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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论世界帝国》中的政治思想

2018-03-07

文化学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罗马帝国政体但丁

李 乾

(辽宁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辽宁 沈阳 110000)

但丁·阿利盖里(1265-1321),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先驱者。作为一位杰出的诗人,他的长诗《神曲》无疑具有划时代的伟大意义。恩格斯曾高度评价但丁:“意大利是第一个资本主义民族。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也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1]

此外,但丁还是一位颇有建树的政治思想家。《论世界帝国》作为但丁政治思想的代表作,系统阐释了文艺复兴时期新的政治思想,表达了建立统一的世界帝国的政治理想,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一、《论世界帝国》中的政治思想及产生背景

(一)但丁的政治思想及其渊源

但丁政治思想的产生,与古希腊政治哲学颇有渊源。《论世界帝国》反映出的他的核心思想“世界帝国”和“世界主义”,便来源于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以及斯多葛学派的世界城邦思想。

首先,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对但丁的政治思想影响深远。柏拉图在其著作《理想国》中描绘的理想国家的核心内容,即“哲学王”,以及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大力推崇的理想政体“混合政体”,即立法上实行民主制、行政上实行君主制的结合体制,都对但丁的“理性”政治观念,即人类社会在单一权威统治下最为理想的观念的产生发挥了指引作用。需要注意的是,但丁同两位先哲一样,强调单一统治形式的实现是有条件的,正如《论世界帝国》卷一第三篇所写:“具有智力的强者生而治人”[2]。同时,但丁所描述的中央集权的世界帝国,其政体为君主制而非君主专制。

其次,斯多葛学派的思想也对但丁政治思想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学界普遍认为,世界公民主义的源头就在斯多葛学派。[3]斯多葛学派认为,个人可以通过与体现神性本然的理性一致来实现一个世界公民社会,即世界城邦。[4]但丁在前人的基础上,把神性与理性相结合,认为“尘世政体不过是那同上帝相结合的单一的世界政体的一个部分”[5]。对于人类整体,但丁在《论世界帝国》中写道:“人类本来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也应像上帝那样是个统一体”[6],也就是说,为了给尘世带来幸福,有必要建立一种统一的世界政体。

最后,屋大维时代的古罗马帝国给但丁提供了真实的历史依据。对这位罗马帝国的第一位元首,元首政治的创始人,但丁十分推崇并称其时代为“完满的时代”。在《论世界帝国》中,第二卷以较大篇幅论证了“罗马凭公理一统天下”,可见但丁对罗马帝国的体制及具有高智力统治者的作用深信不疑。

在《论世界帝国》中,但丁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政治思想,即“政教分离”的思想。这一思想的提出,与当时教权的衰落密切相关。1291年结束的第九次十字军东征,标志着远征总体上的失败。从本质上来看,十字军东征是教权与王权对抗的结果,单从前几次来说表现出教权的强盛,但最终结果却使教权衰败,王权慢慢增强。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但丁在《论世界帝国》的第三卷提出了“尘世的君主统治权直接由上帝赐予而非来自罗马教皇”[7]的主张,强调教权与王权的平等与分离,认为两者是互相独立、互不干预的。这对于罗马教权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击。

(二)《论世界帝国》的成书背景及成书时间

1.但丁的经历对《论世界帝国》的成书有着重要影响

伟大思想的产生,不仅与思想家所处时代息息相关,其个人的人生历程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但丁所处的时代,是封建的中世纪即将终结,资本主义时代即将开始的时代。

在几百年前的佛罗伦萨,代表市民和小贵族的圭尔夫党与代表封建贵族的吉伯林党之间,长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圭尔夫党主张借助罗马教皇的力量,统一意大利;而吉伯林党则主张依靠神圣罗马帝国实现对意大利的统治。但丁作为圭尔夫党的一份子,参加过与吉伯林党的对战。后来圭尔夫党取得胜利,掌控了佛罗伦萨资产阶级政权,但丁参与了民主政权的建设,并于1300年被任命为最高行政会议的六名行政官之一。但是,1295年以后,圭尔夫党内部在对待教皇博尼法斯八世的态度上,分裂成了支持教皇的黑党和反对教皇的白党,并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但丁因为反对教皇的腐败而站在白党一边。但是,1302年黑党取得了政权,但丁遭到革职和驱逐。此后,他在其他城邦度过了十九年的流亡生活,直至1321年逝世。[8]在流亡期间,无论教皇反动势力施加何种迫害或是进行怎样的利诱,但丁都不曾屈服。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政治理想,关心意大利的前途和命运。可以说,《论世界帝国》的问世,与但丁一生都在政治漩涡里起伏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2.《论世界帝国》一书产生的时间

