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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兵卫与葫芦》的叙事学解读

2018-03-06张志强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清兵叙事学教员

张志强

《清兵卫与葫芦》的主题看似简单:通过清兵卫在父亲和教员的干涉下放弃了对葫芦的热衷,揭示了家长和学校对孩子个性和天赋的扼杀。但是,如果不停留于作者所讲述故事的表面,而是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解码其讲故事的策略及意图,就会发现作品更为深刻的内蕴。

一、遵循还是打破自然时序?

叙述者在交代清兵卫热衷于葫芦之后,从第21段开始讲述他买葫芦,时刻不离葫芦,以致被教员没收和家访,遭父亲责打并砸碎葫芦,然后将兴趣转移到绘画上,继续忍受父亲的嘀咕。这其中有两处插叙,不但打破了自然时序,甚至看似与主干情节关系不大。然而,细细推敲这两次插叙,却可窥测出作者的匠心独运。

一处是29段:

这位外来的教员,对于本地人爱好葫芦的风气心里本来不舒服;他是喜欢武士道的,每次名伶云右卫门来的时候,平时连走过都不大高兴的新地的戏院子,演四天戏,他倒要去听三天。学生在操场里唱戏,他也不怎么生气,可是对于清兵卫的葫芦,却气得连声音都抖起来,甚至说:“这种小孩子将来不会有出息的。”于是这个清兵卫葫芦,终于被当场没收,清兵卫连哭也没有哭一声。

这段插叙讲述了“教员对云右卫门的推崇”这一看似与孩子违纪没有任何关系的事件。然而,作者采取这种方式叙事,不仅表达出对教员凭个人好恶处理问题这一轻率言行的不满,更突出了武士道精神等军国主义思想已经渗透到教育领域这一现象,令人忧愤。

“云右卫门”是指桃中轩云右卫门,日本浪花派演员。他热衷于军国主义,用表演来宣传武士道“毫无留念地死,毫无顾忌地死,毫不犹豫地死”,为君王不怕死不要命的教义。爱好武士道的教员,在学校早已对当地爱好“葫芦”——这种纯粹愉悦身心的艺术有所不满,尤其当看到孩子竟敢在宣传军国主义的修身课上赏玩葫芦,自然会怒不可遏,断定他“不会有出息”。在与家长沟通时,他态度粗暴专横,吓得母亲“战战兢兢不敢出声”,父亲也顿感问题严重,终使父母对孩子玩葫芦的态度由之前的默许变为彻底反对。可以说,教员的身份和价值倾向对清兵卫父母的教育觀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影响。因此,这一看似赘语的插叙,其实暗蕴着深刻的文本意图:它揭露出压抑孩子自由发展的罪魁祸首并不是父亲,而是专制的军国主义教育。

另一处插叙是葫芦的下落。这一明显从故事主干旁逸斜出的情节却用了8个自然段的篇幅,从详细讲述“教员命令校役扔掉葫芦”到“校役与古董商相互试探后完成交易”,再到“古董商最终以600块高价卖出葫芦”,作者将整个过程叙述得神形兼备,跃然纸上,可见用意颇深。古董店老板爱不释手地品鉴,却马上做出“冷淡的神情”,还把葫芦向“校役一推”,这一连串欲擒故纵的言行,加上校役暗自吃惊连续涨价的反应,都渲染了葫芦的神秘。50元已相当于校役4个月的薪水,而古董店老板卖出的600元,则是校役4年的薪水。这段插叙不仅从功利角度表现了清兵卫独特的审美趣味和精湛鉴赏能力,讽刺了教员的愚蠢与自负,而且有更深刻的内涵——校役隐瞒到底,古董店老板不知道葫芦的来历,因此包括清兵卫和叙述者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法知道清兵卫独特的审美鉴赏能力。那么,作者活灵活现地虚构这一情节,正是意在强调清兵卫的审美天赋在萌芽阶段就被悄无声息地埋没,自始至终无人见证。天才被扼杀本身已是悲剧,而更大的悲剧在于这种扼杀是在风平浪静无人觉察中完成的,悲剧,却让人意识不到,更增强了作品的震撼力。

打破自然时序这一精妙构思本身就传递着作者的用意,以此为抓手,让我们与文本的对话走向深入。

二、用多长篇幅来描述这一情境?

