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帖
2018-03-05苏铁
说到知了,恐怕没多少人喜欢。这对知了来说,实在是不公平的。知了亦称蝉,有别称“借落子”。
论其字形,读音,我偏爱蝉。人真是怪得很,你喜爱这样,却未必会把它挂在嘴上。想到它,读来却是,知了二字,我不知这是否也是“入乡随俗”?入了三伏,天大热,燥热难捱;人无了精神头,也败了胃口,吃嘛嘛不香。胃口不佳,人亦会精神萎靡。
内人想了许多办法,从饮食人手,银耳汤,绿豆汤,皮蛋粥,玉米粥。辅之时鲜水果等等。
吾乡多枫杨,知了应是比别的地方多。暑气甚烈之时,便是知了猖獗的时候。说猖獗,又觉得有些不妥,不如说,是它们最为开心的日子好。丙申猴年,老天像落下了许多火球来。我居住的小区,居民大多为老年人,老年人喜静,也好扎堆,喜飞短流长。
说到知了的讨厌,也真是讨厌,你看,人家大爷都睡得好好的,你偏要“知了”“知了”地叫唤个不停,惹得连大妈嘴都歪了,拿出长竹竿子来轰你。
知了的大嗓门,在我看来,未必是“十恶不赦”的。至少是可以接受的。这世上有多少的嘶鸣声呢?
小区改造,那些挖掘机起重机轰隆轰隆哐吭哐吭的不绝于耳,卖东西收破烂的小贩的高音炮电喇叭“随风潜入夜”,是很有些让人消受不起的。更有甚者,为了一点开辟出来的“地盘”闹得扯发抓皮、拳脚相交的。何必呢?都说人老了,经历了多少风霜冷雨,一切都淡了,有道是“少年生气勃勃,老而至衰”,经世之人,盖知世事也。梁实秋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说的是,中国人喜欢喊叫,这表明大家性格豪爽,却又好自顾自痛快,老人家说,不是说这不好,只是希望,他们说话的时候多顾及别人,小声些,再小声些。我好像看到了老先生,摇着蒲扇,探出窗子,小声喊:“小声点啊。”
記得小学三年级那个夏天,鄙人也正如母亲所说的——顽劣至极,“朽木不可雕”。我从家里取了晒衣服的竹竿,折了一枝细树枝用布条儿绑在竹竿细尖的枝头上,缓缓地涂上松香胶(真是笨透了,不像现在的孩子聪明,只需扎一个塑料套);未出发前,我就在想象着这个晚上,盘子里那“一树梨花压海棠”,想象着姐姐妹妹羡慕的眼神。没想到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小猢狲一般爬到大树上,竟然“刺啦啦”地从几米高的树上跌落下来,灰头土脸,汗背心裤衩儿大白于众人。羞煞也——连卵蛋儿都红彤彤的。
知了的相貌简直可用“丑陋”二字来喻之。天鹅,喜鹊,白鹭,仙鹤,是神品,可谓人见人爱,螳螂,蜻蜓,蝴蝶称得上是上上品。知了这家伙真可怜,实在是让人不待见的。知了与蟋蟀相比,格比其低。好像提起知了,就会让人把它归类到苍蝇蚊子臭虫之列。某年,我去河北保定参观学习,主办方好客,组织我们这些摄影家去清西陵,入得陵园,但见松柏成林,清风徐来,幽静处,传来蝉声阵阵,仿若“银珠落九天”,让人顿生怀古之思。于当日晚泚笔记录这次游园的感受,现摘录一段:
园中多苍松、翠柏,犹见几人怀抱粗的良木;曲径通幽处,遮天蔽日,但闻鸟语蝉鸣,目不相及;想必皆隐于那茂密的暗处,或俯或仰,或歌唱或做沉思状。在我看来:这高高的树就是他们的家。对于蝉来说,家是简单的,一棵树,亦或一根柳条,也可是一片绿叶,就是它们栖息的家了。在人类看来,蝉的家未免过于简陋了,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家。可蝉却不这样看。如果说到家的好,你们人类的家还不如我们。你看:“我们的家多大,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愉快了就唱,没有烦恼。”在它们眼里,“你们人类破坏自然,即使是唱歌,也带着虚伪的面纱。”
说知了是害虫,最初的认识来自于母亲的灌输。有一年,我头上生满了疖子,母亲说,看看,这就是你玩知了的好处,不停地数落着,她不顾及我此时头上缠着纱布的苦楚。我别转头,嘴赌气地嘟起,心想,哼,你说知了不好,我就偏要玩!那个时候,知了捉来了,我会骄傲地分给小伙伴们,还会折几枝冬青树枝,养在家里观察。战利品多的时候,用红色的泥土将知了裹了,用稻草、木柴生一堆火,慢慢煨熟,然后剥去两头,那个香啊,至今无法忘却。我书读得少,不知有哪位作家专门写过关于蝉的“美食”帖。
说到“吃蝉”,我们这儿是有高手的:有用盐先将其搅拌均匀,放置约半小时,再清水洗净;锅内放入菜油,待油沸腾,将知了倒入爆炒;迅速放人生姜,大蒜,酱油,绍兴酒,少量精盐,快速翻炒,捞于盘中,再撒上小葱,色泽丰美犹如英雄抱美人;尝一口,满嘴生香。还有一种吃法:放两三小勺油,炸一小把花椒,待一定火候时,把知了放入,炸,等到金黄闪亮,放入豆瓣酱。吃起来,则齿唇留异香,咂舌之余,生发出对蝉的敬畏之心。一口,一个味道,一口,一个感喟。
读《梦溪笔谈》,方知蝉还有用来形容美人的。特兹录《螓》如下:蟭燎之小而绿色者,北人谓之螓,即《诗》所谓“螓首蛾眉”者也,取其顶深且方也。又闽人谓大蝇为胡螓,亦螓之类也。
友人曾送我一玉蝉,通体透明,温润光洁,光泽柔和,白色中隐着青绿,模样甚为可爱。有一段时期,我常常放在几案上做为清供。后来,此物不知去向,让人扼腕嗟叹。
早先,只知其弊,易传播疾病;后晓其利也。《本草纲目》中就有对知了的药用价值的详细记载。
以鄙人之经验,暑气甚嚣时,不妨在茶几上摆几盘白瓷碟,置几粒青豆黄豆茴香豆,沏苦丁于紫砂壶内,知了喧闹时,与其共乐。闹中取静,何不是一件美事?
好在这个夏天有书看,读梁实秋,读胡竹峰。梁先生的文字,平淡幽深,有烟火气;胡竹峰,是少年老成,文章好坏我不说,买来看便是。书可生香,亦能解暑也。
“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诗中生动而形象地表达出对蝉的心性高洁的赞美。白石老人画花鸟,亦画草虫,而老人的笔下多有“蝉鸣图”,可见有多少人亦是与吾同为爱蝉之人。
秋深叶落,知了遁迹,不免勾起些许感伤和怅然。我爱知了。
(苏铁,原名陶群力,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见于《文学港》《青春》《山花》《黄河文学》《天津文学》《鸭绿江》等报刊。)
编辑:刘亚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