总的来说,《论世界帝国》反映出的政治思想,来源于但丁对古罗马政治的继承和对自身多年政治斗争生涯的思考与总结,始于罗马教权的衰落,直接原因则是亨利七世的加冕。

1308年,当以贤能闻名的卢森堡亨利伯爵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七世)时,但丁在政治上颇受鼓舞,认为可以把祖国的和平统一的理想寄托在这位新皇帝身上。于是但丁在1311年上书亨利七世表示他的热切希望。一般认为,但丁的《论世界帝国》便是在这个时期写下的,但由于材料不足,还不能确定写作的准确时间。[9]

也有学者指出,《论世界帝国》一书写于1310-1312年。[10]1310年,但丁刚刚写完《神曲》的《地狱》和《炼狱》两部分,为写第三部分《天堂》而去巴黎采风时,听闻亨利七世加冕并将巡视意大利全境以消除纷争带来和平十分欣喜,并往返于意大利的各个城市间宣传。然而,仇视亨利的那不勒斯国王大肆散布谣言、煽动舆论对皇帝进行攻击;而教皇希望推举德皇以对抗法王腓力四世,但也不愿意看到他统一意大利。在此种局面下,但丁全力以赴地写出了《论世界帝国》,系统全面地提出和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以支持被自己寄予政治厚望的亨利七世。

另外,但丁本人在《论世界帝国》卷一第十二篇中提到“我在《天堂》中也是这样说的”[11],由此可知该书应写于1316年之后,但学界普遍认为,这一句话只是作者为了迷惑后人而加上的。目前,普遍接受的说法是《但丁传》作者薄伽丘的推论,即《论世界帝国》成书于1310-1313年间。

二、《论世界帝国》中政治思想的逻辑结构

但丁的《论世界帝国》分三卷,共四十四篇(卷一16篇,卷二12篇,卷三16篇)。三卷均有不同的主题,分别为“人类需要统一与和平”“罗马凭公理一统天下”和“尘世的君主统治权直接由上帝赐予而非来自罗马教皇”,分别从不同的角度阐明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和严谨的逻辑结构。

世界主义思想是卷一的核心内容。为引出这一思想,但丁选择从人类文明的目的出发进行讨论。他认为,人类文明的最终目的在于实现人类发展智力的能力,也就是促进人类自身的全面发展,而达成这一目的所必需的条件则是整个世界的统一与和平。建立一个一统的世界政体(即世界帝国)就是实现世界统一与和平的最有效途径。接着他又从整体治理、效仿上帝、减少贪欲、服从理性等几个方面阐释了建立世界帝国的重要意义。

那么,这一政体该如何实现呢?但丁结合自身思考与历史实际,认为罗马帝国的形式和统治者的表现是最令他敬服的,因此提出了现实世界中世界帝国的实现者应同罗马帝国一样“凭公理一统天下”的思想,而罗马帝国之所以能够统治世界、铸就伟大,是因其顺应了上帝的旨意,必然也是合乎公理的。但丁先后从理性的原则和基督教信仰的原则两方面来论述了罗马是如何凭公理一统天下的。

此外,在但丁所处的那个时代,教权对社会还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因此他在构想实现“世界帝国”的途径时,为了维护世俗君主的权力,推进政教分离,提出了“尘世的君主统治权直接由上帝赐予而非来自罗马教皇”的观点,这也是卷三的主题。总的来说,《论世界帝国》的三卷是一个从上到下、由面至点、层层深入的关系。

仔细分析每卷的结尾可以看出,但丁在卷末都会适当地引出下一卷的内容。卷一的末尾,但丁满怀敬意地写道:“直到神圣的奥古斯都时代才出现一个完整的和一统的世界政体,天下才得以安定”[12],这为卷二肯定和赞颂罗马埋下了铺垫;而在卷二的最后,他又指出罗马的统治权是神授的,无疑也为卷三提出政教分离思想埋下了伏笔。

