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东北、东南大石盖墓的渊源及其文化传播

2018-03-06汤隆皓

文化学刊 2018年10期

汤隆皓

(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广西桂林 541001)

我国东北、东南及西南三个地区均出土大石盖墓。毋庸置疑，三个地区大石盖墓出土的随葬品是无法进行比较的，因为空间、时间、族群及考古遗物本身都不一样，缺乏比较的基础。不过墓葬形制本身的相似性却构成了比较的基础，民族学中“相似即相关”的原则在此依然起着作用。由于西南地区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所以只是在需要时简单提及。本文主要通过对东北、东南大石盖墓进行研究，确定两地大石盖墓的渊源关系，并推断大石盖墓在我国的传播顺序。

一、我国东北、东南大石盖墓的主要类型

在我国东南部，浙江是一个巨石遗迹分布集中的地方，已发现的石棚墓有岱山石、棋盘山、杨梅山、平阳县的荆山、苍南县的桐桥、三门县的满山岛等。浙江石棚墓均集中分布在浙南沿海地区，分布在海拔150米以内的山脊或山顶分水岭线上，或山麓的台地上。石棚墓的类型大致分为四种：(1)三面用多块长条或长方石形成立壁，上面覆以盖石，石材不作精细加工，形状亦不规整，这类墓数量最多；(2)三面均用两块或三块不成形状的巨石在地面上摆放成壁，上面覆以顶石，这种类型目前仅见于岱石山M28；(3)四角各埋一柱状长条支石，上覆顶石，这种类型数量较少，苍南桐桥发现两座；(4)仅用自然小石块砌出低矮的地下墓穴四壁，上覆顶石，有的甚至没有小石块，只是在地面上挖一坑，上覆一巨石板，被称为大石盖墓，岱石山和桐桥此类墓较多。[1]

我国东北地区的大石盖墓主要分布于今辽东半岛的普兰店市、瓦房店市、庄河市、盖州市和凤城县等地，以及吉林省中南部。所见大石盖墓的石盖大多裸露于地表，石盖多经加工，有长方形、圆形和不规则形，有的墓底铺有底石。墓葬一般分布在较低矮的台地或平地上，少则几座，多则十几座聚集在一起，形成大石盖墓群。我国东北地区的大石盖墓根据其形制，亦可分四种类型：(1)石盖石板墓，四壁以石板构筑，墓底铺石板，石盖为圆形，如普兰店双房石盖墓6；(2)石盖砌石墓，四壁用自然石块砌成，叠压规整，墓室呈长方形，如凤城东山石盖墓；(3)盖石土坑墓，这类墓是在地上挖一土坑，上覆一大石盖，如普兰店碧流河大石盖墓24；(4)石盖垫石墓，即在地上摆放几块石头，似为墓圹，然后盖上一块大石作为墓盖，如普兰店碧流河墓群中的个别墓。[2]

二、东北、东南大石盖墓的渊源

在大石盖墓出土物中，原始瓷、印纹硬陶及青铜器的存在，表明大石盖墓是青铜时代的遗存。出土的原始青瓷和印纹硬陶的器形，与浙江其他地区同时存在的土墩墓出土的同类器物相一致，因此两者具有比较的基础。根据发掘出土的遗物，对照已基本建立起来的土墩墓分期序列，可确定已知浙江大石盖墓的总体年代上起西周早期，下迄春秋晚期，调查资料则表明大石盖墓的产生年代可能会早到商代晚期。在起始年代上，大石盖墓要早于浙江省其他地方存在的石室土墩墓，目前已知石室土墩墓的最早年代在西周中期。由于岱石山发掘清理的大石盖墓大部分已遭严重破坏，出土物较少甚至没有，这给相关研究带来了困难。因此，目前尚不能对浙江大石盖墓作进一步的分期研究。大石盖墓的出土物也以原始青瓷、印纹硬陶和素面硬陶为基本内容，其常见的原始青瓷豆、碗、盂、碟、罐等器物不但在形态特征上与土墩墓所见者一致，而且其胎釉、纹饰特征与土墩墓遗物毫无二致。大石盖墓所见的素面硬陶豆、碗、盂及印纹硬陶的罐和瓶，也为土墩墓出土物常见和共有。这些无不显示出大石盖墓与土墩墓文化面貌上的共性，表明构成两种墓葬随葬品的主体因素是相同的。

东北和东南两地大石盖墓形制相同，但随葬品各不相同，都符合各自本地的文化特征，属于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墓葬遗存。对于辽东半岛大石盖墓，有研究者认为是古时东夷人的墓葬，也有研究者认为是貊人及其先世的遗存，而浙南大石盖墓则是瓯越人的墓葬。对于东北地区和南方地区的石构墓葬，有的学者指出两者之间应该有文化渊源关系，认为东南地区石构墓葬是东北夷人文化南下传播影响的结果[3]；有的学者认为二者之间没有关系，尽管石构墓葬的外在形式相同，但作为内涵的随葬器物因地而异。笔者认为第二种说法有失偏颇，因为这里所讨论的大石盖墓形制本身与随葬品无关，墓葬形制和随葬品是墓葬文化中的两个不同的因素，完全可以分别来自不同文化的影响。譬如，法语在法国和许多北非国家都是主流语言，但使用者是不同的人群，显然不能因为使用者不同就断言法国的法语和北非的法语没有关系。反之亦然，文化上有诸多相同之处者，未必就是同一个族群。如双房遗址和朝鲜半岛的美里松遗址的石盖墓上石基本一样，而且两地均出土了C型曲颈壶，以致这种壶被称为“双房—美松里陶壶”，然而这两个遗址的族群却不一样。[4]即便是同一地区、同一文化，其族群也有可能不一样。如扎赉诺尔A组与B组颅骨材料均来自内蒙扎赉诺尔汉代墓群，其文化性质也均为鲜卑遗迹，而扎赉诺尔A组体质类型与西伯利亚蒙古人种最为接近，B组则代表西伯利亚蒙古人种和北极蒙古人种的混血类型。[5]再如，白庙I组和II组的颅骨资料均来自河北张家口市的宣化区，为春秋时代的墓葬，I组高颅窄面型，为典型的东亚蒙古人种，II组在某些体质特征上与东北蒙古人种的种系分化趋势一致。[6]

