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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宇:少年不惑

2018-03-02施展萍

博客天下 2018年1期
关键词:天宇生活

施展萍

总有人说他豁达,他皱了皱眉,认真地说:“那是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年过三十的马天宇依然像个少年,起码看起来如此。他面容干净、身形瘦削,盯着镜头笑,眼神举止中还有少年的轻快。

因为这张脸,他在不少影视作品中扮演过“弟弟”—电视剧《幻城》里的释王子,《古剑奇谭》中的方兰生。电影《英雄本色2018》中,他还是“弟弟”,警察周超。

导演丁晟说,他看中马天宇身上与周超贴合的特质。现实生活中,马天宇也是“弟弟”—他有两个姐姐。和周超一样,他过早扛起家庭的负担。

2018年是他出道的第12个年头。2006年,因为一场选秀比赛,马天宇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他一时爆红,随后经历过沉寂,多年后又凭一部电视剧再度翻红。

这符合人们对励志故事的设想:毫无背景的打工青年成为当红艺人,渐渐销声匿迹,蛰伏多年再度走红,心性未改。

但如果从他的人生轴里考量,这12年实在不足为奇。他过早完成了自我建设。那些造就马天宇今日的过往,内容涵盖5岁失去母亲、父亲离家出走、因交不起3元学费被迫辍学、艰难打工求取生存,以及入行不久,钱被工作伙伴骗走。

他原本应该成长为自卑、缺乏安全感,或者在功成名就后挥霍无度的人。但他没有。他早在失望中学会忍耐。总有人说他豁达,他皱了皱眉,认真地说:“那是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逃离

丁晟最初找到马天宇时,他并不打算接戏。那是2016年年末,马天宇工作了一整年,打算休息休息,和家人去美国。

等他到了美国,丁晟发来长微信,诉说自己对电影的认真,又跟他讲了拍摄《解救吾先生》时的故事。

马天宇觉得这个导演够真诚。2017年年初,电影开机,他从美国回来,合约没签就进了剧组。

2017年12月,电影进入上映前的宣传期,马天宇再次被从美国拽了回来。

此前,他在洛杉矶待了一个半月。每天早起,为家人做好早餐,送外甥上学,去超市选购午餐食材,下午接孩子放学,准备晚饭。

白天路过的风景,记在心上的,晚上就在速写本上用铅笔画下来,下笔抽象、毫无章法,积了一册。平日得闲就到咖啡馆或家附近的草坪待着,发呆、看书、观察来来往往的路人。一旦察觉到生活过于琐碎,便拉着家人出去玩。他喜欢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的那段公路,驾车穿行,两边都是沙漠,像置身西部片。

日常生活围绕着姐姐家的两个孩子展开。说起孩子,马天宇有充沛的分享欲,语气像在拉家常:“我每天照顾我外甥。你知道吗,我姐说,你还想让你外甥干吗?这么点儿大。我说我受不了了,让他每天早上起来给我做早餐吧。”

他给外甥立下规矩:乱扔东西必须捡回来;玩具玩腻了得规整到位。孩子见到爸妈走不动路,趴在地上哭,大人恨不得趴地上一起哭。他站在一边,冷冷地说:“别管他,就让他在那儿哭吧。”哭了半天,小孩自己起来了。

夜里11点多,外甥不睡觉,在客厅嗷嗷叫,他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吼了两嗓子。孩子跑到妈妈那儿,假装睡着,一会儿真睡着了。

此后每晚9点半,舅舅发令:“洗漱洗漱,赶紧睡觉去吧。”小人儿就噘着嘴上楼。上了楼睡不着,他妈妈把灯一关,说:“你舅舅来了。”立马规矩。

那样的生活过多了,他一回国,外甥欢天喜地。可他还没适应过来。和王凯、王大陆好久不见,相约去KTV。他先要了瓶水,哈欠连天:“赶紧,谁唱唱,赶紧喝,赶紧走,该回家了,我受不了了。”

马天宇分不清究竟电影拍摄时日子太辛苦还是太幸福,让这三兄弟得以建立深厚友情,时不时就得聚一聚。但多数时候,他并不愿意以交杯换盏的方式求取成功。

万茜对此的说法是,马天宇不属于“功利心很强”的艺人。他的要强表现在工作上。两人合作电视剧《三国机密》,马天宇分饰两角,万茜看到他在演戏上的用功。“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两个角色表达到最好。”万茜告诉《博客天下》,“但同时呢,他不是那种一脑门子削尖了,要在名利场上获得自己位置的人。”

