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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式婚礼

2018-03-04郭菲

书摘 2018年10期
关键词:布尔新郎新娘

☉郭菲

在我刚到达印度的头几个月,对一件事情非常不解,那就是我小区周围,每隔十天半个月,乃至三五天,就会有一大群人在我的楼下,敲锣打鼓吹喇叭。他们由远及近,再慢慢走远,那声音震耳欲聋,最高音的部分可以持续二三分钟。以至于我就算关好所有的门窗,也足以震得我心烦气躁做不好任何事情。我开始以为是节日,但印度即使节日众多,也不至于频繁成这样,有一次我走到阳台上好好观摩了一阵子,是一群穿戴红白相间衣着的仪仗队,缓缓在楼下移动,每到一个小区或者独栋别墅外面就要停下来几分钟。仪仗队后面,一群穿着莎丽的大妈和年轻女子跟着跳舞。这个仪仗队行走速度之慢,穿过短短一条街,足足要一个小时左右。

我看群众参与度很高,就以为是当地的一个风俗,直到有一次我和两个学生去逛街,又看见了这样的仪仗队。这一次的声势还要大一点,有一个男人,正穿着盛装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马上,被仪仗队护送前进。我还没发问,学生就说:“先生,快看,这是我们印度的婚礼!”

我问:“他们这么大张旗鼓,不怕扰民吗?”

学生说:“婚礼是印度人非常看重的一个大事,他们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我结婚了!”

原来如此。每个人都要结婚,你扰我,我扰你,成了习俗,也就没人介意那响彻云霄的锣鼓声了。

一个民族的文化在人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件上,往往能留下最多的印记,我对印度人讨个媳妇找个相公要花费多大的精力和成本充满了好奇。于是,在去参加安布尔亲戚的婚礼前,我特地找桑迪普问了问古吉拉特邦婚礼的全部程序。他倒很认真,回了我一封长长的邮件,里面充斥着众多英语化的印地语单词和专业术语,我又结合了很多其他资料才搞懂。

他们结个婚,真累人。

古吉拉特邦的婚礼随具体城市的不同有些差异,但总体上都要持续三到五天不等,不过首先都绕不开一个共同的程序——“甘内什祭拜”。

甘内什就是象头神,他本来是雪山神女用汗水创造出来的“儿子”,陪伴与守护自己。有一天雪山女神的丈夫湿婆回家,正巧碰到妻子在洗澡,只见一个陌生男人在门外守护,这个男人就是甘内什。由于甘内什不认识湿婆所以阻止他进门,结果被愤怒的湿婆砍掉了脑袋。

当湿婆得知甘内什是自己的儿子时,懊悔不已,便去求守护之神毗湿奴。毗湿奴说,明天太阳升起时朝北走,遇到第一种生物时,砍下它的头放回儿子的头上,就能令他死而复生。于是第二天,湿婆朝北走,最先遇到的是一头大象,就砍下象头放回到儿子头上。甘内什活了过来,不过也就成了现在这深入人心的象头人身形象。

后来,湿婆为了补偿儿子,决心为他清除一切障碍,全力帮助他实现目标,所以甘内什又被称为“清除障碍之神”。在印度,甘内什常常会出现在企业家的办公室里,或者挂在汽车后视镜上,象征着前方一马平川。在婚礼这类重大的仪式之前,人们也都要先膜拜他,以求庇佑。

拜完神,男方要在屋子外面准备一个圆顶的大棚子,招待四方客人。

接着就是一个叫做“嘎巴”的庆典,很简单,就是大家围成圈没完没了地跳舞。当天还有一个婚宴,专供给新郎一方的亲朋好友,此时离正式的结婚仪式还有一天。

正式婚礼的第一天,新郎从自家住处出发,去迎接新娘共赴婚礼。婚礼一般就在新娘家操办,那里新娘和亲朋好友一起等待着新郎的到来,不过这里的“亲朋好友”数量庞大,有100到150人。倒不用“抢亲”了,不过,就是这个类似于“迎亲”的环节,新郎方面会安排一个仪仗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直到婚礼现场,烟花爆竹也会用于增添气氛。

