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和《我们播种爱情》的结构层对比研究
2018-03-06马蓓欣
马蓓欣
(广东顺德德胜学校,广东佛山 528333)
《尘埃落定》和《我们播种爱情》将生活中充满悖论的声音整合展示到作品中,为我们娓娓道来任何一种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消亡也有它的“时命”。在众多雷同的作品中诞生这两部独具特色而且是一致描写少数民族边疆——西藏的长篇小说,它们的价值得以凸显。
1 叙事侧重角度
这两部小说之间最大的不同应该是这一点,也就是文本的话语权掌握在谁的手中,哪一方的活动占据着舞台的亮处,哪一派是在后台演出。西藏在土司统治下等级制度观念很严重,地位显赫的土司下面依次是头人、百姓科巴(信差)、家奴。在《尘埃落定》中,阿来为我们呈现的是西藏最高统治者之间的争斗、尔虞我诈。(小说描写了麦其土司所在地区各土司集团之间、土司家族内部、土司与其所统治的人民以及土司与中央政权间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揭示了作为藏族一支的康巴人在土司制度下延续了多代的沉重生活以及在大变革时代难以抗拒的命运安排)。①尽管麦其土司接受黄初民的建议种罂粟花从而财富达到可以敌 “国”(周围的其他土司)的程度但仍然难以抗拒土司制度灭亡的历史命运。在这样的叙述语境中,阿来写的是翁波意西想改革却屡次被割舌的不变的改革意识,东方汉人(黄初民)对土司家族的巨大影响和由黄初民引发的大量种植罂粟花的狂潮,以及在“傻子”带领下的贸易往来。可见,这都是土司统治下的大事,而非百姓之间的交往。所以在阿来笔下活跃的是土司、未来继承人、“傻子”、汪波土司、茸贡土司、拉雪巴土司、门巴喇嘛等最高统治者,而平民百姓在舞台上几乎没有戏份。阿来想要描绘的也正是西藏土司制度灭亡的命运。所以他这种写法可以说是正面描写西藏土司制度逐渐被社会主义制度取代的历史进程。阿来是土生土长的马尔康地区的藏族人,对民族和家乡的历史以及新中国成立以来巨大的变迁他定有相当真切的感受。在小说末尾作者写下了一段极为感伤的文字:“上天啊,如果灵魂真有轮回,教我下一生再回到这个地方!”②“傻子”的心理活动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阿来流动的思想。所以我觉得他的处境和巴尔扎克甚像,马克思说巴尔扎克为封建贵族的灭亡唱了一曲无尽的挽歌,我认为阿来同样用“生命的冲动”为土司制度的毁灭谱写了一首悲曲。
然而在《我们播种爱情》中徐怀中和阿来的人物叙述走向相反的方向。整部小说侧重展示的是新到西藏的建设者们——工委书记苏易、农业站站长陈子璜、农业技术员雷文竹、畜牧技师倪慧聪、机耕队长朱汉才、叶海、气象员林媛等对这片贫瘠但在他们眼中前途一片美好的西藏的爱情,对落后但心地纯朴善良的藏族同胞的爱情。他们在播种大爱的同时也播种并收获了他们之间的“小爱”(如雷文竹和倪慧聪)。徐怀中将演出权赋予了西藏的年轻建设者们,他们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而相对西藏土司的描写就非常“吝啬”。他笔下的西藏土司是不值一提的,降泽工布更达土司人未出场已经死去,无奈之下其妻(格桑拉姆)只能肩负起这个一直被男子控制的最高权位。在土司统治的年代,女子地位甚微。所以虽然格桑拉姆坐到这个位置仍然是不被其他土司所看重,名不副其实。在她的统治下只有俄马登登尚未忘记她的存在,由于某种原因而保留着表面的和气。所以《我们播种爱情》这部小说是通过讲述这批年轻的西藏建设者们的努力奋斗从而带领西藏迈进社会主义制度的,西藏在他们的努力下成功进入社会主义就同时意味着土司制度的衰败灭亡。
2 宏观文本结构
本文此处的宏观文本结构强调的是作者阿来和徐怀中构思整部小说时所拟的主线索。如果把小说中的每个章节比喻为一颗颗的珍珠,那么宏观文本结构就是串起这些散落珍珠的主线。
《尘埃落定》给读者的感受是复杂的、沉重的,它经得起时间的反复淘洗。我读完这本书觉得阿来驾驭语言的能力非比寻常,深入骨髓去书写每一个有关生命和生存的场面。书中有大量情爱、梦境、神巫等比较露骨的细节刻画。如麦其土司和查查的妻子英宗在罂粟花林中的性爱描写,“傻子”和侍女桑吉卓玛的肉体接触的反复渲染等。这在古代以及当下的作品中都是竭力避免触及的领域。但是阿来很大胆而且恰到好处的对这些场面进行艺术处理,这当然与中国本身的保守内敛的传统文化有很大关系。