另一件事证实了这一点。马天宇曾在不同场合表达过,不做长久规划,顶多做6个月或18个月以内的规划—他对未来并没有清醒而浓烈的意识。

出道12年,马天宇依然不习惯在生活中被认出,那样至少意味着买东西不能砍价。“这些都是正常生活当中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我就不能理解这些事情。”马天宇对《博客天下》说。

当这种“不习惯”达到极致,他养成了自己的逃离方式—工作一结束,立刻买机票离开。最夸张的一次,电视剧中的戏份刚杀青,3小时后,他就坐上飞往悉尼的飞机。

他喜歡在陌生城市漫无目的地走路,见到有趣的街边小店就进去逛逛,走不动了就打车回去。他钻进安静的小酒馆,假装记者、旅行社工作人员或试睡员,举杯小酒,与那些看上去落魄的人交换自己真假参半的人生。

他曾在洛杉矶的海边遇见一个老头儿。老头儿住在破车里,每天怡然自得地喂海鸥。老头儿有足以支撑晚年优越生活的退休金,但主动抛弃了“正常”生活。“天哪,就好想跟他睡在车里。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应该做一些减法。”马天宇开始每天督促自己往外扔东西。

打开眼界后,他才发现生活原来这么美好。回过头看,年轻时的一些选择过于草率,现在完全不能理解。具体的事他没说,“那个时候以为生活就是那个样子,其实不是。人一定要跳出来审视自己,观察自己,观察生活,跳出当时的生活圈子。”

青春

想走就走的旅行对马天宇而言并不新鲜。他进娱乐圈前就这样。endprint

那时他还是普通的打工男孩,一有时间就约上三五好友,从北京出发,坐绿皮火车出去玩。记忆中的画面永远带着泡面味,以及绵延不绝的、低沉的“况且况且”声。他在这样的声音和气味中抵达过很多个远方。山东、山西、新疆、广东……他最喜欢从北京到大西北的那条线路,窗外,楼房与汽车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大漠、胡杨林和戈壁滩。

他那时没为钱发愁过,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穷开心。不知道开心的点在哪儿,但就是很开心。那个时候年轻吧,跟朋友在一起好开心,出去玩儿就可以放飞自己。”现在,他能随时买机票去更远的远方了,但再也找不回当时的感觉,“那就是青春吧,可能已经失去了。”

这是采访过程中,他少有地流露出对青春已逝的感慨。多数时候,他用“花美男”“刚满18岁”“进入叛逆期”这样的表达调侃自己身上的少年气。

30岁那年,有记者问起他出道10年的感想。他评价自己的演技有了“质的飞跃”。时间让人更理解生活,作为演员,这一切最终会反馈到演技上。

咖啡店里趕时间的路人,进门后直奔点餐台,来不及整理围巾,匆忙掏包。“我跟你讲,这种东西在拍戏的时候真的用得着。”他描述起这个场景,语气突然变得兴奋。

还有哭戏。他说哭就哭,用尽感情,每次拍完都筋疲力尽。“十年,你经历过生活的大起大落,再去演一些这样的东西肯定是不一样的感觉了。时间对一个人的磨炼挺重要的。你没有这些东西,你就看着不真实。”

但也不是都那么顺利。比如,他讨厌枪声。

第一次听到枪声是在电影《建军大业》的拍摄现场。演员刘昊然在他身旁试枪,他吓到腿软。

后来在电影《英雄本色2018》里,不少戏份被枪声覆盖。其中一场,马天宇饰演的周超要在下水道追逐王凯饰演的周凯,并在3米内对周凯开枪。下水道昏暗、空旷,一枪鸣响,四周全是回音,戏份危险,他吓得头皮发麻。

但他认为自己完成得不错。在丁晟导演喊“action”的那一刻,他压住害怕,逼迫自己去完成。“我没掉过链子,一次都没有。”马天宇语气笃定。

电影中,周超与周凯是两兄弟。丁晟挑中马天宇,部分原因是马天宇与王凯“挺像”,能演出“血脉相连的感觉”。

电影开拍,两人没少起争执。“演员敏感、感性,想法特别多,我会左思右想,想很多方面,想哪个表演最合适,表达出来最真实”,马天宇与丁晟倔强地互不相让。争执不下的戏份,他干脆演两条—一条按自己的想法,一条完成导演要求,供丁晟取舍。

