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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建构到解构:央视春晚仪式传播的变迁与发展

2018-03-07

武汉广播影视 2018年4期
关键词:仪式化神圣解构

彭 媛

(作者彭媛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讲师、广播电视与数字媒体专业博士研究生)

在当代电视文化景观中,很少有哪个节目能够比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以下简称央视春晚)更能传递大众传播的仪式效果,无论是特定的播出时间,还是每年依靠不断进步的舞台技术营造的宏大叙事,还是它曾经创造的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都无法让人将央视春晚理解成一档普通的电视晚会节目,而倾向赋予它神圣、权威的仪式意义。央视春晚作为除夕夜的“民俗”是一项被建构的传统,它将民众庆祝节日的冲动转换为一场一年一度的国家动员,在民族主义、发展主义等宏大叙事中,整合过去一年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外交等领域的重要事件,同时穿插个体家庭企盼团圆、吉祥的温情元素。[1]文本分析表明,央视春晚形塑了民众家国情怀的集体记忆与日常生活方式,神圣的集体倒数与零点敲钟环节也是其仪式力量形成的重要原因。但随着仪式传播多样化发展和传播技术的突破,新媒体应用早已对这一“古老”的媒介仪式构成威胁:移动媒体解构了仪式化收看的集体方式,央视春晚从客厅中心被挪移到个体手机与平板电脑上,视频网站提供的节目点播、互动点评、弹幕等功能进一步消解了仪式传播的神圣感与敬畏感。2015年央视春晚首次推出“摇一摇抢红包”环节,标志着民众个体消费需求终于从“虚构”走向“真实”,从纯粹的精神享乐过渡为集体的物质狂欢,其后大量商业资本涌入、品牌互动环节设置,都一次次将近几年央视春晚的舞台推向高潮,进一步解构了其神圣性,仪式表演呈现出个体收视习惯、节目娱乐体验和大众审美意识三方面的变化机制。在三十年漫长的媒介变迁中,央视春晚的仪式传播经历了一系列意义的建构与解构,如今的演出在原有垄断地位受到撼动的情况下,正试图通过迎合消费文化驱动,联合新媒体的传播影响力,将游离的民众再次拉回电视机前,重现昔日领先全国的收视神话,以此巩固央视春晚作为仪式代理人的神圣地位。

一、从“仪式”到“仪式化”:媒介仪式研究的变迁

1、仪式与媒介仪式

仪式,通常被理解成“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所规定的一整套行为方式”。[2]广义上的仪式,包括各种各样的“社会行为”(social action):从“早上好”等日常问候到宗教意义的朝拜典礼。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已经有无数研究不断地证明“仪式”这个从人类学移植过来的概念对理解当今传播学研究领域的诸多课题具有独特的解释效力。长期以来,涂尔干功能主义的范式影响着媒介仪式研究,他认为,各种电视直播和庆典也可类比为电子教堂,在无神的时代继续充当社会的精神图腾。[3]在此基础上,以詹姆斯·凯瑞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开辟了仪式观的文化研究视角,这时的仪式本身就是一种传播,不仅包括信息在空中的扩散,还包括时间上对一个社会的维系;不是指分享信息的行为,而是共同信仰的表征。[4]根据这一说法,传播行为本质上就成为了“一种以团体或共同的身份把人们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礼”的仪式化符号。而“媒介仪式”的观点起源于英国学者尼克·寇德瑞,他首先将仪式的研究焦点从“仪式如何维护社会的中心感和团结感”转到“仪式如何帮助建构和协商中心感和团结感”上来。[5]其研究表明,考察大众媒介与仪式的关系不仅要看大众传媒如何扩大和改变仪式效果,更应注重媒介如何通过代理仪式,将自身置于社会的中心,并将此地位合法化和自然化的过程。

2、“仪式化”的央视春晚

近年来从“仪式化”的研究角度对央视春晚展开的学术探讨丰富多样,包括“仪式化的影像”(ritualized images), “仪式化的节目类型”(ritualized formats),还有各种“仪式化的主题”(ritualized themes)[6],都曾在历年春晚的研究中出现。从这种“仪式化”的视角重新观照央视春晚,证明了寇德瑞提出的“媒介仪式”内涵的多样性。而本文重点之一在于剖析这一具体媒介行为中仪式权威形成的建构机制。

