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文艺思想的发展
——基于佚文《诗歌的创作》
2018-03-07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周 倩(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郭沫若作为鲁迅之后中国现代文学界的又一精神领袖,时代的发展与社会的剧变贯穿其个人整个的成长历程,他的创作生涯与思想转变无不受其影响,导致他的文艺观不断调整甚至转向,文艺思想具有复杂性与全面性。
在作于抗战后期的《诗歌的创作》一文中,郭沫若对诗歌的发源、本质、发展历程以及在文学中的地位作了详尽的阐述,并对诗歌未来发展的方向与道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与展望,体现了他较为成熟的诗歌创作观乃至文艺观,而这较为全面与成熟的文艺观,是历经调整、转向、发展的成果,他曾经接受过的种种思想并没有在自身观念的不断转变中消亡,而是不断与新接受的思想碰撞与融合。郭沫若通过自身实践与成长进行判断与取舍,保留下来的部分在其最终成熟的文艺思想中继续展现其影响力,焕发新的价值。
一、抒情的基调
《诗歌的创作》一文原载1944年4月重庆《文学》第2卷第3、4期,编者有如下按语:“卅年四月二十七日,曾在抗建堂讲此题,今根据当时的记录整理,以供初学写诗者参考”[1]。文中对诗歌创作的前景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郭沫若认为“照我看来,今后的诗的道路还是应该限于抒情”。并针对“限制了诗人的活动”的质疑,指出“一个伟大的诗人或一首伟大的诗,无宁是抒写时代的大感情的。诗人要活在时代里面,把时代的痛苦、欢乐、希望、动荡……要能够最深最广地体现于一身,那你所写出来的诗也就是铸造时代的伟大的史诗了”[2]。他认为抒情并不应只局限于个人情感的小天地里,也可大到包罗整个时代。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郭沫若始终带有浪漫主义者的影子,他并没有因为对现实的趋向,以及为人民的情结,而放弃对主情主义的坚持。
《郭沫若思想整体观》一书指出,郭沫若文学观萌生的基础,早在“五四”时期以及他领导创造社以前就已奠定。从小就接受过旧学教育的郭沫若,在青少年时代就因对我国古典文学的熟识开始形成自己的审美趣味,这直接影响了他文学创作时的主观倾向。基于李白、王维、孟浩然的诗歌,司空图的《诗品》,袁枚的“性灵说”,“郭沫若基本形成了他的强调作家主观、作家个性、作家感情对于创作的决定意义的思想。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文学思想”。“无论是审美趣味的形成,也无论强调作家主观作用的思想的初步确立,都和外国文学的影响有关,但更重要的,却是直接受到我国古典文学与古典文艺理论的影响,更准确地说,是受到我国古典主义的浪漫主义传统的影响。”[3]受“五四”时代狂飙突进的精神,惠特曼、歌德、海涅、雪莱等人诗歌的影响,郭沫若彻底成为了一个追求个性、表现自我的浪漫主义者,他激昂的浪漫主义精神在早期代表作诗集《女神》中得到了完美的展现。以郭沫若为代表的创造社一度成为“为艺术而艺术”的代名词,他们主张诗贵在自然流露与表现自我,反对功利主义。此后由于时代的发展需求,创造社发生转型,由“情绪的自我体验性和感应性转换为革命的、斗争的、阶级的性质”[4],郭沫若也成为一个倡导革命文学的马克思主义者,出于实际的需要,文学创作不得不成为“功利性”的,趋向现实主义,达成具体的目的性,“为抗战而文学”。政治性、现实性的需要,极大削弱了抒情性与哲理性,使得主张个性与抒情的浪漫主义在这一时期被压抑,但并没有就此绝迹。
在1936年的《与蒲风谈作诗》中,郭沫若虽然否认自己曾经主张“为艺术而艺术”,但肯定了自己对“尊重个性”的主张,并且认为这种主张在当前的形势下也是适用的。在这里,他肯定了作家个性在“作品的创意和风格上”的积极作用,并立足于现实主义,提出了“新浪漫主义”。在郭沫若看来,新浪漫主义与新现实主义并不冲突,只是新现实主义对主观一方面侧重的表现,“是新现实主义之侧重客观认识一方面的表现”[5]。雷洋在《郭沫若抗战时期浪漫主义创作方法回归探究》一文中认为,抗战期间郭沫若对浪漫主义积极意义的重新肯定,使他创造出具有创造性、规律性、时代性三个特征的历史剧作品,“最终以历史剧创作的实践实现了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回归”[6]。这些似乎都在说明,郭沫若始终是一个偏于主观与抒情的浪漫主义者,这样的创作方式真正符合其个性气质,也早已在他的思想中根深蒂固。但同时郭沫若也是一个紧随时代潮流、与时俱进并接受时代和社会感召的文艺创作者,这使他在特定的革命时期与特定的抗战环境中较为极端地向现实主义转向,排斥浪漫主义,但随着自己文艺观的不断成熟,他寻求到了一种更好的方法,即将这些思想融合发展,最终使浪漫主义再度获得新的生命活力。
