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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信人不详

2018-03-01王宗坤

当代人 2017年8期
关键词:茉莉表姐情书

1991年秋天我调到墨镇小学不久,师妹孙花突然来了。

说是师妹却有些牵强,我毕业那年她才人校,我们只有两次简单的接触,一次是周末,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还有一次是毕业时的老乡聚会。第一次直到上车我们才认出对方,一开始车上没座位,我们都站着,后来我旁边的乘客下车,我把本属于我的座位让给了她。老乡聚会是茶话会,由于策划毕业前最后一期《青未了》,我出来得有些晚了,直接去了门口的照相馆,当时根本就没注意有没有她,等拿到照片才发现她就站在我身后,我坐在前排正中,她微微凸起的胸脯正对着我的后脑勺。

孙花站在花坛旁边,推着辆当时很流行的二六型自行车,自行车崭新,颜色是红色的,跟她身上的红色裙裤很协调,但却与她那粗胖的身材相去甚远。孙花略显羞涩,看了我一眼就把头低下。下面的牙齿浅露着,不停地啃咬上面的嘴唇,像橡皮擦在反复擦拭不洁的纸面。校长也站在旁边,见我走过来就说:“行了,你来招呼孙老师吧!牛老师不在。”說完就往回走,临转身又说:“你可要把孙老师招待好,孙老师是高府里来的。”

孙花是来找牛素琴的。在师范读书时牛素琴比我还高一级,毕业后直接分到了墨镇小学,她们之间应该没有交集,不知道是怎么相熟的。牛素琴此时不在学校,正在参加每年例行一次的函授学习,现在由我暂代她的语文课。

中午我招待“高府”来的孙老师在伙房吃饭。伙房名副其实,有锅有灶,墙根还堆着一圈儿乌亮亮的块煤。本来我一般中午都跟校长一块儿吃,这并不表示我们校长习惯跟普通教师打成一片,而是因为就我们两个住校,顺便搭个伙方便一些。这天校长却老早带过话来说要去上面开会,中午就不跟我们一起吃了。

我炒了两个青菜,买了两瓶啤酒。孙花一开始说不喝酒,但坐到由课桌改成的饭桌上却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杯子。一杯啤酒喝下去孙花放松了一些,话头儿也多了,说到了毕业时的那次老乡聚会;还说到了我当时编辑的那份文学报纸《青未了》,说她也曾想为《青未了》写稿子,有次写了首小诗,想投稿可又怕我笑话。她说话的时候我很少插话,原因是那时候我对她的印象太少了。啤酒快要喝完的时候孙花忽然问我:“你认识陈东吗?”

我有些愕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陈东是我哥。

见我沉吟不语,孙花又说:“不认识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这个陈东也是白塔村的,而且也姓陈,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我说:“陈东是我哥。”

孙花一听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说:“真的!那可太巧了。”

待孙花激动过后就向我讲述了打听陈东的缘由。她有个表姐叫胡茉莉,在城里的罐头厂干合同工,现在成了老大难,一般的农村青年她看不上,城里的正式工又看不上她,今年都二十四了,父母愁得不得了。孙花也替表姐着急,问表姐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胡茉莉跟自己的小表妹掏了心窝子,说只要看着顺眼就行。表姐还对她讲起了自己的初恋,初恋对象就是陈东。

我听了也激动起来,因为此时哥的婚事也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上次我回家听说哥最近又相看了几个都没成。哥也二十四了,这在农村就是大龄青年,隔壁狗三只比哥大一岁,孩子都满街跑了。

当天晚上我就回了家,正巧哥不在,我就把情况说了。父亲听了,说这不可能,并说当时你哥学习不好,长相也一般,家庭就更甭说了,谁家的闺女会看上他?母亲却觉得这事也不完全是没有可能,并回忆了当年的很多细节,比如我哥那几年忽然就爱好儿了。出门得照好几次镜子;裤子缝个补丁就不穿了;我们弟兄都遗传母亲的天生卷发,哥一直想把自己的头发捋直,读八年级那年居然省下自己的伙食钱花了将近两块钱买了把电梳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哥回来了,看到我挺意外。母亲问去哪了?他说到了村东头史油坊家。父亲的火气上来了,使劲磕着烟袋锅子说:“杀鸭子那事你就甭想,掺糠使水的,它就不是庄户人家的营生。”哥一听就急了:“那你给我找个庄户人家的营生!自己刨了一辈子坷垃,还想把我也捆在坷垃地里!”父亲更生气了,指着哥说:“刨坷垃怎么了!我下力求财堂堂正正,不像你一样整天琢磨些歪门邪道。”哥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要回嘴……眼看俩人就要吵起来,母亲和我赶紧劝下了。

