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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精神分析”的父爱之歌:评《摔跤吧,爸爸》

2018-03-07罗俏鹃

文化学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吉塔父权父爱

罗俏鹃

(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44)

在中国弥散着好莱坞大片的炫技和国内日益的改编风中,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宛如一阵清风徐来,沁凉了人们燥热的心境;又仿佛一场夏日的及时雨,滋润了观众干涸的心灵。相信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免不了心潮起伏、热泪盈眶,这种感同身受的情怀不仅是电影本身的魅力所致,恐怕更多是缘于观众自身成长的体悟。在一些专业的影评家看来,这种父爱如山和梦想成真的影片在艺术上并无创新之处,一如当年路遥《平凡的世界》出版之时的反响。在专业领域遭受各种质疑,似乎并未影响普通民众对这种“毫无新意”“通俗大众”作品的热情追捧,在中国近13个亿的惊人票房足以为证。这并不意味着普通人的情感太过泛滥,也不意味着老百姓的欣赏水平“下里巴人”,仅仅说明了操持理论术语的人已被“学术”吃坏了胃口,难以咽下妈妈做的“粗糙小米粥”,却忘了普通受众依然钟爱这种亲民的“家常饭菜”。

一、“精神分析”理论下的父权诠释

《摔跤吧,爸爸》关乎父爱与亲情,然而不少评论家从弗洛伊德和拉康“精神分析”的“弑父”角度对这部电影给出了理性的诠释。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俄狄浦斯情结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从中衍生出的“恋母弑父”也是文化和文艺表现中的常见主题。“恋母”主题自不必多言,常见于文学与电影作品中。弑父主题在很多经典作品中也有表现,“这几乎不能说成是巧合:文学史上的三部杰作: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尔马左夫兄弟》——都谈及了同一主题:弑父”。[1]诚然,父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尤其是男孩的成长中迥异于母亲的角色。父亲代表着强悍的权力,在孩子心中成为一种压制性的力量,久而久之形成与父亲敌对的“弑父”情结。 弗洛伊德这样解释“弑父”:“用一个普遍的观点来看,弑父是人类,也是个人的原始的基本的罪恶倾向。男孩子与他父亲间的关系是既爱又恨的矛盾关系。除了想把父亲当做竞争对手除掉的仇恨以外,对父亲一定程度的温情一般也是存在的。这两种心态的结合便产生了与父亲认同的心理:因为他钦佩父亲,所以想要出于父亲的地位之上,因为想要像父亲一样,所以他想要父亲离开这个位置。”[2]这部电影的巧妙与颠覆之处在于,文学传统之中的父子之敌对,变成了父女之竞争。

从弗洛伊德和拉康有关俄狄浦斯情结的“弑父”论述中,我们大致可以理出以下脉络。在第一阶段,父亲拥有极大的权利和欲望,垄断了所有的资源,而儿子们欲望无法得以实现,于是联合起来弑父。在第二阶段,尽管父亲的肉体已然消亡,但这并不意味着父权压制性的消失。相反,父权通过各种父亲强权的符号显现出来,如王座、权杖、徽章,甚至父亲使用过的一切物品,让弑父的儿子们感到恐惧,以致依然不能为所欲为,在父亲的符号面前压制自己,循规蹈矩。用拉康的说法,这是父亲的象征性回归。换言之,儿子们并没有因为父亲肉体的死亡而获得自由,而被象征性的父权符号继续统治,仍旧处于父亲权力的囚笼之中。在第三个阶段,儿子们发现摆脱父权的终极方式是让自己变成父亲。拉康认为,父亲肉身消亡之后的权力象征成为了“空能指”,即没有任何实质性肉体指向的权力象征,挣脱这些权力阴霾的唯一方法就是占据象征,好比亚瑟拔出石中剑的那一刻,立即将自己化身为父亲,从而占据了父亲的位置。[3]此后,儿子又变为父亲的角色,对自己的儿子实行强权,所谓“以父之名”,如此世代循环往复。

《摔跤吧,爸爸》在“精神分析”的弑父理论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在第一阶段,父亲在摔跤界的冠军荣誉代表着强权,吉塔和妹妹们生活在对父亲的恐惧之中,直到父亲强制女儿练习摔跤,女儿的反抗象征着弑父之举。在第二阶段中,吉塔已经获得国家摔跤金牌,这无异于对父权的冲击与“弑杀”,然而即便进入国家体育大学,参加国际赛事,父亲依然企图按照自己的方式训练她,在赛场上任意指挥她,因此吉塔依然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直到第三阶段,吉塔巧用父亲的招式,将父亲的战术融入自己的技能中,获得了国际比赛的冠军,才真正替代乃至超越了父亲,成为了权利和荣誉的代表。父亲在决赛中的缺席是影片的绝妙之笔,象征着父权的真正离场,完成了“弑父”的整个过程。