“文字叙述题材中,叙述行为时间与被叙述时间的对比,只是一种篇幅与时间之间的比喻关系。”两种时间关系的对应程度和方式,会给文本风格效果非常重大的影响。下面我们分析一下《清兵卫与葫芦》中两种时间的对比,文中交代父亲干涉清兵卫迫使他转移兴趣的篇幅并不多,对于人物的心理,特别是清兵卫兴趣转移过程中心灵的挣扎也一字未提,可描述“清兵卫对葫芦热衷”这一故事背景的文字竟然占用了文章一半的篇幅。第2段写清兵卫廉价购买,精心打磨;第3段通过错觉写出他对葫芦的痴迷;第5段通过一系列的动词表现了他侍弄葫芦“永不厌倦”;7-20段详细记录了清兵卫和父亲及客人的对话,对话中表现了父亲和客人对孩子审美判断的忽视和对权威的盲从,同时表达了清兵卫不迷信权威,不在乎葫芦的体积与形状,有独特的审美追求,并且十分自信。21-27段是故事的开端,用极其详细的笔触写了他买这个葫芦的经过,那模样普通,他却喜欢得什么似的。“心头发着跳”“喘着气”“急匆匆地说完”“红着脸,呼呼地喘着气跑回来”一系列动作、神态描写突出了他目光之犀利、如获至宝的激动。

按照西方叙事学的理论,“故事外的叙述者为了向读者提供某些信息,从自己的视角而不是从人物的视角来描述人物的外貌或场景,暂时停止故事世界里实际发生的的连续过程时”,这些段落称为“停顿”。2-5段对故事背景不厌其烦地交代,7-27段对清兵卫语言、动作、神态的详细描写,构成“停顿”,赋予这些主干情节之外的内容以更多的话语时间。而教员是如何告状的,父亲是如何斥责、殴打清兵卫的,仅是概述而已,主要人物清兵卫在这一事件中的内心活动用墨很少。唯一详写的就是“拿槌子来一个一个的砸碎”。

这种详略安排的意图在于,前面层层铺垫的清兵卫痴迷、专心、孜孜不倦,清兵卫凭借独特鉴赏力心潮澎湃地挑选、耐心细致打磨成的葫芦,瞬间化为乌有,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让读者期待遇挫,产生强烈的心灵冲击。尽管孩子的愿望那么微小,只想从中得到无限的审美愉悦和创作愉悦,但都被家庭和社会专制无情扼杀,无人顾及他们的感受,孩子珍贵的天性、天赋在成人世界面前不堪一击。

三、用什么样的姿态叙述这个故事?

特定叙述者的介入性、自我意识程度、可信性、与被叙述者的距离,也影响着我们对于叙事的解释及反应。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通过控制距离和选择视角来调节叙事信息,使小说的意蕴绝非事件本身那么简单。endprint

小说开篇,叙述者以“这是一个叫清兵卫的孩子跟葫芦的故事”,这样极其冷淡节制的语言,把自己和清兵卫的喜怒哀乐拉开了距离,这种缺少感情介入的超然态度与清兵卫连收藏葫芦这样微小的自由被粗暴扼杀时的恐惧无助形成张力。让隐含读者的惋惜、同情与叙述者的冷静、冷漠形成落差,产生强烈的震撼,无穷的回味。

小说题为“清兵卫和葫芦”,却没有采用清兵卫的视角来叙述故事,几乎没有对清兵卫内心世界的揭示,在教员责骂他“没出息”、父亲砸坏了所有葫芦并揍他时,叙述者仅仅采用旁观的摄像式外视角记录他的表情神态:“哭也没有哭一声”“他脸无人色地回到家里,靠在火炉边发呆”“吓得什么似的,哆嗦着嘴唇,在屋角里缩成一团”“透了一口大气”“清兵卫只是脸色发青,不敢做声”“清兵卫现在正热衷于绘画,自从有了新的寄托,他早已不怨恨教員和用锤子打破了他十多只葫芦的父亲了”。这些描写在场感比较强,并能引起很强的悬念,造成读者与人物之间的感情距离最拉大,清兵卫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始终没哭?转移兴趣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心里挣扎?这些对读者而言始终是个谜,读者作为猜谜的旁观者无法与人物认同,而作者刻意呈现的这种感情上的疏离感恰恰与文本中人物之间情感上的疏离感相呼应,在父母、教员等成人世界与清兵卫之间竖立着难以打通的无形屏障,从而这就体现了另一个主题:孩子的情感需要和精神追求被忽略,无处诉求,不敢诉求。文章最后一句“可是他的父亲,对于他的喜欢绘画,又在开始嘀咕了。”更是留下了悬念,“绘画”这种新的寄托仍随时都面临着被摧毁的危险,强化了悲剧性。这种旁观的摄像式外视角强化了悬念,似乎完全无视清兵卫的内心世界,却吸引读者对清兵卫的内心世界深入挖掘,也对清兵卫的接下来的遭遇更加关注。

运用叙事学的视角解读文本,打开了学生解读文本的一扇窗,从关注小说三要素深入到探究作者用什么策略来组织三要素,从而让学生更感觉到小说的“嚼劲”,在获得人文熏陶的同时,学会读法。

参考文献

①②赵毅衡.《广义叙述学》.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52页。

③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3页。

④[美]杰拉德·普林斯.徐强译.《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作者通联: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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