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相声应该怎么说?
2018-03-05于梦欣
于梦欣
近年来,文化市场快速发展,小剧场演出及各类电视广播文艺节目蜂拥而起,尤其是多档喜剧类综艺节目的兴起,为相声表演艺术吸引了大量青年观众,使更多的相声演员、相声作品为广大观众所熟知和喜爱。通过这些渠道展现相声艺术具有传播量大、传播面广等诸多优点,但同时也对当代相声表演提出一定要求:一方面,要求表演者不能完全照搬传统的表演模式,而是要在表演方式和内容上作适当调整,以适应当代人的生活节奏;另一方面,现代社会信息庞杂,观众对艺术作品的鉴赏能力不断提高,这就要求表演者不断创新自己的节目。
为了迎合市场的发展,许多相声演员在相声的求新求变上颇费工夫,例如,对传统作品进行翻新,或创作一些贴近现代生活的新作品。有些综艺节目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提高关注度,还会安排一些影视明星、歌唱演员等与相声演员合说相声。这些作品呈现出来的效果参差不齐。因此,如何把握相声创新的“度”,在迎合当代观众的基础上又保留相声本身的“滋味”,当是当代相声演员在创作表演中需要仔细斟酌考虑的头等问题。
《我爱北京》是由青年相声演员李寅飞、李丁、董建春创作,刘金霏、陈曦表演的相声。这段作品通过逗哏塑造的“业余导游”形象将北京的独特文化气质、历史知识传达给观众,在笑声之余又饱含知识性,格调高雅,内容新颖,又富有传统相声的“韵味”。这段相声自创作以来,多次在小剧场演出,并登上2017年北京卫视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节目播出后,收到了很好的反响。这里我们试图通过分析相声《我爱北京》,对当下相声作品如何在传承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做一点思考。
笔者认为,《我爱北京》之所以能收到良好反响,主要具备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旧瓶新酒,传统框架里的新内容
很多新相声在创作的过程中往往急于摆脱传统相声带来的禁锢。因此,往往忽视传统,只管“创新”。而《我爱北京》这个作品的整体框架和构思却是从传统中“拆洗”出来的。
《我爱北京》有两个方面最能展现这种传承气质:第一,“怯口”表演。从传统相声的角度上来看,《我爱北京》是一个纯正的“怯口活”,即主要演员使用方言来展现人物。这样的作品在传统相声中不胜枚举,比较为大众熟知的,例如《怯大鼓》《怯洗澡》等。如果要按照传统的相聲命名规律,那么可以将这个作品命名为“怯导游”;第二,“怯勺”形象。逗哏自称是专家行家,却处处露怯。这样的创作手法也是传统相声中惯用的手法,例如《豆腐堂会》《洪羊洞》等。
就人物而言,《我爱北京》主要塑造的是一个“假导游”或者说“业余导游”的形象。就作品的主题而言,《我爱北京》既有对“假导游”的讽刺,又兼谈“外地人在北京”的话题。但不论是“假导游”还是“外地人在北京”都是时下的话题,在传统相声中绝不会存在的。
二、内容翔实,文化底蕴深厚
一个经典的相声作品,既要有好玩儿有趣的笑料,更要有耐人寻味的内容。相声《我爱北京》集知识性、趣味性为一体,许多“包袱”都很好地与知识性合二为一。例如:
甲:你知道蟠桃宫在哪儿吗?
乙:在哪儿啊?