我赞同李生羽将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应用到 《尘埃落定》这部小说上的。在我这篇评论文章中姑且称这种方法为“并联”。即人物的成长、事件的发展不受时空、政权利益的限制,自由本真的发展,在所有的背后没有潜规则的约束。[3]巴赫金还指出:“复调的实质恰恰在于不同声音在这里仍然保持各自的独立,作为独立的声音结合在一个统一体中,这已是比单声结构高出一层的统一体。”可见作者阿来确实是有意识得向这方面靠拢,他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如“傻子”、被公认为“聪明”的继承人哥哥旦真贡布都有自己的思想。他们根据自身的性格、故事情节、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发展,创造出来的人物平等对言,其中没有一种价值评判对与错。作家不是评判裁判员,而是和自己创造的人物处于同一高度的平凡人。谁对谁错由读者自己审视,在阿来的语言中看不出任何的偏向。他同样在芸芸众生之间,与角色们共同演出。只有这样的小说才能还原给读者生活的本貌,才是真实的生活,才会给读者心灵的冲击。《尘埃落定》的哲理性也就是这样写出来的。还以“傻子”和他聪明的哥哥为例。“傻子”是这样一个“在麦其土司辖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土司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是一个傻子”的人;每天醒来都要反复得问在自己身边的仆人或情人同样的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的人;从13岁才开始有记忆,以前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人;具备了判定是否为傻子的所有要素的人。可他却在选择种罂粟还是种粮、创建并拓展边境贸易市场等决定土司制度最后的命运等重要问题上表现出了大智大勇,使读者赫然发现曾经口中的“傻子”原来是大智若愚的人物。我们甚至可以认为傻子可能是装傻,只有他傻才能活到承认不傻的那一天。而从小就被公认的聪明哥哥是麦其土司家族的希望,俨然以“准土司”自称。可是却在攸关土司命运的大事上犯了糊涂,真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阿来通过对这一组人物的描写,和读者同样经历着认知不断深入的过程,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向我们阐述了一个哲理:傻子不一定就真是傻子,聪明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聪明人。两者可能会有完全相反的命运。由此矛盾哲理呼之欲出。尽管如此,作者既不会对聪明人加以赞叹,也不会对傻子有耻笑的语言描写,作者同样对最后要表达的结局感到意外,文字中几乎嗅不到作者支配感情的味道。
而我比较《我们播种爱情》就发现与《尘埃落定》完全相反。文本中有一个潜在的正确错误判断标准,如小说中的兽医苗康这个人物形象。从作者借倪慧聪、林媛的心理活动和语言的文字中可见作者对苗康的厌恶。事实上这样处理一个人物易导致简单化的弊端。而生活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至今也没有一个说服人的定论。在我眼中这样的作者类似于全知全能的看围城内外人的钱钟书,所有的人都在城内迷惘、奔走、不知所措,只有钱钟书一人是身处城外唯一聪明的不食烟火的神。
《我们播种爱情》我认为存在一个“涟漪环”似的中心,与《尘埃落定》对应来说我称之为“串联 ”。中轴主线是(农业技术推广站,由此拓展开去,波及到西藏各地区各社会阶层和历史渊源,形成一幅波澜壮阔的向前跃动的社会画卷)。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尘埃落定》那样的复调结构,阿来用复调的写法写出来了生活的“原相”,可是“串联”将所有人的心、思想活动、奋斗目标都串到一起,失掉了人物的特色、多样性。
这两部小说我更喜欢阿来《尘埃落定》中空灵的语言、别样的叙事方式、渗透出来的深入骨髓的生命哲理等,他那样的文学天赋像李白,任情而流动,他说《尘埃落定》是靠“生命的冲动”才写成的,所以世界上只有一个阿来,且只有一个在那一刻写《尘埃落定》的阿来,也就是说现在的他也不一定能再写出这样的作品,那时的他不可复制。徐怀中则是另一种情调,他可以模仿。如果将阿来喻为李白,徐怀中就堪比杜甫,他的技法是后人可学的。
[1]廖四平.论《尘埃落定》——“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丛论之一[J].清远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
[2]阿来.尘埃落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李生羽.复调视野下的《尘埃落定》[J].青年作家(中外文艺版),2010(04):18-1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