电影拍完,丁晟说他好,“我们下次还要合作”。

时间重回10年前,他的表演还呆板、生涩得很。

电视剧《黛玉传》通常被认为是他第一部正式的影视作品,他的角色是贾宝玉。他后来陆续回看过那部电视剧,评价当时的自己不知怎么演戏,没穿过古装、戴过厚重头饰,不懂如何驾驭这些,更别说与导演因角色塑造起争执。但他是真诚的,因此“可以原谅自己”。

《黛玉传》播出时,他出道4年,此后渐渐将重心向影视方向倾斜。此前,他更为人知的身份是歌手。将他以歌手身份推向公众的是那场著名的选秀比赛。

2005年的“超级女声”缔造了选秀史上难以超越的辉煌。冠军李宇春脱颖而出,成为无人不识的偶像。那是马天宇参加《加油!好男儿》的前一年。19岁的他见过李宇春。他在时尚杂志做服装助理,李宇春拍MV时,他为她搭配过鞋子。

那时的马天宇不会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下一个选秀年里最火的那个。

事实上,他并未打算成为明星。参加选秀的缘由后来被反复说滥了:总有人说他长得好,劝他去当演员,他听多了,想考北京电影学院,碍于胆子小,干脆参加选秀练练胆子。

他从北京西站坐火车到武汉赛区参赛。傍晚时分,火车缓缓驶离车站,他望着窗外的夕阳和渐次亮起的灯光,也曾燃起过“异想天开”的念头:我不会以后就没有机会坐火车,就火了吧。

海选时,587号选手马天宇演唱了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他低着头,声音颤抖、飘忽,唱了四句就停了。一位评委帮他完成了后半段。他得到的评价是:内向、腼腆,进场像进洞房,唱歌像是唱给自己听的。但或许就是这种腼腆、内向让他在一众张扬的年轻人中显得格外不一样。他获得了通关许可的英雄帖。

他将英雄帖高举过头顶,吐着舌头离开现场,姿态更像仓皇而逃的落选者。

等到第一次正式登台,灯光打在身上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命运从此该不一样了”。

如果仅仅从才艺和台风上考量,他实在不够瞩目。歌技一般,缺乏自信。别人落落大方地展示自己,他却总是本能地往后缩,笨拙地应对评委和主持人抛来的问题。

出道不久接受采访,他直言想退赛,“他们会握我的手给我加油,说我的手都是冰凉的。脑子里都是想怎么把舞跳好,还有歌词什么的,可是越是紧张越是忘记步伐也忘词”。

抱着放弃的念头,他茫然地坚持。他成了那场比赛的第六名兼全国网络人气冠军。此后,单曲《该死的温柔》响遍大江南北。

清秀长相、草根出生、腼腆性格,以及令人心碎的成长经历帮他收获了足够的观众缘。曾经的工作伙伴彭磊告诉《博客天下》,有段时间,网上有人黑马天宇,他翻看评论,发现不少网友在评论区替马天宇打抱不平。“你们不要这样乱说他,我是他隔壁村的,我们村的路都是他修的”,“我们这儿希望小学是他建的”,“我上次坐飞机,看他一家子20多口人,他都是带着家人一起去东南亚旅行的”……“路人对他的印象非常好,他确实也没什么架子。他给很多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彭磊说。

差那么一点儿

马天宇感慨光阴“似炮弹”,嗖一下就过去了。

2014年12月31日,东方卫视跨年晚会现场。曾经共同参加选秀的5位战友被请上台,记忆一下将他拉回从前。他没忍住眼泪。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显得拘束,表达自如,熠熠发光。endprint

8年了,那些曾经站在同一舞台的兄弟,有的在拍戏,有的转行做生意,有的还在坚持梦想。娱乐圈潮起潮落,新人取代旧人再正常不过。马天宇因为电视剧《古剑奇谭》,在“沉寂”之后,再度迎来爆红。

“命运的成分?有吧。”被问到成功是否有命运的成分时,他想了想,这样回答,“老天真的是公平的。我没有觉得以前的生活到底有多不好。当然,跟同龄人相比,我的生活一定是差那么一点儿的,但是老天鼓励我了。命运已经还给我了,我觉得就够了。”

差“那么一点儿”?

