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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尼斯会否再掀中东革命潮?

2018-03-02张楚楚

南风窗 2018年3期
关键词:突尼斯中东抗议

张楚楚

2018年1月,在“地中海明珠”突尼斯迎来民主革命7周年纪念之际,该国却因多数消费品涨价四成以上,以及警民冲突致人死亡事件,而上演一波又一波的示威,一周内就有50余辆警车被毁、800多人被捕。媒体纷纷研判:突尼斯恐怕正在经历革命后的“七年之痒”。

这个曾因较和平的民主革命而收获无数赞誉,甚至包括诺贝尔和平奖的国家,为何其国民至今还在为生计示威游行?被西方学界与政界视为中东“药方”的“突尼斯模式”,是否已经寿终正寝?作为所谓“阿拉伯之春”始发地的突尼斯再现抗议风暴,会否掀起第二波中东革命潮?

有了自由,没了“面包”

7年前,突尼斯人在持续近一个月的大规模骚乱和警民冲突后,终于迫使执政24年的强人本·阿里于1月14日逃往沙特。革命成功后,突尼斯人确实得以自由言论、投票、建党结社、游行示威等,但在获得普遍自由的同时,很大一部分人却失去了“面包”。

本·阿里执政的前20年,大力吸引外资,突尼斯的经济增速平均接近5%;即便在他下台前两年,突尼斯的经济竞争力也曾名列非洲第一。但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啸重创了突尼斯的旅游业,使得依靠旅游业周边产业谋生的底层民众怨声载道,将怨恨转嫁于政府。

革命成功后,突尼斯换了三任总统、七任总理,历届政府过度沉迷于政治自由与民主程序,而忽视了制度建设的最终目的是解决现实问题。近几年来,议会的争论聚焦于妇女权益、同性恋权益、是否禁止死刑、是否接纳中东难民等问题。虽然上述议题不可谓不重要,但仅仅关注此类问题,而将经济问题置于次要地位,在社会保障不健全的情况下,后果日益严重。

后革命时代,突尼斯的东南部邻国利比亚,因2014年一次有争议的选举而陷入教俗两派内战,“伊斯兰国”趁机在利北部沿岸扩张,突尼斯国内也自此频发恐怖袭击。从2015年巴尔杜博物馆枪击事件、苏塞血案、总统卫队巴士袭击案,到2016年本加尔丹军营遇袭,突尼斯安全形势急转直下,从中东最和平的国家之一,演变为“伊斯兰国”的兵源大户。

作为非石油国家,突尼斯的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外商投资和旅游的拉动。然而,与日俱增的恐怖主义威胁造成投资萎缩、游客锐减,重创了突尼斯的出口经济和支柱产业。截至2016年底,占全国GDP7%的旅游收入同比减半,70多家酒店倒闭,苏塞、哈马马特、杰尔巴岛等旅游胜地一片萧条。

在上述背景下,突尼斯经济急速下滑。2014年至2016年,全国GDP从476亿美元降至421亿美元。尽管IMF、世界银行等国际金融机构有意为突尼斯提供贷款,但要求突尼斯实施多项改革,并附加诸多苛刻条件。突尼斯经济从此陷入高通胀、高赤字与高失业并存的困境。当前,突尼斯约有62万失业大军,其中超过1/3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

新年之际,突尼斯政府颁布2018年度财政法,导致物价与税赋齐涨,成为民众不堪承受的“最后一根稻草”。居住在首都附近小镇的38岁青年瓦利德在接受法新社采访时说:“我们的确获得了自由,但我们比革命前更加饥饿了。”

“民主”政体岌岌可危

长期以来,北非小国突尼斯之所以引起西方学者的青睐,不仅因为其耀眼的迦太基历史和地中海南岸旖旎的风光,而且因为该国被视为最有可能实现自由民主的阿拉伯国家。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亨廷顿曾基于突尼斯世俗化较深、妇女地位和公民受教育程度高、中产群体庞大等特征,判断该国为较有希望加入“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阿拉伯国家。所谓“阿拉伯之春”爆发后,突尼斯率先实现政权平稳过渡、建立民主政体,仿佛验证了此种理论。

然而,令西方始料不及的是,时至今日,突尼斯草创的“民主”政体危机四伏,似乎遭遇了“外生型民主注定不稳定”的诅咒。

说起来,突尼斯的民主化进程可谓“成也妥协,败也妥协”。革命以降,由于重建的伊斯兰政党—复兴运动,与保守派等主要政治势力“有话好商量”,避免了埃及、也门爆发政变的悲剧,更没有重蹈利比亚3年里两度爆发内战的覆辙。不过,一味追求“妥协”和“共识”,致使议会等民主机构逐渐成为政党寡头间的交易所,而非民众意愿的发声场。

以《革命清洗法》的废止与《行政和解法》的颁布为例,二者均为后革命时代主要政治势力之间达成的重要成果。前者意味著本·阿里时代的前朝官员有机会重返政坛,后者旨在赦免前政权涉嫌财务腐败与挪用公款的行为。在大量突尼斯人看来,此类决议违背了民主革命的初衷,表明复兴运动、呼声党等主要政党均已沦为利益集团的保护伞,而非联结民众社会与国家权力的桥梁和纽带。

更重要的是,2014年选举中获胜的呼声党,仍然将“复兴运动”纳入政府,意味着主要政党之间已形成统治联盟。由此一来,权力交接的过程或许能更为平和,但突尼斯的选举政治与政党政治则会呈现非竞争性趋势,从而大大降低了选民的投票热情。“西格玛咨询”最近公布的民调显示,在该国2011年后首次举行的地方选举中,或将有七成选民放弃投票。