另一方面,电视是当今物质消费文化视域下的象征物,“看电视”成为大众的平常享受,更是媒介事件的“仪式化表达”。根据丹尼尔·戴扬和依莱林·卡茨的界定,媒介仪式中的电视直播素材分为“赛事”、“加冕”(庆典)、“征服”三类,分别表述为“电视仪式”,“节日电视”甚至是“文化表演”。[7]而一年一度的央视春晚更是一项具有中国特色的典型电视仪式。从其组织、播出和收看过程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它作为媒介事件所具有的“干扰性、垄断性、直播性、远地点性”,同时在直播过程中突显出的“盛大性、神圣性、庆典性和融合性”。通过借助声光电技术、舞台造型、节目主题以及表演者角色等途径,春晚占据了全民节日想象中的神圣地位,更使高低有别、内外有序的媒介仪式过程实现了具象化。

二、传统春晚:神圣的仪式化建构

电视媒介延伸了信息世界中的触及面和安全感,它把我们锁在一个时空网络中——这个网络既是当地的,也是全球性的,既属于家庭,也属于国家。[8]每年的央视春晚从节目表的筹备、播出到观看,清晰地表现了它迎合家国主流意识形态,实现了从“小家”到“大家”的仪式化表达过程。

1、仪式的筹备:共享的文化理念

央视春晚理念的仪式性、群众性和家国统一性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一种主流意识的文化输出。广义的春节仪式是中国人“特殊场合情境下的庄严神圣的典礼”,它的筹备由一系列重要的民俗活动组成:从除夕守岁,初一拜年,一直到正月十五“闹元宵”。但当传统春节礼仪的生活方式开始衰落,央视春晚的强势介入却填补了“神圣时间”。尽管在与媒介嫁接的过程中,春节的宗教与自然文化被遮蔽了,但强大的家国情欢成为了聚合民众的向心力。晚会筹备者将播出时间选定在除夕夜,使它自然承载了这一时刻具有的非日常性、神圣性特征。当北京时间20点的钟声敲响,标志着这场仪式的开始,而晚会以全球直播的方式邀请所有华人参与,更强调了家与归属的情感诉求。春晚导演组对节目的选择与编排更使晚会被赋予强烈的民族意识与国家想象。

2、仪式的播出:构建的民族共同体

春晚直播以一种民族性的“文化表演”形式进行仪式化主题表达。“将境遇、阶层各不相同的个体和家庭结合在一个共同体中”,[9]在其中,人们形成了强烈的相互认同感,愿意共同进入“天涯共此时”、“华夏一家亲”的主题。春晚的“民族性”特征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歌曲、舞蹈,还是相声、小品,播出准则都在于贴近各民族群众的日常生活。另外,春晚主持人群体的话语选择、服饰搭配、道具使用上也充当了仪式民族性表达的中介。

3、仪式的观看:表达的全球化

在春晚的播出历史中,由于传播样态地不断创新,晚会文化的建构与输出正逐渐实现全球化的表达效力。最初春晚承载的文化意义偏重于本土化“伦理意识”的灌输,但央视逐渐实现国际化传播,春晚中海外拜年、国外艺术家演出等节目,不仅让春晚走向全球,也让世界融入了春晚。

三、现代春晚:传统仪式化的解构

技术变革对电视仪式化构成干扰与威胁,央视春晚这一“被发明的传统”也在经历解构的过程,呈现出周期性的变化规律:市场化改革带来产业内部的资源重组,各省级频道推出自己的春节电视综艺节目,也削弱了央视的权威传播力。更大的威胁是互联网,它使这档被誉为全国人民“新民俗”的节目永远告别了曾经的收视辉煌,其在观看方式、文化表演与价值理念三方面也发生了改变。

