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别人也讨厌自己的花季女孩
2018-03-05李春花
李春花
〔摘要〕高中女生小星,人际交往技能不够,不会和别人相处;情绪的自我调节能力较差;自我认识较为片面,自我概念脆弱,自尊感低。不安全的依恋模式可能是她消极自我与消极他人模式的主要成因,在分析原因的基础上,心理辅导老师和来访者一起探讨了行为层面的解决方案。
〔关键词〕人际关系;自我接纳;高中生;辅导个案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18)06-0047-03
一、 来访者基本情况
高二文科实验班女孩小星,17岁。
自述:我非常容易讨厌别人。别人一不理我,我就担心人家不想跟我玩儿了,就不停地问别人我哪儿做错了。有了朋友,却很快就反感她们,总怀疑她们在背后说三道四,虽然理智告诉我这只是我主观的感觉,我应该宽容待人,但做不到,我会厌恶、诅咒她们。有时候放眼望去,别人都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只有我一人孤零零地待着,我的心中就充满了对她们的厌恶。
我也非常讨厌自己。我是矛盾的集合体,不自信、悲观、颓丧,整天都沉着脸。我总想,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而别人就拥有那么多?我不漂亮,身材也不好,敏感脆弱,存在感极差,老觉得世界有没有我无所谓,可是我也清楚,连我自己都这么讨厌自己,谁还能喜欢我呢?
别人说我成绩挺好,可我不这么认为。我是北京的孩子,但从小寄养在外地,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抚养我的人管我吃、穿、不出事,很少有其他交流),等到上初中回到北京我才发现,自己在各方面和周围的孩子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可能是小时候没有人管,没有养成好习惯,也没有参加各种兴趣班,回来后发现差距已经无法追赶。看着自己,真是低到尘埃里去了。我常常觉得自己并不是属于这个城市,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我的情绪极度不稳定,每天感觉能被别人和自己点爆N次,总在心里不断厌恶别人也厌恶自己。
背景信息:在高一的时候,我教过小星,在心理课上,她虽然较少在全班范围内公开分享自己的想法,但能正常参与小组讨论;听讲很认真,也经常与我有眼神交流,在我讲解心理知识时还会记笔记。
从班主任处了解到,她平时不爱说话,朋友不多;在班上是优秀学生,年级排名也挺靠前。
总体印象:学业优秀;敏感、内向;宜人性较差;自我接纳程度低;消极情绪多。
二、辅导过程
(一)认真倾听,积极关注,自我暴露,增进共情
因为小星之前就是我的学生,她对我的信任和认同都比较高,再加上是主动预约心理辅导,表现出的阻抗和防御相对较少。她一开始讲述的时候,说几句话就停下来,似乎在试探我的反应,但发现我一直在专注地倾听,并且表情自然而真诚,她也就更加放松了。
在讲完自己的人际关系后,她问:“老师,我这人是不是特讨厌?”
我说:“谢谢你信任我,说了这些知心话给我听。我几乎对你所说的一切感同身受,在你这个年龄,我也过得不容易——内心是那样地渴望爱、接纳和关注,以致很多时候委曲求全;却又那样害怕被人真正走近和了解,以致造一座龙椅给自己,和所有试图打破自己心理优势的人和事保持距离,但是我当时就没有你现在的勇气,可以这样勇敢地剖析自己,并且站出来求助。”
在听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泪水默默地滑落下来,说:“老师,谢谢您的理解!”之后,她越发轻松地讲了下去。
(二)分析原因
她身上表现出的问题可以概括为三类:人际交往技能不够,不会和别人相处;情绪的自我调节能力较差;自我认识较为片面,自我概念脆弱,自尊感低。由冰山理论可知,外显的行为或情绪问题一定有其深层次的原因,她为什么会对自己不接纳、对他人不信任,总是处于消极的情绪状态中呢? 根据鲍尔比的依恋理论,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孩子是“不安全依恋”的孩子。孩子的主要抚养人,通常是父母,如果父母忽视甚至打击孩子的情感需求,孩子则要么极度渴望爱与亲密,要么极度担心被拒绝和伤害。前者让孩子形成了焦虑型依恋风格,后者让孩子形成了拒绝型依恋风格。早期的依恋风格会对之后的生活产生影响,这是因为,通过和依恋对象的互动,儿童会形成一种“依恋内部工作模式”,它是对早期依恋经验的表征,之后会逐渐发展成为包括对自己、重要他人及其他各种人际关系的解释。
内部工作模式主要包括两种表征,一种是指向自己的,即自我模式;另一种是指向他人的,即他人模式。如果在早期的依恋经验中,照顾者是可信的、及时回应的,那么个体的他人模式就会认为他人是安全的、可信的,否则就是不安全的、不可信的;相应的,如果照顾者能及时回应自己的需求,个体就会形成自己是可爱的、有价值的、值得被关爱的自我模式,反之就是不可爱的、没有价值的、不值得被关爱的。小星是因为没有得到依恋对象及时、安全的情感回应,在十几年的寄养生活中,形成了不安全的依恋风格以及消极的自我和他人模式。
在青春期,所有人都有一个任务,叫做“建立自我同一性”,大家都在细细摊开自己,反复检视,看看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在他人眼中如何,理想的自己又是什么样。这个任务如此重要而繁杂,以致让所有人焦虑、敏感。小星之所以感到不适应,是因为此前她成长中所遭遇的,让她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也不相信别人是安全的,她又如何能相信自己在他人眼中是美好的且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将来呢?