我和哥还睡原来的东厢房,晚上睡觉的时候哥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开始给我讲他的创业理想,说自己并不想像史油坊一样掺糠使水,他也明白这样做生意长不了,但他可以先利用史油坊攀上城里的关系,只要保证鸭肉和鸭毛的质量,销量很快就会超过史油坊,规模扩大了还能办个养鸭场……趁着他高兴,我提了一下那事,说自己今天见到了胡茉莉的表妹,她向我打听陈东。哥一听脸色就变了,刚才的活泛劲儿立刻就没了,有些阴沉地问:“你怎么说的?”我说:“我照实说的。陈东是我哥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只听到床那头哥的喘气声有些粗重,过了一会儿哥忽然把被子往上一拉说:“睡觉,睡觉,什么茉莉玫瑰的,我不记得了。”说着顺手摁了一下开关,“啪嗒”一声,黑暗顿时谋杀了眼前的世界。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听着哥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们可能都在想自己的爱情。我在师范时也谈了一次恋爱,伴随着毕业我们分手了。目前我再想在农村找个吃国库粮的恋爱对象很难。农村吃国库粮的女孩子都想往城里跑,牛素琴就是个例子,牛素琴刚到墨镇小学就有很多追求者,但她最终还是嫁到了城里。所以我毕业两年多来一直想改变自己的现状,想调往城里教书或者去乡政府成为机关干部,有了这种想法就给外人留下了不安分的印象,这次被发配到墨镇小学就是这种印象造成的恶果。

又过了一个星期,父亲突然来学校找我。一进门就说还真有这事,母亲侧面打听了一下狗三,哥读第一个八年级的时候跟狗三一个班,狗三就说了胡茉莉,说胡茉莉长得很白,个子不太高,家庭还不错,听说家里有个哥在供销社。至于哥跟胡茉莉是否在谈恋爱狗三说得很含糊,只说当年有同学看到他们曾经骑在一辆自行车上。有了这话母亲就深信不疑了,也试探着跟哥谈了一下,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搡了回去,这才让父亲来找我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辦法呢?可这毕竟是家里的大事,哥的问题解决了,父母也就安心了。我想找孙花商量一下,此时牛素琴已经返校了。前几天我跟她还聊起了孙花,猛一提这个名字牛素琴愣了一下,然后问:“你是说五七联中的孙花?”我反问:“你认识几个孙花?”牛素琴说:“一个,可我们就见过一面,还是上次带学生去成教中心参加竞赛。她找我干嘛?”

让我没想到的是,父亲来学校的第二天孙花就来了,先找牛素琴叽叽咕咕地聊了一阵儿,然后就和我谈她表姐胡茉莉。据孙花说胡茉莉听说联系到了陈东,很高兴,说了哥的很多好话,说哥很注意讲卫生,从他身边走过总有一股清新的肥皂味。还从不讲粗话,对女生总是彬彬有礼,运动场上也是把好手,篮球乒乓球都打得不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哥有这么多优点。

孙花说完,我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冷场,旁边的牛素琴提醒说:“这种事男方一般要主动一些。”我问:“怎么主动?”牛素琴说:“你们家可以找个媒人上门提亲。我有个本家哥哥也是在学校自由恋爱,俩人袖里来袖里去多年不敢公开,最后还是托媒人才把这层窗户纸捅开。”孙花听了,摇了摇头说:“这样恐怕不行!我表姐最烦这一套。”

接着孙花就进一步分析说:“我表姐这几年在城里待惯了,很向往城里男女青年的自由恋爱。她跟你哥本来就是自由恋爱,你再整个媒人上门那不是开社会主义倒车吗?!”