1、观看方式:从集体观看到个人收看

春晚直播的“仪式化”作为横跨私人与公众空间领域的特殊话语,成功地将观众日常生活与国家想象联系起来了。但进入新媒体时代,电视的家庭式集体观看正在衰退,转而被成员的个体收看替代,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终端成为主要的收看媒介。仪式中的情感互动也不再局限于电视机前的单向的“守岁”,而是随时随地的网络碎片化收看与即时互动:弹幕点评、朋友圈分享、微博回帖,家庭成员的交流空间突破了客厅中心的位置边界。网络时空的解放也让个人收看获得了更多的享受方式,采用网络点播就可以实现及时性的定向节目审美。网络空间中的节目流动,使观看既不受制于地域,也不受制于身体在场,成功解构了家庭“捆绑”式的观看方式。

2、文化表演:从艺术欣赏到互动狂欢

巴赫金理解中的“狂欢”是一个没有阶级、地位之差的广场式区域,媒介仪式的狂欢转向却是时代的产物。2015年的春晚舞台在传播公共性、全民参与性、表达符号化等方面虽与过去春晚有相似之处,但在消费文化驱动下,通过全民摇红包裹挟大量广告植入的形式,将观众带入全新的互动狂欢,也在逐渐消解春晚的仪式化。作为典型的人工仪式,央视春晚以建构高标准文艺形象为宗旨,塑造了民众对综艺晚会的集体记忆。但进入网络互动时代后,观众逐渐成为个性化的自我,网络空间开始被青年亚文化表达充斥,直接对抗春晚“背后”的政治与商业资本。另外,整场晚会分时段加入的互动摇一摇环节,让观众在规定时间内抢夺千万红包,创造了晚会进程中的大小高潮,春晚舞台也成为了一场“广告联播”,进一步刺激人们的物质欲求。

3、价值理念:从家国情怀到个体满足

媒介地理学认为,电视成功实现了意义在家庭、社区与国家之间的流动。央视春晚巧妙地将普通民众从“非媒介世界”过渡到“媒介世界”,全民族共同的精神追求成功跨越了世俗与神坛间的鸿沟,实现了家国情怀的文化皈依。[10]但以手机为代表的移动媒体消费让人们彻底从束缚的仪式空间解放出来。过去的春晚时刻,春晚的神圣时间在大众抢红包与摇红包中度过。可见媒介仪式的效果蕴藏着资本与权力的控制:“摇红包”、“集福字”等商业运作表面满足个体的物质欲望,实质是一种异化的娱乐性结果,使民众被商业资本成功利用。

四、结语

央视春晚是电视仪式化的结果,但传播环境的嬗变使传统春晚的神圣与权威受到威胁,过去舞台建构的“象征物”被个人收看、互动狂欢与个体满足等主题解构。但是,尽管移动媒体代表的收视习惯已经自然化,舞台上看似反差巨大的“抢红包”、“集福字”等环节也是一种新的仪式表演,借“世俗狂欢”的方式又将民众带回客厅的中心。也许“仪式化”动态的复杂规律又会使春晚舞台重新获得节日想象中的“神圣地位”。

注释:

[1]吕新雨:《仪式、电视和意识形态》,《读书》2006年第8期,第121-30页。

[2]郭于华,《仪式与社会变迁》,社科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45页。

[3]David Chaney, “A Symbolic Mirror of Ourselves: Civic Ritual in Mass Society”. Media, Culture &Society. Vol.5,

[4]David Cardiff and Paddy Scannell, “Broadcasting and National Unity”, in James Curran,Anthony Smith, and Pauline wingateed. Impactc and Influences:Essays on Media Power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London:Methuen.1987.

[5]袁艳:《媒介仪式中心的“外来者”:作为仪式化行为的春晚“农村外地人”形象》,《江汉论坛》,2015年第4期。

[6]王宵冰:《仪式与信仰——当代文化人类学视野》,民族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第7页。

[7]Daniel Dayan and Elihu Katz,Media Events: The Live Broadcasting of Histo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8]罗杰·西尔弗斯通:《电视与日常生活》,陶庆梅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页。

[9]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5页。

[10]张兵娟:《仪式传播文化》,《当代传播》,201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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