新郎到达新娘家后,新娘那方的人会热烈欢迎新郎一方,双方的队伍汇聚在一起,相互祝福。

之后的程序新郎新娘就共同参与了。两边的人又大吃大喝一顿后,新人需要完成印度教婚礼中最重要的仪式——拜祭火神。新郎和新娘手牵着手,走向婚礼场地中间的一个圣坛,上面的圣火已经点燃,先由新娘围着圣火走两圈,然后新郎再走两圈。在印度教中,火就是火神阿耆尼的象征,中国把他叫做“火天”,在创始之初梵天创造的八神中排行第六。阿耆尼会净化掉新郎新娘身边的黑暗,象征着新婚夫妻未来前途光明。

完了以后,新郎要亲手给新娘戴上一条项链,这条项链充满着浓厚的印度风情,以后的岁月中,新娘会一直戴上。

整个仪式持续一两个小时,之后新郎新娘才可以去吃午餐。当天,新郎就可以把新娘接回自家,完成夫妻之事。

第二天晚上,在新郎的家中,还有一场宴席,接待新郎一方的嘉宾。这场盛宴可大可小,主要用于接受新郎一方亲朋好友的祝福。

这一天完了以后,婚礼才算正式结束,新婚夫妻往往会选个地方欢度蜜月。

简单归纳起来就是,男人和女人先求神,然后男人在一群人的陪同下出门讨媳妇,女人在一群人的祝福下嫁给男人,男人当晚和女人结合,然后第二天男人那边一群人又来庆祝他顺利搞定媳妇。

印度文化多元,所以各地的婚礼千奇百怪,但总体而言古吉拉特邦的婚礼算是比较复杂。虽然已经这么麻烦,可还不止这些,实际上,在婚礼之前,还必须有一个订婚仪式,订婚仪式在婚礼的前两个月到半年之间进行,持续一天。

这一天又被叫做“戈尔达纳”,意思是“芫荽种子”和“棕榈糖”。在双方的父母同意孩子结婚以后,女方的父亲就要和四个男性随同来到男方家,在他们的额头上点上一个红色的圆点,象征着第三只“精神之眼”,然后给男方一样最实际的东西——钱。嫁妆对一些女方家庭是沉重的负担,所以这是印度人不太喜欢生育女儿的重要原因。给过嫁妆才能得到对方的认可,接着双方家长会选一个吉日办订婚仪式。

订婚仪式上主要有三个流程:一是婆罗门身份的主持会来给准新郎新娘分发芫荽种子和棕榈糖,前者象征着财富,后者象征着甜蜜;二是接受亲朋好友赠送的甜点和喜钱;三是交换戒指。

把订婚仪式和婚礼加起来,前前后后有将近一个星期,如果不是双方的重要亲戚,几乎不可能参与全部的流程。

在一个寒冷的早上,桑迪普开着摩托载我来到甘地讷格尔郊外的一个小农场。安布尔在门口代表男方家庭迎接客人,看到我,兴高采烈地走过来握手,带我去见他的父亲,不过,第一句话就让我哭笑不得。

“这是印度理工学院的外国专家,郭先生,他……”安布尔停了停转过来问我,“不好意思,你来自哪个国家的?中国还是日本?”

这些浑浑噩噩的印度人,那天下午在我家泡了半天白泡了。

“你好,我来自中国,我很荣幸能够参加这个印度的订婚仪式。”我又对安布尔说,“不过,你父亲看起来真年轻。”这倒是实话,他看起来比安布尔大不了多少,不过也有可能是安布尔太显老相。

旁边一个老头子不怀好意地插嘴:“他很年轻吗?一大早不要开玩笑!”

