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制造与媒介参与
2018-03-03杨皓
杨皓
早在20世纪30年代,英国学者就开始关注到人们对于媒介的使用问题,“媒介素养”理念也在当时的英国滥觞。彼时的媒介素养源自于精英文化脉络,强调保护媒介使用者免受不良媒介信息的侵害,属于一种“免役式观点”,而后学界更进一步把受众在接受信息时的参与因素纳入考虑范畴,媒介素养理论由此开始强调对媒介的质疑和批判性思考。
经过将近90年的发展,媒介的定义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在互联网的作用之下,社交媒介给普通人带来了发声的机会,人们也从媒介使用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媒介参与。如果说媒介使用基本意味着被动、单向的接收过程,那么媒介信息处理则代表着受众主动、积极的处理策略,而媒介参与更进一步,受众不仅接收、处理信息,而且参与生产信息。
在媒介参与的时代之下,媒介素养理论有了新的视角,其更多聚焦于公众媒介参与行为,并以其为核心发展出种种研究。
万众造星
在媒介参与成为民众与媒介相处的主流状态时,明星的定义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论是20世纪80年代印刷媒介为主导的文字建构的明星形象,还是90年代以来电子媒介为主导的图像视听所建构的明星视觉化的消费符号,传统媒介始终站在明星塑造的中心地位。追星族的交流更多限于粉丝会这一类面对面的交流,在关于明星的话语空间中绝大多数时间处于一个被动接受信息的状态,对明星的塑造与建构缺少能动的干预与影响。
但在互联网的作用之下,情况完全不同了。网民可以在网络上对自己喜欢或者厌恶的明星肆意发表评论甚至捏造事实。粉丝行为不再是简单的追星和对偶像的膜拜、对偶像相关物品的追捧,他们逐渐参与到偶像的制造和包装中,渗入了偶像成长之路的方方面面。粉丝的权力日益扩张,对明星的星途和娱乐文化产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举一个例子,当某一个明星被爆出某个丑闻时,其最为忠实的粉丝可能会在网络上竭尽所能帮其澄清(如在2016年吴亦凡被爆约炮事件中粉丝力证网络上流传的音频与视频为后期合成),这样的粉丝无形中参与了明星的正面形象塑造,而且这往往会比明星官方的公关团队的公关工作更为有效;相反有的粉丝在面对类似事件时,可能会在网络上表现出失望,甚至“粉丝转路人”“粉丝转黑子”的状态。这类粉丝有着令明星十分惧怕的力量,因其曾经对明星抱有过好感,当他们被负面新闻所影响时,他们的言论很可能极具感情,以至于可能让原本的粉丝群体出现大规模动摇。
民众在追星的同时,利用媒介参与了明星的塑造,从明星宣传、内容生产,到剧集接拍、代言落地,甚至团队人员构成等关乎“命脉”的事宜都有粉丝涉足。某种程度上,粉丝群体试图成为偶像的“全盘操盘手”。
另一方面,也必须认识到,由新媒体塑造的去中心化明星,相比传统媒体塑造的明星会更多依赖自己的粉丝。娱乐明星、体育明星等公众人物纷纷在网络上开通微博、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账号,以达到和粉丝进行沟通更为便利之目的。以鹿晗的微博为例,其粉丝量高达4218万,单条微博的互动留言数量也是轻松就可以突破5万。
粉丝们开始有机会与自己的偶像直接交流。人们并不关心账号背后的使用者是明星本身或者其运营团队,民众真正需要的是在网络交流中的参与感,这是前所未有的。除社交网络上的互动之外,贴吧、论坛等网络公共讨论空间也使粉丝在虚拟网络社区里获得了符号狂欢的快感。各种帖子集合了网民对明星的想象与解构,明星形象的塑造与建构在纷纷攘攘的多场域的对话与互动中形成了叠加效应,共同构成了一个粉丝凝视与想象下的明星形象。
这种想象形象其实并非明星的真实形象,也非明星想要呈现给大众的形象,而是网民根据自己好恶结合明星特点臆想出来的一种虚假形象。但这种虚假形象确确实实根植于粉丝的心中,并成为粉丝的私人拥有物,平时不允许被人侵犯。但当明星发生丑闻时,粉丝可能选择将其抛弃,而抛弃的实质乃是对明星想象形象的再定义,也即明星的再塑造。
法国当代社会学家埃德加·莫兰说,“明星是一种既有神性又有人性的生物,在某些方面,他们类似于神话里的英雄或者奥林匹斯山的神……明星是一种混合人格,我们无法从他身上分辨出哪一个是真实的人,哪一个是明星制塑造出的人,哪一个又是观众想象出来的人。”
明星梦
上文已述民众在媒介参与的作用下参与明星制造的种种,其实这只能算是媒介参与的初级表现,更有进者乃是“明星梦”的崛起。