除了政治精英化与保守化,突尼斯与诸多“民主”输入国一样,由于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尚未能对过快发展的民主政治提供相应的支持,出现了民主外壳与传统威权元素嫁接的局面。其重要表现在于庇护主义、裙带关系与私相授受的盛行。

近年来,由于民众信任危机与党派权力博弈,突尼斯内阁频繁更迭,而官员的遴选充斥着暗箱操作与潜规则。据当地媒体报道,2016年8月上任的总理优素福·查希德,是贝吉·凯德·埃塞卜西总统的远房亲戚。

在2017年9月11日组建的内阁中,国防部长阿卜杜勒﹣卡里姆·泽比迪和内政部长洛夫提·布拉姆,均与埃塞卜西总统及其创立的呼声党关系甚密;而上届政府中深陷“腐败门”的地区事务部长里达·穆阿克尔,以及负责政府与宪法机构、公民社会和人权关系的部长梅赫迪·本·加尔比亚,凭借与总统的亲密关系竟然得以留任。不仅如此,从任命其子哈菲兹·埃塞卜西为呼声党执行局主席到提名他进入议会,现年91岁的老总统将儿子扶上皇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endprint

纵然西方总体上尚不情愿承认突尼斯“民主之花”大有凋零之势,但日前非政府组织“自由之家”公布的报告显示,突尼斯政治自由的评分显著下降,给突尼斯的民主状况敲响了警钟。

再掀中东革命潮?

突尼斯并非新年之际唯一饱受抗议之困的国家。2017年底以来,从苏丹到摩洛哥,乃至巴林和伊朗,似曾相识的场景一再出现:成百上千的反政府抗议者占据街道,以焚烧政府大楼、投掷石块等方式表达不满,而当权者则以“国家的铁拳”回击……仿佛2011年政治风暴重现。不过,与7年前相比,当前的抗议风波又显示出诸多不同的特征。

首先,最近几起中东抗议的规模相对有限,其中波及全国的伊朗抗议在规模上远逊于该国2009年的“绿色革命”,而其他国家的抗议活动则规模较小,地域也更为集中。例如,摩洛哥的抗议主要集中在北部小镇吉拉达与周边一带,苏丹的骚乱聚集在首都附近的萨那贝斯村,而突尼斯的示威主要发生在首都和贫穷的内陆省份。

其次,虽然抗议形式相仿,但最近中东几次抗议的诉求不尽相同,并非清一色的“粮食革命”或“民主革命”。相比之下,苏丹与突尼斯的情况较为相近,抗议活动的直接诱因是物价上涨。尽管摩洛哥与伊朗的抗议很大程度上体现民生危机,但前者起因于侯赛因、杰杜万兄弟遭遇矿难,包含了示威者对尊严的渴望,而后者更多反映了年轻一代对神权体制的反感。至于巴林,最近的游行示威源于军事法庭肆意判处什叶派平民死刑,主要折射出逊尼派与什叶派的教派矛盾。

再者,纵观中东诸国近几年的发展,不难发现,自2011年所谓“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大大小小的抗议活动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某种“新常态”。事实上,近几年每逢新年佳节,突尼斯、埃及、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伊朗等国,几乎都会爆发抗议活动。据法兰克福和平研究所的一项研究,2011至2014年,突尼斯平均每年发生216起抗议事件。此后,抗议活动更是有增无减,2015年一年的抗议事件达到319起。

笔者认为,时下中东诸国的游行示威,更像是后革命时代抗议频发的“惯性”,其升级为足以引发诸多政权垮台的第二轮“阿拉伯之春”的概率较低。从长远来看,比爆发“二次革命”或“三次革命”更值得警惕的是,中东地区正上演从希望到失望乃至绝望的无奈轮回。

如果说,就巴林等尚未发生民主转型的国家而言,抗议者尚且对民主转型抱有丝丝期许,那么对于突尼斯等已经走上民主化“正轨”的国家来说,示威群体只能流露出对国家和制度的极度不信任。

近年来,不满于革命前后一切照旧的突尼斯人,出演“集体大逃亡”。突尼斯说唱歌手巴尔蒂与摩洛哥裔法国籍歌手拉提菲合唱的一首爆红歌曲,唱出了突尼斯人的心声:“我们的兄弟站在海边,他们眼中充满希望,2016年什么都没变,仍然是革命,仍然有很多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办法。”

据法新社报道,革命后已有数万突尼斯人移居欧洲。突尼斯NGO“社会经济权利论壇”调查发现,当前大约45%的突尼斯人决定,即便采用非法手段也要移民他国。

更糟的是,由于制度改变并未带来民生福祉的改善,而所谓的民主机制逐渐沦为新旧精英的利益瓜分游戏,不少突尼斯青年对制度大失信心,漠视制度的存在。该群体极易受到极端思想的煽动,相信暴力活动是实现公平与公正的唯一途径。这也是他们中一些人前赴后继争当“圣战士”的原因所在。

据统计,目前约有7000名突尼斯人已出境加入国际恐怖组织,其中1/10已“回流”至突尼斯本土;另有1.5万名突尼斯人因被政府怀疑具有参加“圣战”的嫌疑而被禁止出境。

由此看来,打破“为抗议而抗议”、“为民主而民主”的怪圈,实现制度与民生相携前进,应当是中东诸国走出制度移植陷阱的必由之路。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从意识形态角度看,中东地区爆发颜色革命与民众觉醒原本是西方国家所乐见的,但从现实利益上讲,历经民主化转轨的中东国家内生问题的外溢效应,对于西方国家的危害反而大于威权国家。时下,如何在此起彼伏的中东抗议中调整自身角色,如何在外交事务中平衡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诉求,成为西方国家经略中东的重要难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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