甲:在东便萌(门)。
这个“包袱”就内容来讲其实是一个“知识点”,但是在表演的过程中,通过口音的包装使得它能够作为一个“包袱”抖出来,既丰富了内容又增加了趣味,而这样的“包袱”在这个作品中比比皆是。
《我爱北京》还蕴含了深厚的文化底蕴。这个相声名为《我爱北京》,实则借“假导游”之口介绍北京的传统文化。从作品的主线上看就由老北京小吃卤煮、驴打滚,讲到老北京的城门,进而讲到“八臂哪吒城”“燕京八景”,而细小的方面,蟠桃宫、梨园,还有“里九外七皇城寺,九门八点一口钟”,都带着浓浓的北京味儿,几乎可当作“老北京文化旅游指南”。
三、典型的人物形象
典型人物形象是传统相声留给观众的一份深刻记忆,“逗你玩”如是,“黄半仙儿”亦如是。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会为作品增色良多。在《我爱北京》中,逗哏塑造的形象是一个操外地口音的“怯勺”形象。
首先,逗哏塑造的人物在一出场就操着奇怪的外地口音,这本就带有很强的喜感。而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人说别人是外地人,说自己是北京人,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冲突,形成了一条隐藏的“包袱线”。因此,只要在后面的节目中逗哏一说到“你个外地的”,说到“你这个人说话有口音”,埋好的“包袱”就会一次次地悄然摊开。
其次,“怯勺”的人物性格也为作品增色良多。逗哏的差说歪解,用“业余导游”的口吻展现出来,与捧哏演员的一再纠正形成冲突,这样使人物形象愈发丰满。
四、思路清晰,层层深入,悄悄转变
许多不成熟的相声作品中存在这样的弊端:单元与单元的过渡十分生硬。有的相声作品甚至是硬生生地从一个单元转到另一个单元,段与段之间有很强的分裂感。在《我爱北京》中,这种转变就处理得十分得当,话题清晰,转换自然。我们以内容更加完善的2016年嘻哈包袱铺剧场的表演为例:
【话题1】北京小吃
(我研究的不光是小吃,主要是小吃里面蕴含的文化。)
【话题2】驴打滚和蟠桃宫
(你知道蟠桃宫在哪儿吗?在东便门!)
【话题3】老北京城门
(显你……知道北京城是谁建的不?)
【话题4】八臂哪吒城
(再问问你,《封神演义》看过没有?)
【话题5】姜子牙与哪吒
【话题6】燕京八景
(你居然这么说我……我今天高低给大家讲一讲……哪个叫燕京八景)
可以看出,这个作品单元与单元之间的过渡十分自然,观众在欣赏时不会因为话题的转换而分散注意力,有一种在不知不觉间移步换景的感觉。
五、细节处理得当
有了对相声作品的整体把握,也要在细节之处进行精细的处理,《我爱北京》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在许多细节的处理上《我爱北京》做到了“一番一抖”,甚至是“抖上再抖”。我们以这段相声嘻哈包袱铺的版本的开头为例:
甲:(外地口音)你好,听你这个口音,你是外地的吧?(笑)
乙:听咱俩这口音谁是外地的呀?(笑)
甲:这么说,你是北京仍(人)?(笑)
乙:不……不敢当。(笑)
甲:太好了……
乙:嗯。
甲:我是北京仍(人)。(笑)
乙:啊?
一个操着外地口音,却说别人是外地人的外地人形象迅速建立了起来。
另外,在很多细小的反应上,演员对于人物的处理也十分到位。例如,逗哏演员在背自己的假“名号”时上不来气的样子,被揭穿后为了找回面子搪塞着回应“也有你那么叫的”。这些小细节的处理虽然构不成“大炸雷”,但也绝对是很值得“咂么味儿”的。
六、一遍拆洗一遍新
“一遍拆洗一遍新”是相声创作表演中的重要法则,相声演员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打磨相声作品,使作品越来越完整、成熟。很难得的是,这个相声在网络上至少可以找到五个版本。通过对比可以发现,这个作品在创作之初,还不是很完善,段与段的过渡衔接也有些生硬。但值得高兴的是,这样的对比能看到一个相声作品慢慢成长,走向成熟的过程。
总的来说,在后面的版本中,演员的表演方式、熟练程度都比前面的版本有很大的进步,话题的转换更加自然,“包袱”更加精致。在第一个版本中出现的许多反复、“打哈哈”的情况,在后边的版本中也都不见了。如:
大逗相声版:
甲:卤猪你不知道吗?就是里面全是下水,还有烧饼,卤猪嘛。
乙:那叫卤煮,北京人!卤煮!
甲:也有你那么叫的。
嘻哈包袱铺版:
甲:卤猪你不知道吗?大伙都吃过就是里面全是下水,还有白饼的那个。
乙:好像叫卤煮吧……我听着那个吃食……还白饼……那叫火烧!