杨楠曾就东北与东南地区古代石构墓葬进行比较分析，认为两者的墓葬形制不同、构筑方式不同、随葬器物亦不同，因此认为“东北地区与东南地区的石构墓葬之间既无渊源关系，也谈不上同属一族，二者分别属于完全不同的文化系统及其族系。”[7]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杨楠就东北地区举证时所援用的例子只是石棺墓、石棚墓及积石墓，而不是大石盖墓。再者，判别族群时应根据墓葬材料、结构和形制，还是应该依据随葬品？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究的问题。在对石构墓及其随葬品进行分类时，不应该简单地将墓葬看作形式，将随葬品看作内容，二者都是无法判别孰轻孰重的文化因素。既然它们是独立对等的文化因素，可以将其中任何一者单独进行讨论，而没有必要将视为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最为重要的是，东南、东北地区的大石盖墓均分布在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千公里，其相似之处很难让人认为没有渊源关系。

三、大石盖墓文化在我国的传播

鉴于大石盖墓沿海洋或河流地带传播的特征，我们有理由认为这是一支来自海上的文化。根据目前的考古学资料来看，笔者推测大石盖墓最初到达东南海岸浙江的瑞安等地，以及东北海岸的辽东半岛，然后再从这两个地区分别辐射性向外扩散，东到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西面则通过中国北方草原，而后南下经横断山脉的藏彝走廊抵达川西和滇北地区。

笔者之所以做如此推断，除了许多学者基于世界眼光的综合研究外[8]，主要还鉴于与大石盖墓可资比较的土墩墓的考古材料。土墩墓也是一个世界范围内普遍分布的考古学文化现象，凌纯声曾经将我国江南的土墩墓与北美的土墩墓进行比较，并认为北美的土墩墓乃由江南土墩墓传播所致，即所谓的超太平洋传播。他认为土墩墓“纪元前三十世纪左右在华东已存在了！这一文化南向淮河长江流域传播，同时传入太平洋中的岛屿，渡过太平洋而至中、南美洲。”[9]不过凌纯声所说的“纪元前三十世纪左右”的土墩墓不知从何而来，因为相关研究认为土墩墓的时代最早不晚于西周早期。2006年，闽北蒲城县管九村发现了30余座土墩墓，墓葬中出土了一大批相对完整的黑衣陶、(原始)青瓷器和印纹硬陶器组合，经14C测定，其年代在距今4 500～2 500年，跨夏、商、周、春秋。其中，夏商时期出土黑衣陶的土墩墓，被认为是江南土墩墓中时代最早的一个。[10]这就意味着原来所想象的由北而南的传播走向被这一新发现所推翻，也更加印证了大石盖墓通过海洋传播到中国东部沿海地区这一推测。

另外，我国东南地区大石盖墓的时代约为商末至西周[11]，东北地区大石盖墓的时代约为西周中晚期至春秋，西南大石盖墓时代稍晚，约为春秋至东汉。[12]这似乎也暗示着一种传播顺序，且更符合传播规律：西南藏彝走廊区域各个时代的考古学文化均存在着一种滞后性。童恩正先生曾经用“半月形文化传播带”来描述我国的石构墓葬，认为我国的“大石文化”以大石墓—石棚为主要代表，并相对集中地分布在从东北到西南高原山地的“边地半月形文化传播带”。因此，这种滞后性也可以说明西南地区的大石盖墓可能是由东北、东南地区传播而来的。

尽管有学者认为川西南的大石盖墓应是本地起源的，理由是许多大石盖墓的下面堆积着新石器时代的遗址。[13]但这并不意味着大石盖墓就是从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上发展演变而来，关于这一点毋需论证。西南地区大石盖墓在形制上与东北和东南地区同类墓葬相比，最大的区别在于西南地区大石盖墓上的石盖均在2块以上，而东北和东南地区大石盖墓的石盖基本上是一块巨石。此外，西南地区大石(盖)墓的规模也相对较大，墓室一般宽0.8～1.2米，深1.5～2米，长约6～8米，最长者可达25米，如凉山西昌脑洼一号墓。[14]这样一种狭长的大型墓多可葬上百人。值得注意的是，西南地区大石盖墓与东北、东南地区大石盖墓形制上的区别，不仅仅是一种空间上的差异，更是一种时间上的演变序列，西南地区狭长型的大石盖墓正是东北、东南地区方形或长方形大石盖的发展和演变结果。由此看来，西南地区的大石盖墓传统更有可能是从东北、东南地区传播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