最后的解决方案还是孙花提出来的,那就是让我哥先给胡茉莉写封信,这信要写得情真意切充满思念,有了这封信再安排他们见面。

这天中午我和牛素琴都想留下孙花吃饭,牛素琴开玩笑地说:“在农村都讲究成不成四两瓶,你不让陈老师破费一下,先请请你这大媒婆。”孙花说:“我下午有课,中午得准备一下。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媒婆。”牛素琴说:“不是媒婆,那就是新时代的活雷锋。”孙花突然就脸红了,说:“活雷锋?就更不是了!”

我们在花坛旁边向孙花挥手告别,看着孙花骑上那辆红色的小坤车,牛素琴忽然扭头对我说:“孙花对你有意思。”我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牛素琴接着说:“别装糊涂了,还不快上!这样的机会去哪里找?”

让哥给胡茉莉写情书这是个难题。哥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主动?估计接下来的见面也很难,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天晚上我就替哥给胡茉莉写了一封情书。在写给胡茉莉的信里我用了很多名人名言,大都是关于爱情的,那个时代的青年几乎都怀有纯真理想,这些名人名言往往是照耀理想的灯塔,尽管虚幻却很有亮光。

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孙花是三天后来取的情书。这天是星期天,校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孙花第一次走进我的单身宿舍,宿舍靠近伙房,很简陋的一间房子。本来学校没安排宿舍,是我向校长竭力争取的。自从在城里读了三年书就不习惯在家住了,尤其是和哥挤在那一间东厢房里。孙花一进屋就替我打抱不平,说墨镇小学安排得太差了,他们学校的教师宿舍都吊了顶棚,墙面都刷了仿瓷涂料。“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你?你可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孙花说。

孙花说的学校,当然是指我们毕业的师范学校,由于当时我主编着《青未了》,学校里大部分学生可能都认识我,这也就是孙花说的所谓名人。而现在我骨子里充满自卑,包括在孙花面前。上次牛素琴说孙花对我有意思,这事儿我还真的想过,我也感觉到孙花对我确实有那么一丝好感,但她不可能会下定决心嫁给我。孙花尽管长得不漂亮,可依她的条件找个城里的对象是完全不费力的,所以好感也许永远仅仅是好感。

给胡茉莉的情书我没有封口,我不想隐瞒孙花。孙花一看信封开着口就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她读信的表情很丰富,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笑颜舒展,我在旁边看着,心情也随着孙花的情绪一紧一缩的。孙花读完了,问道:“这是你写的吧?”我老实地回答说是。我以为孙花会指责我弄虚作假,没想到她反而说:“我上次就知道会这样,让你哥再写情书就太不现实了。种了这么多年的地,怎么还会有这种情调!”我没想到孙花会这么聪明,就说:“那你怎么还想到这么个主意?”孙花说:“我表姐喜欢呀!她就是这么浪漫的人!你这封情书肯定会打动她。”接着又补充说,“不是你这封情书,是你哥写的这封情书,这不能弄混了。”

这天中午我在学校对面的供销社饭店请孙花。像上次一样孙花喝了一点儿啤酒,我们之间的话题主要还是以前的学校生活,不过已经扩展到了初中。孙花说她一上初中就听说了我的名字,那时候他们刚入校,第一天校长站在操场前的大土台子上,掐着腰历数学校的辉煌历史,最近的辉煌就是刚刚送走的这批学生,居然有四位考上了中专,其中的陈西最突出,没有复读直接就考上了,从此她就记住了陈西这个名字。说到第一次见我就更有意思了,我闯进他们教室发油印的《青未了》,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我是老师,后来才知道也是学生。因为是老乡她还很是骄傲了一阵子……类似这样的话题她说了一些,说得我也有些兴奋,就顺着她的话题说开去,我那年确实是应届毕业就考上了中专,同时也考上了重点高中,我本来想选择高中,迫于家里的压力才上了中专。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整天都在盼望孙花的消息。我跟牛素琴在一个大办公室,人不多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谈到孙花,牛素琴认定了孙花对我有意思,我一直在她面前不承认,说孙花完全是为了表姐。牛素琴对这话有些不屑,撇着嘴巴说:“难道你真看不出来?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个星期都过了,孙花还没动静,我有些按捺不住了。难道情书让胡茉莉产生了反感,或者胡茉莉有了合适的对象不再在乎什么初恋了。我想去五七联中找孙花,可一时又拉不下脸来。我没有什么追女孩子的经验,我的初恋是师范里的同班同学,她是宣传委员我是校报主编,接触多了自然就有了那层意思,有些水到渠成的味道。