我对“依恋内部工作模式”和“自我统一性”的成长任务的分析,让她恍然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其实,上述三个问题归根结底都是一个问题,即不安全的人际依恋模式,情绪调节能力弱只是这一问题的副产品。明晰了问题,她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团乱麻,但同时也触动了她的忧虑:我已经这样了,还有改变的办法吗?我说:“有,因为我走过这段路,还有数不清的孩子像我一样走过这段艰难的成长之路,但我向你保證,只要用心去走,路的尽头绝对能柳暗花明。”endprint
(三)寻找解决办法
首先,重建依恋关系,提高依恋安全性。 我鼓励小星多和能给她接纳感、温暖感的人交流,比如她在咨询过程中提到的一位非常能理解她的读大学的堂姐,以及受她信赖、被她称之为“和煦春天”的心理老师,也就是我。在依恋治疗师霍姆斯看来,和这些人的交流所带来的积极感受与 “成功的父母带给他们孩子的感受”相似,可以有效弥补那些出现偏差的依恋关系,促进个体依恋内部工作模式的改善,帮助个体恢复情绪平稳,提高其情绪自我调节能力。
基于此,我和她约定了接下来一周一次、一次50分钟、共10次的心理辅导,在辅导过程中,我努力做到:
(1)进行情感性对话,尽可能多地接纳她的主观体验——感受、需求和想法;
(2)当意见不一致或者因为纠正她的不合理信念而让她有不被接纳的感受时,敏锐地觉察她的感受并随时准备主动修复关系。
(3)总体抱持接纳的态度,但伴随着对她的期待,这种期待略高于目前她对自己的期待。
(4)对她的不合理信念及时进行面质;对她退缩的想法和行为设定限制,表达愿意和她一起努力的意愿。
其次,在自我觉察中促进内省、调节情绪、增进自我认识与自我接纳。鼓励她在日常生活中增进自我觉察。一旦某个时刻开始感受到烦躁或者愤怒等,第一步,停下来,问一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情绪体验是什么?我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在回答自己的时候,一定要诚实。)接着要继续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到底我的哪一部分受到了损害?我能做些什么?也就是说,从觉察到自己的情绪开始,一步一步地,找到问题的根源,以及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不怕有情緒,怕的是情绪过于模糊,还没有被充分觉察和处理就被自己匆忙中忽略或者草率打发走了。
再次,挖掘自我“闪光点”。试着每天发现自己的一个“小确幸”,并记录下来。事情大大小小都可以。比如:今天在课堂上我发言了,本来不想发言,可是我鼓起勇气战胜了自己,发过言之后感觉挺好,没有人鄙视我的答案。今天我和XX说话了,以前都不大敢和他说话,现在发现其实说句话也没有那么难。昨天晚上睡得好,因此今天的精力很好,感觉真舒服呢! 记录的时候,把重点放在事实和感受上,尽量少说评价性的话。坚持每天都记,每周都拿出来看一看。
三、辅导效果与辅导反思
小星是一个悟性很高的孩子,在和她一起完成了将近三个月的辅导之后,不久就是暑假,她作为准高三学生踏入了备战高考的征程。因为我暑假放假,一个假期没有见到她,但彼此在微信上一直有联系,从信息内容和语气分析,她的情绪已经越来越稳定,虽然对自己的质疑和对别人的不信任也时有反复,但她能调动积极的自我觉察,及时进行分析和自我调整,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知道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但是因为已经有了方向,我心里就安定了,我不急,允许自己慢慢成长。”
在对她的辅导过程中,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体验,那就是自己常常要在面质和共情之间做出选择。因为她是一个依恋不安全类型的孩子,面对她常常出现的不合理信念——成绩在年级已经足够好了,可还是觉得自己很差,没有任何人看得起自己;明明内心深处对于父母把自己“遗弃”在异乡无法释怀,却绝不允许自己抱怨和责怪他们,甚至觉得就是自己不够好,出生的时机不对,因此才会让父母做出那样的决策。除了倾听和共情之外,我必须与她面质,然而每当面质之后,她就会敏感地问我是不是对她有看法,是不是她真的很糟糕,以致总是想不通在别人看来这么简单的道理。 面质会让她的焦虑感加重,以致我不得不不间断地一边面质,一边主动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她我不是对她有看法,我只是不同意她对于某件事情的具体看法。有时候我也会困惑,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多共情而不是面质,但是,权衡之后我还是选择了在某些时候面质多于共情。因为我和她的关系是一个真实的人际关系,我接纳她,但并不意味着要纵容她错误的观点。 但不可否认,在整个辅导过程中,共情是贯穿始终的。对于一个依恋不安全、自我和他人模式都较为消极的孩子来说,我认为这是最适合的姿态。
四、专家点评
这是一个有情感温度、有理论深度、行为指导明确具体的咨询案例。在老师积极的共情、真诚的理解和无条件关注的氛围下,学生能全面地暴露自己的问题,表达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对于一个自卑、敏感的青春期女孩而言,这一步并不容易。因此,这种倾诉与倾听过程本身已经具备了疗愈意义,蕴含着学生改变与成长的可能性。而对于这些表层问题,心理老师从依恋与人格的角度进行了深入分析,并把这种分析过程传递给学生,让学生得以在认知层面完成自我理解与接纳。在此之上,老师引导学生做出了在行为层面进行改变的努力,这些建议极具操作性,对于青春期的孩子而言,是非常适宜的。
点评专家:朱凌云,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德育研究中心研究员
(作者单位:北京市第十二中学,北京,100071)
编辑/卫 虹 终校/于 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