网络直播在这几年飞速发展。根据商业资讯平台虎嗅网的统计,截至2016年5 月,已有108家网络直播平台获得融资。
人们只需要一台电脑或者一台手机,就可以实现网络直播。原本高高在上的大众传播模式不复存在,一对多的传播方式再也不是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統媒体所独有的传播特权,人们在利用互联网不断解构原本的大众传播方式时,找到了自己登上“主席台”的机会。借助直播平台,在网络上漫无目的冲浪的网民可以挑选自己喜爱的直播频道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好奇欲等等欲望;富于表现欲的人们则借助直播平台展现自己,满足自己心底的明星梦。
按照新闻学相关知识所述,从前充当一对多的大众传播发言人的记者、编辑人员,往往需要具备多种素质,因为大众传播会在无形中对受众产生影响,媒体的信息对受众具有一定的引导作用,这也即是新闻传播学界常提到的涵化理论。
因此一对多的传播方式一旦变得平民化、易得化,势必会产生诸多意想不到的问题。2017年12月,某知名游戏主播在直播网络游戏过程中被爆出疑似使用外挂,事件不断发酵,从单纯的一件主播争议事件发展成为网络上的一大热点议题。除此之外,2017年还发生过年轻的网络主播口出狂言飙车发生车祸、游戏主播直播时殴打自己女朋友等等恶性事件,网民对网络主播的素质开始关注并展开讨论。
人们越来越关注到,活跃着的网络大主播们,已经近似明星群体,他们有着自己的粉丝群。由于他们比传统意义上的明星与粉丝的互动更多,所以其粉丝更容易被主播所影响,比如目前网络上流行的种种网络用语绝大部分都是出自各大网络主播之口。endprint
因此网络主播在形式上打破了传统媒体对大众传播垄断的同时,某种程度上也打破了原本的社会文化体系,利用社群在网络上的集聚,各种亚文化非常容易在青年群体中形成认同。另一方面,网络直播内容本身会潜意识地建构起观众的自我价值并影响观众的价值判断,观众在选择所看主播的同时便是在实现自我价值。
无论是看直播抑或是当主播,都是对传统的媒介使用方式的颠覆,网民从造星阶段得到解放,进入了人人皆可成为明星的网络“明星梦”阶段,大众传媒的中心化被解构推翻,社交媒体的文字迟滞交流也被视频化所演进,媒介参与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从“濒死”到“还魂”
在社交媒体与网络直播还没如此盛行之前,社会学、传播学学者对媒介使用过度的民众们就有着种种担忧。他们认为人们耗费在诸如电视或网络上用于消费象征符号的时间与精力,基本上可以看成是一种自我按摩,也可称之为自我亵渎。这是一种放弃自己思想,交出自己灵魂的行为,因为这样的 “虚度时间”的方式与古典知识分子强调的理性论辩与德行的矜持相违背。
电视与前互联网时代大众媒体所创造的种种媒体产品之所以对人们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其关键并不在于它们传送的讯息本身,而是所创造的种种内容在传播过程中留下的一些极为微小的不可猜想的留白部分。正是这个留白部分让人们有着想象、遐思与感觉的空间,而这种空间恰恰让媒介使用者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并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虚度光阴”,即便这些媒体所传播的内容往往表现出媚俗、廉价等缺陷。
社会学家叶启政对人们沉迷电视或网络媒介所提供的內容有过以下评价,以手的细微动作与以眼与耳为主的视听觉来替代角度运动,成为人体运动、也是接近虚拟世界的方式。于是,这就产生了如法国社会学家保罗·维希留所说的图景:人以“静坐人”或乃至“靠躺人”的状态来呈现自己,这是一种接近“零能量”的方式在“平静运动空间”里呈现着“濒死”状态。
按此说法,在满足了放弃理性深度思考与物理运动之后,人类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濒死”状态。推及如今,媒介参与替代了简单的媒介使用,但无法否认人们仍然是简单且缺乏思考的状态,人们因消磨时间却进入再也无法抓住属于自己时间的状态,人本身在某种意义上从媒介参与的主体变为了媒介参与的客体,成为了被媒介使用的客体。
我们不妨延续保罗·维希留的“濒死”状态说法,称目前的媒介参与盛世为“还魂”。人们不满足于“静坐人”的静止状态,寻求动态的自我演出,正如主播们在摄像头前张牙舞爪、粗话乱飙的图景,不正是人被媒介异化的还魂演出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