有天中午我去校长室喊校长吃饭,看到那台黑色的摇把子电话,忽然想到为什么不能给孙花打电话呢?这个想法下午就实施了,还真找到了孙花。孙花一听是我就主动说这星期太忙了,一直没时间过来。另外就是她表姐读了信之后非常激动,很快就写了回信,过几天她就送过来。当时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为这“另外”才打的电话。

过了两天孙花果然派她的学生送来了回信。打发走信使,我就把信打开了。相比去信,回信就寡淡了些还很矜持,只是说了一些同学之间的客套话,字里行间没有恋人之间的那种热情。想想也正常,是我自己首先替哥进入了热恋,时隔这么久两个当事人反而清醒了很多,尤其是胡茉莉就更不能表现得热情似火了。回信的结尾多少有了些温度,调子也有些低沉,说自己时常感到苦闷,有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的想象和现实生活总是有距离,这让她很迷茫。最后是热切盼望着回信。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以为替他们牵上线这事就成了。按照孙花的说法胡茉莉本来就对哥念念不忘,哥也应该是情有独钟的,即便不是情有独钟,以哥目前的情况胡茉莉也是最好的选择,两人你情我愿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的过程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给胡茉莉写了回信,既然是热切盼望就不能让她失望,既然穿上戏装上了舞台就要把戏演下去,好在所有的戏剧都会有高潮和结局,我盼着胡茉莉和哥的事情能有个好的结局。在这封信里我竭力贴近一些,站在哥的角度谈生活,说虽然回到了农村但并没有气馁,理想之火并没有熄灭。

信写好后我按照孙花的方式如法炮制,找了两个学生充当信使。五七联中和墨镇小学离得不是太远,我任教的四年级小学生完全可以胜任。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和孙花的这种联系方式竟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孙花已经很长时间不来墨镇小学了,我对牛素琴的那个结论产生了从外到里的怀疑。每次接待孙花的信使我都想问一下孙花的情况,但每次都没张嘴。胡茉莉在每封信里都会注明“热切盼望”的字样,我每次都在犹豫,可每次都写了回信。好在这个时间哥已经开始了他的创业,真的做起了杀鸭子的生意,每次回家听的最多的就是哥的经商体会。这让我回信的内容也变得充实了许多,当然我不能直接把哥的体会写进信里,要对哥的那些体会进行升华。比如哥去外贸公司送鸭毛,第一次验货的办事员给验成了二级,后来哥悄悄送上了一条香烟,第二次鸭毛就变成了一级。但我在信里不能这样写,我要维护好哥的形象,要把这事写成哥送去的鸭毛质量本来就过硬,是办事员故意给验成了二级,后来经过哥的据理力争变成了一级。

父母当然关心哥的婚事,问了好几次胡茉莉的事,我都说正在争取见面。最近一次,母亲焦急地问见个面就这么难吗?这也是我想问孙花的。说起来给胡茉莉的情书也有七封了,之间的话题也变得日常起来,可胡茉莉一直不说见面。

我选了个星期六的下午去找孙花,以为这个时间办公室的人应该相对少一些。可事实却有些出乎意料,办公室里很多老师都在。孙花大大方方地向她的同事们介绍,说我是她师范的师兄,我以为接下来她会说墨镇小学的陈老师,但她的介紹却到此为止了,这让我舒了一口气。

我向孙花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孙花似乎踌躇了一下,说:“表姐是有些过于黏糊了,我最近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能这样浪漫一辈子吧!”稍沉思了一下她又说:“不过就是我表姐这边说通了,你哥那边怎么办?”孙花这么一问我心里还真有些没底,可我还是做了肯定的答复。

