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巨手图腾

2018-03-01孙哲

当代人 2017年8期
关键词:手印石刻崇拜

孙哲

我们一行人探访潮河源头之时,正逢阴雨绵绵。

远处,蒙蒙的雾霭之中,古松怪石,时隐时现,透露出一种缥缈空蒙之气韵。眼前是一潭清泉,缓缓流逝,渐渐地淹没在丰美的水草之中,恰似一曲哀婉的旋律,在这燕山深处演奏了数千年,让人柔肠寸断。在众人忙于拍照的时候,赶来凑热闹的村民无意中说,山坡上有山戎族的墓穴,数百个呢!顿时引起了我的好奇。

山戎族,一个古老而遥远的民族。

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这说明,在唐尧、虞舜的上古时代,就已有山戎一族,他们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踏着脚下松软的黄土,我顿时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感觉。想想三千年前的山戎人,也曾踏遍这块土地,那时的他们有何感想、有何情怀以及有何追求?这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岁月的尘埃之中。他们也许不会想到今天,有人能缅怀他们的足迹,而数千年后又有谁会想到我们!三千年转瞬即逝,只有这青山这黄土这山石依旧。

山戎部族在春秋时期非常强大,经常入侵燕国,成为当时“病燕”的一大边患。鼎盛时期还曾经“越燕而伐齐”。大家耳熟能详的“老马识途”的典故就与山戎人有关,《韩非子·说林上》记载:公元前663年,齐桓公亲率大军到了燕国,但山戎已退回北方。齐国和燕国的军队联合起来追击,一直打到山戎国,大败山戎。山戎王密卢逃到孤竹国。齐桓公和管仲决定再去征讨孤竹国。到了孤竹国附近,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

我迫不及待地约上二三好友,沿着泥泞的山路向山顶攀登。

没走多远就见“山戎魂”的石刻碑立于眼前,石碑后便是山戎数百墓冢。据说这里曾经出土过青铜、石、陶等器物,特别是在石板墓中,发现了一个小玉人饰件。此玉人高6厘米多,为男性,身穿长袍,头戴双羊角形帽子,长袍上刻有近似火球的圆形及太阳的图案,在其周围同时刻有代表火焰的符号。经专家鉴定,其为三千年前的山戎祖先神。袍服上的图案和羊角形帽子,都应是那个时代山戎人服饰的真实写照。而在当年考古记载中,另外一些现象更触动我的心灵:中七箭的头骨,女性死者搂着的婴儿,因难产而死的母子同体尸骨。这些人是当年在战场上拼搏而死的勇士,还是惨遭战争荼毒而死去的平民百姓呢?是一个待解的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每一座石板墓葬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令后来的发现者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悲戚与英勇并存,惨淡又与辉煌相伴而生,崇尚勇武必然以惨烈为代价,遵循懦弱必然与屈辱相伴,这是历史发展的一条定律,也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怪圈。

过了墓冢群,稍微向右拐,便进入山戎的生活区域,遥望远处青山环抱的山坳,精通风水的友人不禁感慨道:“古代的山戎人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啊,前面有潮河之水,后面有燕山环抱,左面有峻峰以对,右面有崇山峻岭相随。”当年的山戎人懂不懂风水学我不敢肯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块地方绝对是山戎人数代摸索和体验出来的宜居之地,这其中不排除血与火的拼杀和屈辱与隐忍的苟合。

我们沿着临时搭成的石块小路,拾阶而上,每登高一处,眼前的景色就会随之变化,沉浸在雾色之中的远山连绵起伏,恰似一幅水墨丹青。近处,野花遍地,偶有松鼠藏匿其间,探头缩脑,显得格外灵动,远处山鸡的鸣声时起时落,又似重彩的工笔。友人不禁感慨,生活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简直是一种享受。