二、超越“精神分析”理论的父爱诠释

《摔跤吧,爸爸》中貌似暴君的父亲形象以及与女儿们的较量用精神分析的“弑父”情结来解释看似合理,但帽子终究扣得有点大。笔者认为,该电影更像是献给稳若泰山而又沉默无言的父爱的一首赞歌。正如一位影评人的观点,“从父爱的角度看,父亲对女儿从事摔跤事业的规划,其实是爱的成分大于父权的成分。”[4]在电影中,在少年吉塔和妹妹眼中,父亲是一个无视女儿自由心愿和人生选择的暴君。一方面,在年轻人的心中,任何一个父亲都是暴君,一个家庭里最有权势的人。在弗洛伊德看来,他的父亲也是应该被推翻的人,但是任何父亲都会随着父亲肉体的消失而重新在儿子们心中回归。或者说,一个男人,不限于男人,在拉康看来,无论男女都会具有俄狄浦斯情结。尽管影片中的父亲未能拥有儿子而是三位女儿,这一点仍然符合精神分析中的“弑父”原理。女儿们最初对父亲的反抗和排斥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另一方面,不论男孩或者女孩,都必须在父爱母爱中长大成人,成为符合社会秩序的成年人。在电影中,父亲所扮演的角色固然残酷,但起到了榜样和航标的作用,这一点又与精神分析的弑父情结无关,而是源自厚重的父爱。作为全国摔跤冠军的父亲一直希望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他卓越的摔跤天赋,而且代表他完成最大的梦想——为国家和自己获得世界摔跤冠军。在老婆生了几个女儿之后,他失望了,以为梦想化为了泡影。直到有一天,两个女儿打败了邻家的男孩,他露出了微笑。自此,他靠着强权的父爱将女儿训练成为摔跤手。在他恶魔般的练习和严厉的管教背后,藏着深深的希冀和浓浓的父爱,女儿经历千难万险最终获得国际金牌,继承父业。整部影片虽然充满着父权的严酷,却更加弥漫着父爱的温暖。

在“精神分析”弑父三阶段的启发下,影片《摔跤吧,爸爸》可以重新诠释为父爱三部曲。第一阶段体现为强权的父爱。父亲在没有征求女儿们意见的情况下,就利用强势的父权或者说“特殊的爱”——用行动为孩子塑造未来。无疑,所有的父亲选择都是一条路,就是复制自己的成功。父亲的爱与母亲的爱不同。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我们,温情脉脉地抚慰我们的心灵和情感,母亲如水一样,无条件地爱着孩子。但是,父亲的爱却是那么的冷酷和严苛,因为他代表的是生物界和社会的要求——首先要生存,其次要发展。生存与发展不是母亲的关注点,而是父亲对自己,也是对男孩,对女孩的要求。我想每一个父亲都会明白一个道理:不可能为孩子提供一辈子的保护。所以,父亲的爱就是给孩子一个好的身体,好的理想,好的未来,最主要的是心灵独立的能力。正如《触龙说赵太后》中所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印度女孩吉塔和妹妹巴比塔获得了这些。14岁的印度新娘说出了这一事实:你们以为父亲锻炼你们是暴力的虐待,可是至少你的父亲是爱你们的,为你们的未来着想,虽然也是以完成他梦想的名义,不像我一样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出嫁,生孩子,相夫教子,与锅碗瓢盆为伴一生。父亲不是不能像母亲一样如水般爱孩子,而是硬起来心肠交给他们生存的本领和一颗坚强的心。作为小摔跤手的姐妹不理解父亲的责任,所以才偷懒、回避和逃跑。当明白了残酷的现实逼迫父亲像狼一样训练自己的孩子成为狼时,她们才真正地成为了摔跤手。父爱不是如水的呵护,而是如山的责任,这个责任就是让孩子成为成人,以便适应残酷的社会生存。所以,父亲的爱一般是呵斥和打骂,尽管父亲自己也黯然落泪。