如果考虑到如今的高度是一个从社会底层起步的人达到的,那么命运对他的回馈一点都不过分。

他的童年记忆包括挖粪坑、放牛羊、撒化肥。他曾穿着爷爷奶奶的旧鞋上学,用同村人用过的旧课本和旧铅笔;也曾因自作主张打了针两块五的疫苗,被手头拮据的奶奶揍了一顿。

5岁那年,中秋节前夕,母亲睡在他身边。第二天有人敲门送月饼,怎么也叫不醒他母亲,她已经去世了。“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家里所有不幸与幸福的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2008年,访谈节目上,马天宇谈起母亲。“母亲”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甚至不曾拥有过一张她的照片,也记不清她的姓名和模样。

母亲下葬那天,很多人都在哭。他在一旁玩气球,始终没哭。直到别人把母亲安置进坟,将土撒在她身上,土反弹起来,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才哭了出来。

他从此再也不过中秋节。

父亲呢?欠债、常年在外。马天宇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节目录制前,他去录一首叫《快乐童话》的歌。歌曲曲调欢快、充满天真幻想。歌词甜甜地写着:“妈妈妈妈给我讲个童话,幻想伴随我长大。爸爸爸爸不理我不要怕,遇到困难要打败它。”

他努力忍住眼泪,挤出笑容,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对主持人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张嘴去唱这两个字,‘妈妈的声音发不出来。我二十几了,‘妈妈‘爸爸绝对唱不出来,NG了好几次。”

访谈结束前,节目组放了一段父亲的音频。父亲用家乡话简短地叙述自己在马天宇成长过程中的缺位。他先是捂住嘴,安安静静地听,然后侧过脸擦眼泪,很快恢复皱着眉头的坚定模样。整理思绪后,他摇摇头:“还不是他。还没有把他内心的一些话说出来。这些年也没有跟他聊过天,我也没有曾经试图想要了解他的人生,了解他对我们的一些态度。我只知道我现在长大了,照顾好家人、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周围的朋友,过好每一天就好了 。”

主持人希望他与父亲和解。

他表现得无奈、克制、礼貌:“我曾经也试过,真的,但是挺让我伤心的,慢慢来吧。”

2015年,真人秀《花样姐姐》最后一期节目播出。其他明星都收到家人录制的VCR,马天宇没有。餐桌上,他一直沉默,后来在徐帆的鼓励下,他终于颤抖着说出口:“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有家人出现的时候我好难过。”他低下头,抓住餐巾,遮住双眼,轻声抽泣。

他很少在他人面前展现脆弱,或许是因为他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有依靠的生活止于中学。因为交不起3元学费,马天宇辍学,在山东德州亲戚家打工,为1斤馒头负气出走—客人因为少了1斤馒头找上门,亲戚希望他隐瞒,他不肯,被親戚用瓢子泼了一身水。

他带着25块钱来到光怪陆离的北京,跟二叔在工体附近的早市卖牛羊肉。为了赶上早市,他必须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进货。不到一年,早市拆了,他又跟着叔叔卖早餐,炸油饼、打芝麻烧饼。再后来,他去拉面馆上班,幻想成为厨师。他居住在月租金270元的出租屋,屋子狭小昏暗,醒来分不清白天黑夜。下雨天漏水,出门前必须将床收起来。

出道不久接受采访,马天宇与来访的记者握手。记者惊讶地告诉彭磊,那张看上去不谙世事的脸,有一双与之不相称的、粗糙的、干过活的手。

成名后,马天宇很多次回到拉面馆吃饭。他对过去有着超乎想象的坦荡,从没想掩饰什么。尽管不太愿意让过去伤害自己,但有人问起,他就一次次把伤口翻出来给人看。

命运的暴击并没有在他初尝成功的甜头时偃旗息鼓。出道初期,他曾被经纪团队卷走所有钱跑路。他嚎啕大哭,不是因为钱。在利益面前,“大家都会露出本性,情感上我没有办法接受”。他自称“情感脆弱、敏感”,“当然是有经历过,所以才会这么敏感”。