“那么我下午再来开玩笑吧。”我说。

两个老头子被逗乐了,安布尔也大笑一番,然后邀请我进农场参观。

订婚仪式比较简朴,甚至让我有些失望,他们搭了一个台子,准新郎新娘穿着漂亮的礼服,就那么站在台上一直保持着笑脸,听说他们从上午到下午都要站在那里,我对他们的体力能否支撑一天捏了一把汗。

迎来送往、进进出出的人,都是男士。只见一大堆身穿莎丽、头批纱巾的中老年女性,扎堆盘坐在台子斜侧面角落的地面上。她们都是各男士的配偶,大多数沉默寡言,有些也扭头朝我看看。

一大群孩子倒保持着本该有的童真,他们不分男女玩在一堆,有的在农场上跑来跑去,有的在荡着秋千。农场的一个围栏里有一匹马,我和几个孩子拿着稻草过去喂马玩。周围很空旷,过了这个围栏,就是黄黃的田野了。

“郭,这是我的女儿姆格达。”安布尔带着一个小女孩过来介绍。他女儿的皮肤和安布尔一样黑黝黝的,不过五官很可爱,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

“哇哦,真可爱!”我问,“她几岁了?”

“四岁多,不到五岁。”安布尔的回答证明了的确不是他父亲太年轻,而是他太显老。

姆格达羞答答地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跑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

“看到她,我也想起我女儿了。”我说。

“是吗?”安布尔笑笑,又把女儿叫了回来,“姆格达,快过来,跟这位叔叔学一点中国话。”

我教她用汉语打招呼“你好”。她嬉皮笑脸地跟着说了一声。

午宴没有大桌大桌的宴席,是传统的塔里。和每次聚餐一样,自己拿着大盘子去盛喜欢的菜,然后找一些地方,坐着、蹲着,就解决了。

一会儿,一个身穿白大褂看上去年高德劭的老人来了,那就是婆罗门的主持人。安布尔一家子赶紧迎上去行摸足礼——这是印度教徒对大师的尊敬之礼,他们又叫它“查兰斯帕史”。

此时,男女双方的两家人都已经全部站在台上。主持人走上台,用古吉拉特语宣布了一些东西,然后给他们做“财富和甜蜜”的仪式,随后,亲友团成员依次走上台,给新郎塞喜钱,并一一和他握手。

“你想上台去吗?”桑迪普问我。

“好啊,不过按照我们中国的习俗,也要给他们红包的,我不知道该给多少钱合适。”

“这个看关系而定,一般来说,家长会给一万卢比,亲戚给两千,朋友熟人,两百、五百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我叫桑迪普给我找来一个信封,本着“不高调、不掉价”的精神,里面放了五百卢比,用中文写上“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再用汉字和拼音写上我的名字。虽然他们看不懂,但我想他们能感受到这份来自中国的祝福。安布尔面子思想似乎有点严重,又在我的名字前面补写了一个抬头——“IIT(印度理工学院)专家”。

全场就我一个人会使用外国文字,他家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他请来的IIT的同事,无论出于确定喜钱主人或是显摆的目的,都显得画蛇添足。

在他们的安排下,我走上台,把信封交给新郎,用英语祝福他们。他满面笑容地和我握手,说了一个我听不懂的句子还礼。顿时台下的人拿着相机对着我咔嚓咔嚓地拍起来。没见过中国人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吧?一时间,主角似乎不是那对新人,而是我。

突然我犯愁了,该不该和新娘握手呢?

在别人上台的时候,我真没留意这个。要在中国,这压根不是一个问题,可这是保守的印度,而且是最保守的古吉拉特邦……要是该握手我不握手,那就是失礼,可要是不该握手我去握了……

于是我在新娘面前停顿了一下,想看她是否主动伸手,她尴尬地笑笑,没有伸手的意思。既然这么保守,我也只好表达祝福后走下了台。我重新望着台上那位准新娘,此刻的她,穿红色华丽服饰,满身的漂亮坠饰,是我印象中最典型的印度美女装扮,优雅而神秘,她依旧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相机和摄像机都会记录下她今天的一颦一笑,可是和那堆坐在角落的古吉拉特女性一样,将来,她也会渐渐地沦为老公的陪衬吧。

由于订婚仪式十分简朴,我便觉得这两家人肯定也算不上当地什么大户人家,但是两个月之后的婚礼上,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印度土豪。那天之后不久,我就认识了拉谢尔,跟她讲了这个订婚仪式之后,她很遗憾没有去参加。我说不要紧,正式的婚礼在两个月以后,安布尔一定非常希望邀请你参加。