因此在《诗歌的创作》一文中,谈及时代所需要的诗歌,郭沫若仍将抒情作为诗歌发展的主要道路,并对曾经与抒情性一起遭遇政治性、现实性打压的哲理性重新进行探讨。他首先认为诗和思想是可以相容的,以前诗坛上反对哲理诗创作的观点值得商榷,“但如诗人对某一高尚的思想或真理,怀着热诚的憧憬,而加以颂扬,或生活在那种思想中,好像山里的泉水,自然流出声音来那样,那种的哲理诗或思想诗我们是不能反对的”[7]。他认为这种思想在诗中是高度的抒情,也是伟大的诗中必有的成分。
郭沫若认为哲思的表达与情感的抒发具有“自然流露”的相似性,甚至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抒情,而这在现在及今后的时代中,都是值得提倡的文艺发展方向,同时这也可作为郭沫若文艺思想在不断调整中渐渐成熟的明证。他在文中还再度肯定了“灵感”的价值,亦即忠于真理,以此培养诗人自身的正义感,“因而能够极端真挚地憎与爱,这便是诱发灵感的源泉”[8]。其中所展现出来的,正是一位浪漫主义者秉持的创作信念。
二、民本的思想
在《诗歌的创作》中,郭沫若所提出的创作思想,除了抒情外,另一反复强调的理念便是“为人民”。“你的人格够伟大,你的思想够深刻,你确能代表时代,代表人民,以人民大众的心为心,够得上做人民大众的喉舌,那你便一定能够产生得出铸造时代的诗。”[9]这种观点与他文艺观的转向息息相关。自郭沫若于1924年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后,在社会剧变、时代感召的情况下,他高举革命文学的旗帜,直言自己“对于文艺的见解全盘变了”,原本主张个性表达、排斥功利性与目的性的文艺,在特定的“社会主义革命”时期,成为了“宣传的利器”。1930年以后,郭沫若更加关注文艺接近大众的功能,强调文艺的大众化、通俗化,在原载1930年3月1日上海《大众文艺》第2卷第3期“新兴文学专号”上的佚文《新兴大众文艺的认识》中,几近狂热地倡导“通俗!通俗!通俗!我向你说五百四十二万遍通俗!……通俗到不成文艺都可以,你不要丢开大众,你不要丢开无产大众。始始终终要把‘大众’两个字刻在你的头上”[10]。在原载于1937年《思想月刊》上的佚文《和大众握手——谈目前的文学争论》中也再次重申“要做一个时代尖端的作家,就须得时时与大众握手,养成集体的精神”[11]。该篇文章语言较前者更为理性,但依旧秉持“大众文艺”的思想。可见,在郭沫若文艺观发生巨大转向后,“人民”与“大众”已经成为其文艺思想的核心,而他无论是在思想理论的倡导方面,还是在实践创作方面,都牢牢抓住了这个中心点。
在抗战时期的特殊背景与特定环境下,郭沫若在“无产文艺的通俗化”与“和大众握手”的创作思想基础上,提出了“为抗战而艺术”的文艺主张,“这一文艺主张的产生是和时代有着密切的联系。当时的中国正处在反侵略战争的时代,人人都为保家卫国而战,一切都为了‘抗战第一,胜利第一’。那当然一切都离不开抗战,包括文艺”。在特殊时代的需求下,文艺的功利性开始变得必不可少,“‘为抗战而艺术’的更重大的理论意义是对‘为人生而艺术’的深化”[12]。郭沫若所倡导的文艺开始前所未有地趋向于现实需求,而他在抗战时期的文艺主张也确然为国统区的广大文艺工作者指明了方向,他也以自己的实际创作,如大型历史剧及《战声集》等诗文集,推动了当时文艺活动的发展繁荣。
到了抗战后期,作为一个引领当时时代文艺潮流、具有先驱者的眼界与精神的文艺工作者,郭沫若已然敏锐地觉察到在抗战胜利后,文艺创作的方向需要做出调整。他在《诗歌的创作》中指出的今后诗歌创作发展的道路,也正体现着他所认为的未来文艺创作前进的方向。抗战的胜利,革命的胜利,意味着新时代的到来,召唤着新文艺的诞生。此时,郭沫若倡导的文艺思想削弱了文艺的功利性,允许浪漫主义的适度回归,坚持以人民大众为创作核心,将抒情与现实相结合。
在《诗歌的创作》中,郭沫若重新将抒情作为诗歌的主调,提倡创作过程中的“自然流露”,但主张抒情不局限于个人的小天地,而是立足于整个时代;他纠正了对哲理诗打压、排斥的评价,赞同对思想的颂扬,但强调诗人应有“正确的思想”,这种思想是以“为大众”“为人类”的利他思想作为正确指示的;他再度肯定了灵感的价值,但这种灵感是与人民大众的生活密切相关的。这种灵感的产生有两个层次,其一是扩大自己的生活范围,“以人民大众的生活为生活,以人民大众的情感为情感”[13];更进一步,则是在创作中使用人民大众的语言,这样才能记录下创作的灵感。郭沫若将人民大众的生活、感情、语言贯穿整个文艺创作的过程,创作灵感渊源于人民,创作内容贴近于人民,创作语言来自于人民,创作情感反映着人民,创作思想代表着人民。
三、结语
综上,《诗歌的创作》一文充分而全面地体现了郭沫若经历调整与发展形成的成熟的文艺观,他将抒情与现实相结合,将个性表达与以民为本相结合,力图通过对过去创作经验的总结,而为新时代的文艺发展指明道路,“这样的诗人和这样的诗,正是时代所期待着的”[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