第二个阶段体现为女儿的叛逆。当吉塔在泥潭中爬出走上全国冠军领奖台,成为印度少女的榜样时,她觉得“够了,我要按照我自己的路安排生活”,独立意识觉醒了,此时父亲与孩子的真正冲突开始了。就像贾平凹所说的那样,逐渐年老的父亲在我们日益长大时,我们发现白发增多的父亲的“道理”我们都明白了,不用您老再操心了,我有自己的道理和方法。此时的吉塔疏离了父亲的爱和精神,她表现为留辫子、吃零食、输掉比赛也没什么,但真正的原因是她要走自己的路,而不是父亲的路。吉塔的选择与女性主义无关,无论男女都有“成长的烦恼”。吉塔认为自己受到了国家级教练最为高明的摔跤训练,而父亲的“老式摔跤”技巧已经过时了。实际上,过时的不是父亲的训练方法,而是孩子对父亲暴力“威权”的反抗,通过反抗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于是,在农田里的摔跤场上,吉塔用国家级摔跤技巧打败了父亲,她获得了她心目中的“成人礼”。但是,妹妹却在旁边看得明白:“失败的不是技巧,而是他的衰老”。我们曾几何时认为我们自己的学习、事业和为人处世已经超过了父亲,在父亲遥远的叮咛中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实际上,我们没有明白父亲的心。当作为肉体的父亲远去的时候,我们身体和年龄的成长让我们以为已经长大成人之时,社会的“父亲”来真切地教育我们了,一般是暴力的方式。

最后一个阶段是“父亲之名”的回归。在弗洛伊德或者拉康的理论中,作为身体的父亲衰老和死去,无论是被弑杀,还是衰老,都并不意味着父亲的统治的结束,而意味着精神父亲的“统治”的开始。父亲之名借助我们的超我和自我回归了,当我们成了新的父亲,父亲的血液才真正我们身上循环了。当然,这种“父亲之名”并非生物学上的父亲,而是一种符号意义上的象征。[5]在电影中,吉塔作为印度最优秀的摔跤选手参加世界比赛,然而在国家教练“温情”训练之下却连连败绩,最后与冠军无缘。吉塔被彻底激怒了,也逐渐清醒了,生活不是温情脉脉的,而是铁和血,是人生摔跤场上的成王败寇,是社会秩序中的零和博弈。要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胜利,吉塔想起来了父亲的“残酷训练”,然而这残酷中包含着父亲无言的爱。这里,父亲马哈维亚“串联着相互分离的经济领域、社会领域、宗教领域、政治领域”,代表着“社会缩影及其内在的权利和责任”[6]。最终,吉塔与父亲在电话里和解了,这就意味着她认同了父亲所代表的社会秩序和价值要求,也即完成了“父亲之名”的回归。

在电影最后一个环节中,从表面上看是吉塔父亲的训练方法和勇于进攻的精神在与国家教练的训练方式和怯懦保守之间的对立,但实际上是另一个主题:克服自我恐惧,真正在父亲缺席中成为新的父亲,也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才是成长。其实,整个影片一直在“不可能”与“奇迹”之间行进。由于年纪原因,作为全国摔跤冠军的父亲无缘于世界冠军,这是不可能。但当他看到了女儿具有摔跤天赋时,不可能变成了“也许的奇迹”,顽强的训练和残酷的磨砺使得女儿终于成为能够战胜男人的摔跤手,获得了印度历史上女摔跤赛上的三连冠。然而,在女儿看来,这不过是完成了父亲不可能的梦想而已。后来,吉塔拿世界冠军,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强手如云,实力不如人。如同中国女排拿下世界冠军所凭借的不屈不挠之精神,吉塔最终认同了父亲的这种顽强拼搏、决不言败的品质。身体的父亲被关进了黑屋子,但是精神的父亲却从观众席上附着在了吉塔身上,精神重生了,于是吉塔终于获得了世界冠军,成为亿万印度人的“榜样”。

三、结语

如果说在第一阶段中,父亲就意味着严酷的,乃至于暴力的爱,那么最后一个阶段,父亲就是精神的化身,这种精神也是爱的道成肉身。每一个成功者身上都流淌着不屈服的父亲的血。《摔跤吧,爸爸》摔出去的不是父亲,而是我们自己,唯有战胜自己才能成为父亲。影片中父亲被教练设计关进了小黑屋,最后决赛场上,吉塔望着父亲的缺席感到一丝茫然和失措,但关键时候她想起来了父亲的话:“记着,爸爸不是每次都能来救你,爸爸只教你如何战斗,你要战胜自己的恐惧,试着自己拯救自己”。于是她在决赛场上忘掉了一切技巧和恐惧,战胜了自己,也就战胜了对手。从以上三个阶段看来,父爱无时不刻不在吉塔的成长和成功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因此,与其说《摔跤吧,爸爸》是关于弑父和父权的故事,不如说它是一首关于父亲、父爱和成长的赞歌。《摔跤吧,爸爸》与“精神分析”不无关系,却又超越了“精神分析”的理论禁锢,是深厚父爱和真情实感的生动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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