甲:卤……卤什么?
乙:卤煮!
甲:卤煮……卤猪……哼,你这个人说话有口音,你这个人……
乙:谁说话有口音啊?
后者明显要比前者更加精致:第一,把“烧饼”替换成“白饼”;既能使逗哏的“怯勺”形象更加突出,又在对于“白饼”的疑问和解读中为这个段落制造了一个小的“包袱”。第二,“卤煮……卤猪……哼,你这个人说话有口音”,更加展现这个人知之甚少,还自以为是的人物形象。再如:
大逗相声版:
乙:你们家这宫廷菜啊,皇上端着卤煮,娘娘捧碗炒肝儿,骚气嗒哄两口子吃完了以后啃咸菜咔嚓咔嚓,有这样的吗?……这是宫廷菜吗?皇上吃这个吗?
嘻哈包袱铺版:
乙:您让各位听听这都是宫廷小吃啊?皇上抱碗卤煮,娘娘端碗炒肝儿,两口子味儿了吧唧吃完了以后一扭头,呀,太后跟这儿喝水疙瘩呢,哈哈……
逗哏前面刚好提到卤煮、炒肝儿和水疙瘩,这里,逗哏又用“示现”的修辞手法将它们组合到一起,和前面逗哏的话前后照应。“太后跟这儿喝水疙瘩”在格式和内容上更加工整,更加符合相声语言的规律。
在口音的处理上,不同的版本间也有差别,大逗版虽然已经塑造出了一个说话带口音的人物,但对口音的安排以及利用口音制造“包袱”还不是十分纯熟。例如提到“西直门”“儿化音”的时候也基本上按照北京话的发音来说。而到了嘻哈版,已经改作“西直儿门儿”“老北京儿的儿化英(音)”,这样一来,也有了“您这门都跟纸糊的似的”这样完全是因为口音翻出的“包袱”。
通过分析,不难看出相声《我爱北京》受到观众的欢迎并不是偶然。当下,娱乐产业发展迅速,相声观众已不满足传统相声带来的刺激感。因此,市场也愈来愈需要年轻演员肩负起创作新作品的重任。另外,相声作品的内容是相声的灵魂。相声内容的好坏直接决定了相声作品的气质和生命力。纵观相声发展史,但凡经典的相声作品在内容上都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尤其是一些“文哏”类的传统作品,其中大多蕴含深厚的文化底蕴。
《我爱北京》之所以受到欢迎,正是因为在这个相声中蕴含着许多创作上的巧思,这得益于创作人员和表演者对于相声艺术良好的理解,对于作品内容上的把控,归根结蒂是良好的创作功底和扎实的表演技艺。
回看《我爱北京》,作品主要创作者李寅飞、李丁和董建春本身是三个极具个人风格特点的青年相声演员。其中,李寅飞的相声作品中传统特征较为明显,近几年的作品如《大话古文》《大話鲁迅》《成语新编》等都有极强的文学性。李丁、董建春的作品如《赤壁小话》《男朋友女朋友》等活泼明快,受到年轻观众的追捧。这样的创作积淀为《我爱北京》提供了一片沃土。
有了充实的内容却没有好的表演,也称不上是一个好的作品。比如同样的作品由不同的演员来演绎,就会收到不一样的效果。刘金霏、陈曦是年轻一代相声演员中的佼佼者,两人的表演风格活泼热情,节奏沉稳大气。这与二人的表演经历是分不开的:一方面,常年坚持表演传统相声作品为二人的表演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另一方面,作为煤矿文工团的演员,小剧场、电视台,甚至是慰问演出经历,为二人提供了丰富的表演经验。因此,在表演时对作品的把控也是游刃有余。
年轻的相声演员要怎样说相声?一味地迎合大众还是守住传统,固步自封?我想,《我爱北京》为我们交了一份很好的答卷。这个答卷或许不能解答在这个“泛娱乐化”的时代里,相声究竟应该何去何从的大问题,但或许可以在某一个角落,为相声的继承和发展打开一条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