穿过一丛荆棘,一尊摩崖石刻豁然出现在面前,有人惊呼道,巨手印!在突兀的山峰之上,两个巨大手印,高有两到三米,宽约一米。右边的手印清晰完整,就连关节间的缝隙,经过三千年的风雨侵蚀,依稀可见;左边的手印,只能隐约看到手掌的模样了。据村里人讲,这里曾经有个石桌,毫无疑问,这是供奉图腾的祭坛。可以想见,当时人们面对山崖,举起双手,向上苍向丛林祈祷的情景。他们用什么来供奉呢?在三千年前,山戎还是一个野蛮的部落,是牲畜,还是活人,或者是用战俘,均有可能。

当你闭上眼睛,想起三千年前的某个月圆之夜,山戎人遍布山野,祈祷声此起彼伏,献给神灵的祭品,被置于石案之上屠刀之下,血光进溅。我驻足在粗犷的摩崖石刻前,仿佛听到来自遥远的岁月深处,喃喃的祷告声;看见那些飞驰的草原骏马,狂啸而过的身影。那些从血雨腥风里跨过的彪悍民族勇士,翻身下马,信步缓行。每个人心中,那份柔情,那份渴望,都在此凝固了。

抑或你再可以往前想一想,那些悬挂于陡峭崖壁上的工匠们,用粗糙的石器工具,一下一下雕刻手印的情景。能雕琢出这样逼真的手印,可见当时工匠技艺的高超和心灵的虔诚。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岁月的剥蚀,我们还能在这里,这个长城塞外,看到这些石刻,从石刻的背后去洞晓当年人们的情怀,这种庆幸带着某种悲凉,甚至是悲怆。我不喜欢史书的记载,凡是能用文字记载的事,都会掺杂功利的因素。我更喜欢这些遗迹,虽然它残破不全,但少了恶俗的功利之感。当你细心品味时,会体会出某种禅意,是那种大浪淘沙后的禅意。

我不信什么神秘的宗教,也不相信有什么来生。但是我相信,有种东西是古今通用的,那就是渴望和梦想,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这里且不说那些王侯将相和封疆大吏,遥想那些在火石飞溅中的工匠们,他们也许就像今天的你我一样,为了一份求生的工作,一份执着的信仰,开山劈石,披荆斩棘。遥想人生百年,辉煌也罢,平淡也罢,均会逝去,那些刻石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伟大的史家,他们用手中的工具把真实的历史留给了后人。这正是:“群山无意留白骨,白骨有情归青山。”

我非常理解这些人对图腾的虔诚崇拜,当人力在自然面前显得渺小的时候,人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上苍。这些质朴的山戎人的祖先,他们崇拜山石,崇拜太阳,崇拜森林,实际上就是崇拜自己得以生存的自然。至于为什么是巨手?我想,无论是弓箭,还是斧凿,一切都要靠双手去完成,只有用双手劳作才能获得生存,这种崇拜质朴、实在,我不禁肃然起敬。

战国后,“山戎”一词在史书上戛然而逝,山戎人在历史的长河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学者考证,他们融入屠各、屠何、徒河、独孤、大贺、达姤、达斡尔等,历史的真相不是后人能说清的,不管他们融入哪里,但有两种东西不能忘怀,大葱和黄豆,这是山戎人留给我们不朽的记忆。《管子·戎篇》:“(齐桓公)北伐山戎,出冬葱及戎菽,布之天下。”冬葱,今称之为大葱。戎菽又名胡豆(黄豆),种出山戎,故名。当我们在煎炒烹炸之时,当我们在咀嚼鲜美的豆制品之时,这就是山戎人在向我们诉说他们的过去。

还有另外一件事让我更感兴趣,据考古发现,山戎人多数死者都用麻布覆面,在于祈望死者的灵魂附体安息,不要再出窍祸害生人,以保氏族后代平安无恙。直到今天,这些风俗习惯在北方的农村依然存在,有人说山戎人消失了,也许他们的血液就融合在北方民族的血脉之中。

临下山时,天已经晴了,一道夕阳映红了整个山崖,仿佛是与我们共鸣的某种真诚。

编辑:耿凤

猜你喜欢

手印石刻崇拜
消失在法庭的邦博
红手印
白手印黑手印
美丽的红手印
偶像面面观
我的爸爸是超人
破案
阅读理解三则
大足石刻优美的雕塑语言——气功相
渭北民间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