事实也正是如此,安布尔断然不会拒绝一个西方美女去给他们撑场子。

由于二月份已经是第二学期,白天要上班,我们五个IIT的同事下班以后,叫了个出租车前往,其中包括了我和拉谢尔两个外国人。

婚礼仪式在另外一个场所举行,短短半小时的路途上,我们看到了好几家印度人都在办婚礼。桑迪普解释说:“一来,印度由于天气炎热,所以婚礼几乎都集中在每年季风过后到第二年的二月之间来操办,这段时期天气舒适;二来,印度人也很看重吉日,而今天就是一个吉日。”

我们到达目的地后看到的景象,让我很难相信这两次仪式是同一家人所为。安布尔弟弟的婚礼规模,远超一路上看到的其他婚礼现场,其占地面积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夜色中,每个细节都被装饰得流光溢彩。最让人震撼的,是在场地的一侧,用四根柱子,竖立了两个巨大的屏幕,每个都有六七米长、四五米高,一个正直播着整个空地上客人们的活动,另一个则直播舞台上新郎新娘两家人的仪式。我走近大屏幕看得很仔细,那分辨率非常高,至少是蓝光级的效果。

那晚来的客人也极多,至少有一千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像是来朝圣一个宗教盛典。一干印度同事与不少人都有些交集,忙着迎来送往不亦乐乎,我们五人很快就被湍急的人流冲散了。

晚餐同样是塔里,各种菜肴排了七八排,此时也没有人顾着招呼我了,我肚子也饿疼了,只好在异国他乡陌生的人流中拿着盘子自助了。

绕了一大圈,在舞台正前方的几排座位上,我又碰到了同事,桑迪普问我:“怎么样,今天这场婚礼,感觉不错吧?”

“这婚礼办下来得花多少钱啊?”我问。

“光是今天,就花了两百万卢比!前后几天还要花很多钱,具体多少就不知道了。”桑迪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得意,仿佛这是他们家办的。

我不得不承认,一天花掉二十万人民币的婚礼,在中国也是很多普通家庭望尘莫及的。

桑迪普补充说:“那女人的父亲,是市政府里面的高官,很有钱,今天艾哈迈达巴德的市长都来了,其实订婚仪式那天市长也来了,只是你不认识而已。”

升官发财,越穷的国家,这个道理表现得越直白。

那天,我们又上台和两家人一一握手,按照同事的说法,这一次,可以再给喜钱,也可以不给。普通的朋友,就不用给了。

然后我再一次重复了没有和新娘握手的举动,也再一次为他们又整整在这里站了一天表示同情。这个时间段换在中国,两家人可以回家数红包数到手抽筋了。

我问他们,在印度结个婚这么麻烦,如果婚后处不好,一般会离婚吗?桑迪普说:“印度人很传统,一旦离婚,就会受到歧视,再结婚几乎不可能,特别是女人,所以印度离婚率很低。即使凑合着过,也会坚持走到人生的尽头。”

我忽然想到国内日益升高的离婚率,有很多人说人们越来越自由了,这是时代的进步。如果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越来越成为一种奢侈,有时候真不知道,这是社会的幸运,还是不幸。

十点半以后有一个大型舞会,所有人竭力留我和拉谢尔参加,可惜当天我久饿之后大快朵颐搞得胃疼难忍,所以坚持要回家休息。拉谢尔很喜欢跳舞,也想留下来,于是我建议我一个人先打车回去,让她玩尽兴以后找个同事送回家。她犹豫了半天大概觉得不安全,决定和我一起打车返回。

本来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结果三个印度同事也二话不说跟着走了。原因很简单粗暴,路有点远,打车回家要四百卢比,我和拉谢尔一人出了两百,和来的时候一样,付款的时候,三个印度人一声不吭。

印度是个歌舞大国,他们美轮美奂的歌舞表演在各影视剧中早已展现出极高水准,其实我何尝不希望有一个机会陪着这个民族舒袖曼舞。不过没关系,两个月后是桑迪普的婚礼,我们还可以跳个够。

在那之前,让我们来一起见证一场跨越种族的最唯美的爱情二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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