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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2018-03-05徐可

当代人 2017年6期
关键词:沈园陆游苏轼

徐可

爱情是那么神奇,也许就是一面之缘,也许只是惊鸿一瞥,然心有灵犀,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生死相依。天地玄黄,世易时移,沧海桑田,一代代文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而他们的爱情故事却永远活在他们的诗词歌赋中,活在后人的心中。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这首词,记不清读过多少遍了,可是每次读起来,仍会哽咽流泪。词中所表达的那种阴阳两隔的无奈、深情难忘的沉痛、无人可诉的凄凉,穿越千年的时光,敲击着一代一代读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催人泪下。

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也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大量以爱情为主题的作品。既有两情相悦、男欢女爱的喜悦:“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睢》)又有生死相依、携手到老的庄重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伯兮》)更有坚贞相爱、永不分离的誓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上邪》)

坚贞不渝的爱情总是如此美好,引来一代代文人竞相书写、颂扬,留下了诸多名篇佳作。那些有关爱情的诗句,什么时候读起来都是那么温馨、感人。这里,有刻骨铭心的追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离思》)有绵绵不断的思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有对美好爱情的渴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卓文君《白头吟》)有对圣洁爱情的歌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有重寻不遇的惆怅:“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有意外相逢的喜悦:“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元夕》)有恋人幽会的欢愉与佳人难觅的伤感:“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欧阳修《生查子·元夕》)读着这些优美的诗句,我们或会心微笑,或扼腕叹息,或潸然泪下,为那美好的爱情而感动。

美满的爱情固然令人羡慕、向往,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美满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是爱而不能、爱而不得、生离死别的悲剧,也正是这样的爱情悲剧,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白居易的《长恨歌》叙述的就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也是千古传诵的爱情名篇。

《长恨歌》,作于元和元年(806年),当时诗人正在盩屋县(今陕西周至)任县尉。在这首长篇叙事诗里,作者以精炼的语言,优美的形象,叙事和抒情结合的手法,叙述了唐玄宗、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的爱情悲剧。诗人借助历史人物和传说,用回环往复、缠绵悱恻的艺术形式,创造了一个回旋曲折、婉转动人的故事,并通过塑造艺术形象,再现了现实生活的真实,感染了千百年来的读者。诗的最后四句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文人天生感情丰富、多愁善感,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他们比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加执着、更加虔诚。爱情是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他们创作激情的重要源泉。他们,有的多情,如柳永,“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有的深情,如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的痴情,如陆游,“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他们的悲欢离合令人唏嘘,他们的诗篇感人肺腑。

苏东坡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被称为千古第一悼亡词,也是最令我感动的悼亡之作。

王弗(1039年-1065年),苏轼的结发之妻,眉州青神(今四川眉山市青神县)人,聪明沉静,知书达理,16岁嫁给苏轼。婚后,二人情投意合,恩爱有加。可惜天命无常,王弗年方27岁即不幸早逝。王弗去世后,苏轼对她依旧一往情深,哀思深挚。熙宁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苏轼梦见爱妻王弗,便写下了那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陈师道语)的悼亡词《江城子》。

全词满含对亡妻浓浓的怀念之情。“十年生死两茫茫”,首句单刀直入,直抵人心,为全词奠定了伤感哀痛的基调。开头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语,感人至深。恩爱夫妻,撒手永诀,时间倏忽,转瞬十年。即使不去思量,过去的一切自会浮漾心头,难以忘怀,追念之情,不能自已。孤坟远在千里,无处可诉衷肠。一句“无处话凄凉”写尽作者孤寂悲郁的心境,令人为之心酸。即使在梦中相逢,然而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不胜悲凉。全词语言朴素自然,纯用白描,不事雕琢,具有令人荡气回肠的艺术魅力,堪称悼词之绝唱,使人读后无不为之动情而感叹哀婉。

堪与东坡媲美的,还有陆游。他们同样遭遇了与爱妻的生离死别,也同样写下了感人至深的怀人之作。不同的是:苏轼的悲剧是天命,不可违;而陆游的悲剧是人祸,不得已。

公元1144年,陆游与表妹唐琬结婚。婚后,他们“伉俪相得”“琴瑟甚和”。不料,陆母对这个儿媳却极端厌恶,以属相不合等为借口逼迫陆游休妻。陆游百般劝谏,哀求无效,二人终于被迫分离,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十年以后的一个春日,陆游回到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園,与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唐琬征得赵士程同意后,派人给陆游送去菜肴,聊表抚慰之情。陆游感念旧情,无限追悔,怅恨不已,写了著名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相传,唐琬看后,失声痛哭,回家后也写下了一首《钗头凤》,不久就郁郁而终了。endprint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心中的眷恋和痛苦。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他多次作诗怀念唐琬。75岁那年,陆游倦游归来,唐琬早已香消玉殒,然而他对旧事、对沈园依然怀着深切的眷恋,他住在沈园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写下绝句两首,即《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在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沈园是陆游的怀旧场所,也是他伤心的地方。他想着沈园,但又怕到沈园。那次与唐琬的相遇,伊人哀怨的眼神、羞怯的情态、无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样,使陆游牢记不忘。81岁那年,他又赋《梦游沈园》两首: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陆游临终前一年,也就是85岁那年春日的一天,再游沈园,满怀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思念唐琬的诗《春游》,不久就溘然长逝。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关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放翁是著名的爱国诗人,他的诗篇大多慷慨悲歌、铁马金戈,洋溢着深挚强烈的爱国激情。“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示儿》)同时,他又是一位重情之人,他和唐琬的爱情故事流传千古。终其一生,陆游都活在对唐琬的思念之中。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深深地埋在心底,陪伴他走完波澜壮阔的人生,可谓古今第一痴情之人。

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中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元好问也深有感慨地发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确,爱情是那么神奇,也许就是一面之缘,也许只是惊鸿一瞥,然心有灵犀,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生死相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愛情是不死的,也是不朽的。天地玄黄,世易时移,沧海桑田,一代代文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而他们的爱情故事却永远活在他们的诗词歌赋中,活在后人的心中。

编辑:耿凤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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