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战争徭役诗主题
2018-03-07孙同策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孙同策(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1 爱国主题——对主体民族的爱国精神
慷慨的爱国情感主要表现在《诗经》战争诗中,《白虎通疏证·三军篇》曰:“国必三军何?所以戒非常,伐无道,尊宗庙,重社稷,安不忘危也。”[1]统而观之,《诗经》中所描写的战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周民族对外部落侵袭的抵抗,主要是北狄即猃狁,是周王朝西北部的少数民族和南方的徐方、淮夷、荆楚的战争等。二是周民族对诸侯国内部叛乱的平息。由于参战人员的复杂性、社会地位的差异,使得对当时战争的看法各异,但是从主体民族来看,积极、正义的因素居多。从《诗经》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征人们对自己主体民族的认同、爱护以及对宗国的深深的热爱。所谓主体民族是指“中原地区发展较高的农业文明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华夏族主体”[2]。由于当时周民族的农业、环境等各方面的文明都高于周边外民族,因此外民族对中原地区的财富及文明水平都很觊觎,为此发动了很多战争。这也奠定了从军诗的一个基调,为民族而战,爱国精神的高扬。这类诗歌歌颂功绩,军力强大、阵容严整,追求的终极目的是“四方既平,王国庶定。”在这种迫于外族入侵,不得不奋起反抗中,离家远征的征人乐意为所爱戴的人驱使,即士为知己者死。如秦襄公时的军中战歌《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从地理上来说,班固《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山西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 ……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3]从历史上来说,王先谦认为“秦自襄公以来,受平王之命以伐戎。”“西戎杀幽王,于是周室诸侯为不共戴天之仇,秦民敌王所忾,故曰同仇。”[4]作者的描写是从正面来表现诸侯王贵的武功,以征人的角度来看,执行王命的士兵,踊跃参军,修整兵器,在艰苦的环境中征人积极参战,上下齐心,对抗外侮,叙述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自豪和充满乐观的精神。《秦风·小戎》:“小戎踐收,五木梁舟,阴引悟续……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朱熹:“襄公上乘天子之命,率其国人往而征之(西戎)……盖以义兴师。”[5]肯定其征战的正义性。其特别之处在于从思妇着笔先夸车甲之盛,而后念及私情,思妇对于征人勇于赴敌亦毫无怨言。战争的意义已不重在战争的过程本身,保家卫国,恢复安宁的生活才是目的,这样的目的也促使了爱国热情的产生。
《大雅·江汉》这首诗是叙述周宣王命令召虎带兵讨伐淮夷的诗。以战争为铺垫,反复渲染了对得胜归来的战将的褒奖和颂扬。《大雅·常武》则是赞美宣王平定徐国叛乱的诗。“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王旅嘽嘽,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水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最后其功归于“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战争激烈与周师的强大不可战胜的基础便是从征之人的团结与保家的坚强不屈,并突出表现了一些将帅,如南仲、尹吉甫等人的效力周室,忠于职守的强烈的使命感,甚至违反常规紧急出兵,《小雅·六月》:“《司马法》冬夏不兴师。今乃六月而出师者,以猃狁甚炽,其事危急,故不得已,而王命于是出征。以正王国也。”[5]可见周师的凝聚力之强。
周师对诸侯国内部叛乱的平息,《史记·鲁周公世家第三》:“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与师东伐,作大诰。遂诛管叔,杀武庚,放殷余民,宁淮夷东土,二年而毕定”[6]。《豳风·东山》《豳风·破斧》即是在此背景产生。
一些田猎之诗也可侧面看作教战,《周礼·大司马》:“中春,教振旅。司马以旗致民,平列陈,如战之陈,辨鼓铎镯铙之用……以教坐作、进退、疾徐、疏数之节,遂以搜田。”[7]练兵和打猎是结合在一起进行的。
在《诗经》周民族史诗的片段描写中也留有一些战争的痕迹,如《大雅·皇矣》:“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毛传:“国有密须氏,侵阮,遂往侵共。”郑笺:“畔援,犹跋扈也。”“歆羡,歆羡,贪羡。”[8]从中可看出战争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就发动了,周人首先从自身做起,没有非分的侵吞别国的贪欲,虽然有着鲜明的尚武意识,但是他们“夫武,禁暴、戟兵、保大、定功、定民、和众、丰财者也。”(《左传·宣公十二年》)。从《大雅·江汉》中“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反复提及安、平、定。可见周人对待不得不采取战争的行动还是希望早日结束,早日恢复安定的局面。《易·系辞下》:“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其目的是以德抚远,共处和平。这种文化态度自古而然,其背后蕴含的文化精神是高昂的民族精神。但并不是一味地崇和,对于侵略也并不姑息,并给予坚决的抵抗。在这种正义的信念下,终使“执讯连连,攸馘安安”。