人红是非多。姐姐多次劝他退出娱乐圈,平平淡淡地生活。他没退。后来一些传闻传到身体羸弱的爷爷耳中,加剧了病情。

爷爷去世时,马天宇正在演出,公司里的人没告诉他。他是在一两天后得知消息的,回到家中,爷爷已经躺在棺材里了。家人告诉他,老人走时特别想看他一眼。

他懊恼过。“一直挺难过的,觉得自己可能不在娱乐圈就没有这些事情发生。反正一个月挣多少钱给我爷爷花着,可能更舒坦一些吧。”他在访谈节目上掐住人中,企图止住眼泪,努力摆出笑容,感慨道,人生唯一能陪他说话的人突然走了,最后一盏灯熄灭,再没有人给他指引、启示,从此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累是什么?我习惯了”

现在,面前的马天宇面带笑意回忆童年。他说起曾经试图掩饰的自卑。

为了不让人发现脚上的旧鞋子,他曾躲在教室墙角,拿左脚踩右脚,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傻到那个程度。”他哈哈大笑起来,窘迫的过去没有让他陷入悲伤,他很快将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但是我觉得生活就是那个样子呀。我是自卑过,我也难过过,但是我过来了呀。我依然活得风生水起”。

他没有自怜。哪怕在同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时,“虽然我希望我有妈妈。我看到别人有妈妈陪在身边,很好,但是我从来没有可怜过我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傻还是说没这个心还是怎么。”

“可能是太早被生活伤害了?”

“也有可能。”他想了想又说,“但是生活也没伤害过我。”

他不觉得那些造就他今日的过往有多不堪。过去是因为没有对比,在农村,生活就是那样的。到了北京,有了对比,他告诉自己,“那就是别人的生活”,不羡慕也不忌妒。endprint

他依靠自己的清醒、聪明,及时扭转了命运的轨迹。

因为过早尝过生活的苦楚,他比同龄人更早明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他说生活就像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所以遇到日落或潮落的时刻,他完全不惊讶。

因此,外人眼中的“沉寂期”,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次充实自己的机会。

2006年年底,马天宇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学习表演,实现了选秀前的梦想。他那时风头正劲。周一到周五上课,录音工作放在夜里,商业活动周末参加。他不让彭磊接送,自己上下学。课余时间,常和同学杨幂等人逛五道口或欢乐谷。

出道不久,他去美国玩。第一次过海关,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跟傻子一样”。去餐馆点菜,面对菜单如面对天书。他受到打击,回国立马报班学英语,每天上午9点到下午2点是上课时间,他推掉所有与之冲突的工作。他学得快,不到1个月,英语水平已足以应付日后的旅行。

“他很聪明,知道要去弥补自己的短板。他有天花板,但是他会很努力地去做。”彭磊说。

合作过的人都会称赞他的周到。演员孙骁骁分享过一件事。拍摄电视剧《少年神探狄仁杰》时,下起大雨,孙骁骁尖叫着从片场艰难下山,早已收工的马天宇撑着伞来接她:“我就知道你这个二货会害怕,所以我就过来接你。”

万茜也说起,在片场时,马天宇常常邀请其他演员到他车上吹空调、分享零食。后来万茜生孩子,马天宇在美国,给她打电话,问她需要什么,为她寄奶粉。

照顾别人成了习惯。以前的助理去别的地方工作,他还在操心,替人家做职业规划。带家人出去玩,二十几口人,订机票时,身份信息和护照号是他一个一个输入的。他曾因为看到姐姐家花瓶不好,转身就帮她换了个新的;也曾买了十几台电视,租了辆车,给亲戚们挨家送过去。

不累吗?

出于照顾他人的习惯,他不会将疲累的一面或负面情绪示人。顶多一句脏话就过去了,再不行就出去溜达溜达,将不愉快从身体里赶出去。

彭磊想了很久,也只想起一件事。有一年去外地演出,下了飞机还要在车上颠簸两小时,马天宇在车上一直睡着。刚睡醒,车门开了,冲来一群人,对着他一顿拍照。“他整个人都是蒙的,脸上还有褶子。”—这就是他最累的样子了。

刚出道时,有人问马天宇:“真的那么青春吗?那么阳光吗?那么灿烂吗?你真的面对每个人都要微笑么吗?”