这次孙花很快就给了答复,说她表姐同意见面,并把见面的日子定在了下星期天的下午。我这边赶快回家去做哥的工作,之前也跟父母商量过了,媒人的使命就是促成姻缘,为了这个目的就不要在乎什么手段了,俗话说得好:不哄不瞒不成姻缘。尽管这样,跟哥谈的时候我还是把代他写信的事情说了。哥一开始有些生气,后来我说了很多胡茉莉对他念念不忘的话,哥就有些扭捏地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是罐头厂旁边的小树林,罐头厂在城市的西郊,离我们墨镇有五十来华里的路程。那天下午天气有些阴冷,还飘着零星的雪花。我和哥各自骑自行车走一个多小时才赶到目的地。孙花早来了,胡茉莉却还没到,孙花解释说表姐还在加班一会儿就赶过来,于是我们就等。小树林的东边就是罐头厂那高高的围墙,隔着围墙能看到里面耸立着的大烟囱。哥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不时站起来整整衣襟。我却感到有些凉意,刚才骑车出了一身汗,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现在被冷风一吹浑身都冷飕飕的。孙花不时朝罐头厂方向张望,嘴里还念叨着:“也该过来了,说十来分钟的。”

半小时过去了,孙花等不下去了,说:“我过去看看。”说着朝罐头厂方向跑去。又过了一会儿孙花回来了,还是一个人,说表姐倒是下班了,但有些头晕让我们去罐头厂门口等。于是我们又赶到罐头厂门口。大门口不时有拉着货物的车辆进出,卷起的尘土把整个大门都遮蔽了,我们就在这尘雾中又等了将近半小时,我和哥都有些沮丧,没想到胡茉莉会这么难见。孙花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情绪,试探着问:“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在门口登过记我们走进厂区。女工宿舍在两个大车间的后面,是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走廊里挂满了女人的衣物。在走廊最东边的房间我们跟着孙花停下脚步,孙花开始敲门,一开始是轻轻地点两下,后来是密集地砸。终于把隔壁的门给敲开了,伸出来个挂满卷发器的脑袋,大声地说:“别敲了,里面没人,都请假好几天了。”

从厂区出来哥的脸色铁青,我也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孙花在不停地解释:“……她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请假好几天呢?明明我刚才还在里面见到了她……”哥一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走到大门口,哥突然回身,愤怒地对孙花说:“你告诉胡茉莉,不论她愿意不愿意,都不该用这种方式来捉弄人。”

此后我没有再见到孙花。后来牛素琴告诉我孙花一下子调到了省城,还找了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牛素琴向我讲述这些的时候带着既羡慕又抱怨的口气,羡慕是向着孙花的,而抱怨却是朝着我来的,她一直认为是我没抓住机会让孙花飞走了。

谜一般的胡茉莉我倒是机缘巧合地见着了,不过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搭乘出租车,在监督牌上看到了胡茉莉这个名字,有些惊奇,扭头问司机:“你也叫胡茉莉?”刚上车的时候我没注意司机的性别,现在看眼前这个司机的女性特征也不是太明显,短发圆脸,脸上毛孔粗大。司机说:“是呀!你认识几个胡茉莉?”“你老家是墨镇的?”我继续问。司机说:“这也没错。怎么?你认识我?”稍沉吟了一下,我又问:“你认识陈东吗?”这时正巧前面是红灯,司机拉了一下手刹,沉思着说:“陈东?好像有这么一个。我初中毕业就离开了墨镇,跟下面的同学基本就不联系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当年替哥给她写了那么多的情书,她居然对陈东才“好像”。我继续问道:“你离开墨镇是不是先到罐头厂干合同工?”司机说:“是呀!我就是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老公。”越来越对了,眼前的胡茉莉应该就是当年的收信人。我内心涌动起了一股不平之气,有些生气地说道:“那当年你表妹孙花怎么还给你介绍陈东?”司机笑了,说:“这怎么可能?我进罐头厂第二年就跟我第一个老公结婚了,孙花怎么可能还给我介绍陈东!”

我一时无话可说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司机的话却多了起来:“……我这个表妹,倒是挺聪明的,可就是命不好,一开始嫁得不错,找了个大学生,后来还随老公去了省城,小日子蛮不错的,可谁知前几年竟然自己寻了短见……这人啊!不能光想好……”司机这番话让我再次感到茫然,又一个意外猝然而至。孙花不在了,我心中的疑惑也成了不解之谜。

(王宗坤,1970年生。鲁迅文学院第14届高研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有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报刊和选本选载。)

特邀主持:康志刚

插图:付圣泽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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