳斥了所有对它和它所复制的世界的责难,人们只能选择投身其中,或者敬而远之,否则就会变成“外省人”。在文化工业中,个性变成了一种幻象。每个人只有与普遍性的标准相一致,才能被容忍,这种生产方式的标准化好比最聪明的统治者,他无需强制要求民众像自己一样思考,否则就割掉民众的头,而是给了大众一种变相的、披着自由外衣的枷锁,一旦民众被这种假象所迷惑,欢天喜地地认为自己可以自由思考、支配自己的生命、财产和一切,那么,他在所有人眼里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整个文化工业把人类视为类成员,当成一种实在,文化工业根据自己的意愿改变和塑造着人类,它把人们变成能够在任何一个产品中都可以不断进行生产的类型,每个人都可以替代其他人,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转变,变得毫无价值和意义。“技术已经从儿童到成人的成长过程中彻底改变了人类。不过,个性化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以牺牲个性为代价的。尽管它是以个性的名义发展起来的,其实,除了自己的特殊意图之外,个人已经没剩下什么东西了。”但是消费者总是那些工人和雇员、农民和地位偏低的中产阶级,这些受骗的大众不自觉的接受着统治者对他们身体和灵魂的双重限制,固执地拥抱着奴役他们的意识形态,热爱着对他们的种种不公。“这种力量甚至比当权者的狡诈还要强大,甚至比严厉刻板的海斯局还要强大,就像特殊的伟大历史时期,会激起比它还要强大的敌对势力一样。”文化工业通过对人潜移默化的控制,把人塑造成资本主义社会所需要的人。人们在舒服的物质的文化的享乐中丧失了应有的独立性、自主性和批判性,变成了资本主义社会这架巨大机器上的螺丝钉。他根本意识不到现实的不合理性,陷入一种非人的存在状态而不自知。
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对文化工业的批判,不仅揭露了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启蒙的真实面目,开创了“文化工业”批判理论的先河,揭示出资本逻辑已经深入渗透到资本主义社会的方方面面,艺术和娱乐也不能幸免,虽然文化工业批判理论不可避免地带有局限性,但它对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性的揭露,对文化工业阶级统治本质的揭露,依然对我们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