《论世界帝国》除世界帝国的政治思想贯穿全书外,还有一个概念也充斥各卷,即神学。在第一卷对人类需要统一与和平的讨论中,但丁提出“人类本来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也应象上帝那样是个统一体”;第二卷中,但丁虽然极力推崇罗马帝国,但却从上帝的角度阐述罗马之合理性,如“奇迹表明上帝关怀罗马”“罗马人的统治能力表明,他们的统治权是天命所授的”“根据神的旨意,罗马人在争夺世界统治权的竞赛中占了上风”“基督降生表明罗马的统治权是神授的”,等等;第三卷则更为直接地表明了政教分离的思想,也就是君权来自上帝而非教皇,“本卷提出的论点必然触怒罗马教皇”“教皇和帝王的权力是两种不同性质的权力,所以不能由一人来体现”等都体现了但丁对政教平等和政教分离的追求。

总的来看,在但丁那个年代脱离神学而去讨论政治是不现实的,但他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在肯定神性的基础上使之与人性相结合,信奉上帝又不独尊教皇。因此,抓住神权并非教权这一条线索,能够更好地去理解但丁《论世界帝国》反映出的思想。

三、《论世界帝国》一书的矛盾与历史局限

但丁的政治思想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时至今日仍然有着重要的影响。但换个角度来说,但丁在《论世界帝国》一书中对自己思想的表述也存在着许多矛盾和历史局限。

(一)书中的矛盾之处

《论世界帝国》成书时间较早,书中多用不精确的三段论及神学思想进行论证,因此难免存在诸多自相矛盾之处。本文选择对卷二和卷三的结尾进行分析,从而指出《论世界帝国》一书的一些矛盾。

首先,关于卷二主题“罗马凭公理一统天下”的论述。为了证明这一论点,但丁提出,人的理性和神的威力二者都表明,没有公理就没有罗马帝国,但接下来,他又提出“上帝的意旨就是公理的根据”,这无疑忽视了人的理性而单从神意出发进行论证。另外,在卷二的第八篇和第九篇中,但丁既认为罗马人在争夺世界统治权的竞赛中能占上风,是因为神的旨意,又表示罗马赢得世界统治权是理所应得,这再一次表明他将神与理相提并论。纵观全书,但丁的开创性正是在于把神性与理性相结合,但结合并不是混为一谈。

其次,《论世界帝国》一书卷三的结尾处明显语焉不详。卷三的核心思想是政教分离,但丁极力阐释世俗君主与教皇平等的观点。然而,他在最后一段却写道:“在某些方面我们尘世的幸福服从于我们永生幸福,因此,凯撒之敬重彼得,犹如长子之敬重父亲”[13],这显然是在说君主应服从于教皇,毕竟尘世幸福不及永生幸福重要。可是,在一改前言后,同一段的结尾但丁又写道:“这一政体……就在大地上直接依靠上帝进行统治”[14],又把思想转了回去,认为君权直接来源于上帝,与教会无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矛盾之处会使读者产生困惑,但仍反映出了但丁在其所处时代进行的探索,闪耀着打破那个时代桎梏的思想的光辉。

(二)历史局限

但丁在《论世界帝国》中提出的政治思想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忽略其不足之处,应对其历史局限有着清醒的认识。

首先,但丁用较大的篇幅阐述世界帝国的意义及一元政体的组织形式,但并没有提出甚至回避世界帝国的实现途径,只是给出了一个他认为可以进行模仿与尝试的案例——古罗马帝国,这显然是不够完整的。事实上,古罗马帝国的灭亡恰恰说明了但丁所举之例的不合理性,从政治学的发展来看照搬先人政体也绝非明智之举。

其次,但丁在书中过分夸大了古罗马帝国的地位与成就。他多次强调罗马受命于天,美化罗马帝国与君主统治,处处以罗马为中心,陷入了“唯罗马论”的漩涡。同时,他还大力宣扬罗马人民族高贵的言论,制造种族差异,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奴隶制的一种辩护。另外,罗马帝国的兴盛和衰落自有其历史依据,是其所处时代政治、经济等一系列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但丁单从唯心主义的角度出发,认为这些都是上帝的旨意,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最后,世界帝国的理念无疑违背了当时民族国家产生的潮流。但丁所处的14世纪,正值文艺复兴的开端,欧洲封建社会逐步瓦解,资本主义开始萌芽,英、法等各国正在逐步形成民族国家。在这一背景下,但丁提出“建立大一统的世界帝国”,显然是违背历史发展潮流的。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一位思想家的思想不适用于那个时代,若不是胡言乱语,便是超出了那个时代的范畴。因此,对于今日甚至未来,但丁的政治思想依然对人类社会发展有着重要的指引作用,值得我们去认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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