2 生命主题——对主体生命的深沉思考
在战争徭役诗篇中我们还可感受到人们的不断地思考——即自身主体的发展。首先体现在个体意识的觉醒,突出表现在诗中“我”字的多次反复出现。《邶风·雄雉》:“我之怀矣,自诒伊阻。……展矣君子,实劳我心。”《邶风·击鼓》:“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不我以归,忧心有忡。……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强烈的感叹兵役的时间之久,夫妻离别之久,一连四个“我”字突出了征人对自我的重视,对无休止兵役的怨叹。再如《秦风·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修我矛戟……修我甲兵。”明确地把自我与国君联系起来,这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联系,并突出了征人,并使其成为集体中的一个有用的积极分子。《豳风·东山》一连12个“我”字,从自身出发,忆念过去的兵涯生活,但这不是这首诗歌的重心。对自我及家庭的思念才是其核心,这也是个体意识真正的回归自身的表现。
其次对个体生命的思考。忧患意识充溢期间,这种意识在一些战争徭役诗中的体现忧患是个模糊的概念,但并非是原始时期那种恐惧、绝望,任凭神灵等外界事物对其主宰。它有一种忧郁悲哀在里面,但是细加以分析,“忧”有一种消极的因素,对既定事实哀伤的无能为力。“患”则有一种未雨绸缪在里面,积极地因素多,对未定的事实的焦虑,人们是可以改变的。忧患不仅是主体对苦难的体验和对灾祸的忧虑,更饱含了主体的自觉努力,强烈的责任感和实践意识。同时忧患是人直接面对自我生命的生成过程,及其过程可能遭遇的心理问题,这种社会心理状态充分体现了人在其中的主体作用。在这种主体精神的导引下,人们逐渐思考主体的能动性,但是征人真正面对的是两方面,一是集体国家民族的利益,正是其体现的爱国精神,主体在从征期间的这种表现便充分体现了主体的能动性。另一方面即是亲人之间的远隔,针对后一方面来说,主体的能动实践性却具有很强的阻力和压力。如 《唐风·鸨羽》:“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这里用鸨羽止于树丛,不能稳居安息,比喻征人离家行役而不得其所。征人远行,辗转奔波于徭役之途,家中田园荒芜,父母无人奉养,其忧心如焚,但是却哀告无所,悲怨而呼天。这位征人思乡怀亲已不局限于亲人之思,而是深思其生存的根本问题。而征人却陷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对于主体及家人的思考都很理性,可是却无法实践。正如《小雅·蓼莪》一样,“……哀我父母,生我劬劳。……哀我父母,生我劳瘁。”父母生我养我,恩情似海,但长年行役在外,不得返归尽孝心,本已心痛,父母竟溘死。这种痛诉,读之令人泣下。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清晰的理性与实践之间产生了矛盾,征人是无法做到的。
再次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思考。在征人自我觉醒,对个体生命进行思考,不断地批判、质疑、反思,希望能够重构自我的位置。但是当时社会生产力低下,为寻求共同的生存,个人与集体是分不开的。“自从人类社会产生了家庭,也就产生了家庭观念。家庭是私有制的产物,因此家庭观念从一开始就与‘私’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与‘公’字处于尖锐的对立之中。”[9]作为一个集体中的人,在做出选择时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要考虑社会。这种矛盾就产生于个体意志与整个社会的对立,个人的情感与社会的责任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永恒的矛盾。《诗经》中的征人有的选择了“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誓与国家相终始。有的在“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心理纠结中,依然“岂敢定居,一日三捷……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从宗族血缘关系中产生出的群体意识并不能永远束缚征人,征人也在不断地思索着人的本质。《豳风·破斧》是随周公出征的士卒在“既破我斧,又缺我戕”的情况下,“哀我人斯,亦孔之将”,其后三次咏叹“亦孔之嘉”“亦孔之休”。这是一个不幸中的幸运儿。这位征人不断体现自我,追寻自我的存在。随着时代的变迁,个体意识的觉醒,反映个体情感的作品更深刻、具体地阐发了先民们内心丰富的情感世界。由集体意识到个体意识的觉醒这是历史的发展,人本意识的进步。因此千百年后读来仍不能不为之感动。《邶风·击鼓》中的征人随着“击鼓其镗”便“我独南行”。一个“独”字引起“不我以归,忧心有忡”,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痛苦的呼声呢?“土国城漕,我独难行”(孔颖达正义:“从军出国,恐有死伤,故为尤苦。土国城漕,虽用力劳苦,无死伤之患,故优于兵事也。”)个体对主体生命的爱护凸显出来了。战争带来的混乱无序,战争激烈的争夺之战,使得征人“爰居爰处,爰丧其马?”战争的血雨腥风,生命之花随时会熄灭,“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死亡的意识使征人个体生命活动处在沉重的疑问、焦虑和痛苦的三重挤压之下,这种悲情促进了他们灵魂深处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