他那时回答:“先微笑给别人,让别人知道我很开心,不用别人担心我,我每天都过得很好。但这是假象,我可能应付我爷爷应付惯了。”

现在,他会用“累是什么?我习惯了”的俏皮话应付过去。你无法判断这是掩饰还是释然,但言语当中,还是能捕捉到他的无奈。

他知道怎样说话让人舒服。王凯说他“蔫儿坏”,三兄弟常常互怼,“对方能够接受你去开玩笑,而且毫不介意的话,这是表示两个人关系很近的一种体现。我们彼此之间也就是,你哪痛往哪戳。”王凯告诉《博客天下》。马天宇的那种“蔫儿坏”并不让人难受。

他几乎不与人争吵。遇到不舒服的事儿,争来争去,最后往往只剩一句“好吧”。

“听上去很无奈。”

“就是呀,就是很无奈的。‘好吧这两个字里面掺杂了多少情绪和无奈。你没有办法去控制整个局面,你只能就这样。就像一个人不会说英语,你逼着他说英语一样,他说不了,你逼着他能干吗?有什么用呢?对吧?那只能说‘好吧。”

没什么好证明的

马天宇成名于舞臺,但并不习惯舞台。他不爱上节目,也不喜欢做通告或接受采访。

身边的人证实了这一点。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告诉《博客天下》,进组拍戏时,马天宇几乎不接任何通告。拍戏结束,他就玩儿去了,除非有新戏要上,需要配合宣传,他才会出来。

这让她在刚刚进入马天宇团队时很不适应。她没见过这样的年轻艺人,不怎么拍杂志,不喜欢商业活动,不和时尚圈走动关系。好不容易2014年重回公众视野,至少从表面上看,他没有乘胜追击的野心,“他会大概计划每年要拍多少部戏,但他不会说我今年要拍几个封面,要与哪些时尚品牌成为挚友”。

后来她渐渐明白,出道至今,马天宇一直清楚自己的阶段和水平,知道自己的不足。他需要不断有作品出来,让人看到他驾驭不同角色的能力,而不是通过采访或综艺节目展示自己。“看到采访的机会比看到作品的机会要小太多了。所以他很清楚,90%的时间都要放在拍戏上面。他挺年轻就明白了。”

粉丝喜欢他的坦荡、真实和淡定。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想要证明自己,但我是阶段性的,过了这段时间就没什么好证明的了,我不喜欢拧巴。”年轻时,如果有人夸他好看,他会感到厌烦,迫切地希望别人关注他更多的东西。

看过《煎饼侠》中柳岩常年背负“借胸上位”之名的苦恼后,他甚至煞有介事地写了篇博客。“我幸运,我好看的确是我貌似小有成就的一部分,你们只看到这部分,却没有看到另外那大部分是我在努力、我在拼命。”他在博文中写道,“我想要改变命运的时候,我真的拼命了。”

这些年,他越来越爱拿长相调侃自己,“我有毋庸置疑的美”“导演选我是基于我的美貌吧”“我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当实力派”。

2017年的一次采访,坐在镜头前,他罕见地再度提起与父亲的关系,“我爸天天跟别人炫耀说我是他儿子,满小区知道我是他儿子,我一回去天天跟我爸开会,天天在给我打广告,我说‘爸你别发了。”他笑得一顿一顿的。

问他这种转变始于何时,他眼神中突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实属无奈,我又能怎么样。这是我爹,我再不想原谅他,但是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2016年,安顿好家人后,30岁的马天宇终于为自己在北京买了套房子。房子的装修趋于工业风格,冷色系,线条硬朗,墙面有凹凸感,洗漱台设计成老家牛槽的模样。

在北京的多数时间,他都待在家里。他一度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常态—追剧、看电影、读书、缴水电费、将衣服送去干洗,剧组一杀青,放下包袱撒欢玩儿去。后来跟圈里人交流,他才发现别人的生活真的不一样。有些人需要热闹场面和适量酒精才能释放。“我就觉得,他们的生活怎么那么无聊,我可充实了。”他得出结论,“他们的内心是孤独的。”

与那类看重“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成功者不同,马天宇并不是愿意呼朋引伴的人。他将交友原则概括为8个字:真诚、尊重、你好、再见。大概是自认为总结得精妙,随后的1分多钟内,他将这4个词重复了3遍。

编辑 方奕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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