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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性与写意性的融合统一观实验昆剧《椅子》

2018-03-02忻灵雁

上海戏剧 2018年1期
关键词:昆剧演说家小剧场

忻灵雁

昆剧《椅子》改编自荒诞派戏剧之父、法国剧作家尤金·尤奈斯库的同名代表作,由上昆的俞霞婷改编、倪广金导演,在保留原著关于人类存在意义和命运叩问的现代精神基础上,进行了中国化与昆剧化的全新创作。该剧于2016年9月在日本利贺铃木忠志主推的“第五届亚洲导演节”首演,此后在俄罗斯、阿尔巴尼亚、我国京沪等地巡演,屡受赞誉,现为上海昆剧团小剧场保留剧目。曾推出过戏妆版和不上妆版两种不同风格,此次演出为戏妆版,由沈昳丽、张伟伟和孙敬华饰演。

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戏剧界最有影响的流派之一,荒诞派戏剧反对戏剧传统、摒弃结构、语言情节上的逻辑性和连贯性,通常以象征、暗喻、轻松的喜剧形式表达严肃的悲剧主题。《椅子》讲述了孤岛上的两位老人邀请了一群贵宾,来聆听他们漫长生活感悟出的真理。为了更好地传达,老人还请了一位演说家。于是,将军、夫人、初恋、孩子、皇帝等看不见的客人们陆续来临,挤满了整个房间。最后演说家出场,两位老人安心地自杀了。然而演说家却是个哑巴,真相随着老人的离去,永远地消失了。我们从《椅子》中看到了人生的徒劳和无果、生命的空洞和无意义,以及真理无法被传达的绝望等。尤奈斯库说,《椅子》的主题即是“虚无”。他告诉我们,人不存在、理想不存在、意义不存在。

那么,如何将如此天马行空的荒诞派戏剧与优美写意的昆曲充分融合?我们看到,昆剧《椅子》基于日本利贺“命题”要求的“不能增剧情、不能动结构、只能做减法”,目前的演出版在整体架构上较忠于原著,同时编剧将其与中国美学意蕴相结合,从原著看似纷繁杂乱的信息中,提炼出了潜在逻辑并重新编码,以“竹篮、花园、雪、水、花朵、鸟儿”等意象符号揭示两位老人的内心,并在延续原著荒诞派风格的基础上,赋予了一定的有序结构铺排和戏曲化语汇转换。

舞台呈现方面,原著中两位老人频繁地上下场搬椅子,以看不见客人的空旷和堆满椅子的拥挤表现出荒诞感,而昆剧版则沿用了传统的舞台陈设。演出当晚,空旷的舞台几乎没有布置,只在中央放了两把戏曲演出常用的红色木椅。美中不足的是,周信芳戏剧空间虽说是个小剧场,台口却又宽又高,对这部实验昆剧来说,似乎有点过于“高大上”了。于是,在两把椅子的侧前方,左右各摆放着一台竖立的字幕机。一般字幕机都是放在台口两边,这样的处理自然将观众的视线聚合到了舞台中央,大舞台瞬间收窄成了两个字幕机之间的狭小空间,在空舞台上表现出了逼仄感,间接地契合着全剧的主题。

剧中,两位主角跨行当的演绎是一大亮点。他们是老生、老旦,也是花脸、青衣,甚至是小生、小旦,需要根据情境的瞬间转换而实现“七十二变”。他们略带夸张的肢体表演、跳脱自如的嬉笑怒骂,使得空落落的舞台更显孤独,充分地外化了心灵世界的荒芜。随着剧情的展开,两位老人邀请的客人们一一“登场”。有趣的是,昆剧将原著中的“演说家”改为由天神赐下的一名“昭容”。出场时,“昭容”掀开后方中央重叠的黑幕,露出幕布内侧的明黄色,这道明黄的裂缝直达舞台上方,好似一道天光降下,特别具有神圣感。但这位万众瞩目的“昭容”,却由小花脸用矮子功扮演,短小肥胖,妆容好似媒婆。他无声地走到椅子中间,与两位站在椅子上的老人产生了极大的高度落差。这种期待和现实的反差,在契合了原著荒诞风格的同时,更体现了传统戏曲特有的艺术手法所带来的喜剧性和讽刺意味。

该剧的唱腔没有用常见的套曲模式,而是选用单个曲牌、南北曲对唱,及昆歌、数板等。唱词中有关“积雪的花朵”“香草献君王”的内容都以夸张的情感张力体现了别样的荒诞感,同时曲情充分贴合剧情节奏,符合当下观众审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劇中核心唱段【喜迁莺】【画眉序】的重唱,展现的是两位老人遇到各自的初恋情人,开始诉说衷肠。前者是北曲、后者为南曲,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替演唱、相互交织,这种昆曲演唱方式是较为罕见的,看似两人在各自的不同情境中南辕北辙,无法沟通,但唱词间的逻辑又紧密联系,中国昆曲的抒情写意性和西方荒诞派表现风格在这段表演中交融得淋漓尽致。

然而,昆剧《椅子》与荒诞派戏剧的一贯观演体验亦是有所差异的。在观看荒诞派戏剧时,观众面对动机和行为都琐碎无趣的人物,较难进入戏剧情境,会产生“间离”的效果,倾向于理性地看待事物。而戏曲的表演是需要动“情”的,观众常常融入角色和事件中,倾向于感性地看待问题。昆剧《椅子》恰恰做到了两者的融合统一,它将昆曲的虚拟性和荒诞派戏剧的演绎充分契合,表演上通过唱念做打创造了看不到却能感受到的人和物,并从传统的功法程式中探索新的人物表达方式。而在主题立意上,结尾的一曲【散板】“空落落白纸一张,萧瑟瑟旧屋一幢……自何来?向何往?都只是痴心妄想,梦里荒唐”,唱词以白描排比的手法吟唱出了“人生如梦”的中国美学意境和“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的西方哲思,可谓诉尽人生,苍凉入心。

国内的小剧场戏剧已兴盛多时,具备一定规模样式和理论基础,而小剧场戏曲还处于摸索实践阶段。昆剧《椅子》让我看到了其对小剧场戏曲的一次成功、大胆、有意义的探索和尝试,具有借鉴意义。十多年来,上海昆剧团从《伤逝》、《夫的人》到《椅子》,持续走着一条小剧场实验戏曲的探索创新之路,值得赞赏。期待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发掘出更多的可能性,使传统经典和小剧场探索碰撞出更为绚丽的火花。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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