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另一个自己
2018-03-01
我刚下车,听到几只鸟叫。抬头,铅灰色的天空流动着无色透明的空气,没有半只鸟的影子。我开始怀疑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因为最近,我时常听见一些死人的声音。这时候,一泡云白色的鸟屎落在我展开的手掌上,说明的确有鸟飞过。晦气。身旁的一个男人用女人的声音说。我扭头想看清他的容貌,但他已经快速地离开了。我背着沉重的包(偷偷告诉你,包是用很结实的布料做成的,里面装的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几十捆钞票),走在熟悉的镇街上。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里的土地和时光收藏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有一天深夜,我离开了这里,踏上了远去天涯的旅程。多年过去,我的额头被异乡的风霜刻出深深的沟壑,沟壑里藏满孤独的星光和黑暗的荒凉。今天,我满载而归,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在故乡的大地上。
镇子东头,临街住着的老西头还是昔日模样。佝偻着腰背,手里牵着一根结实的皮绳子,慢慢地走着,眼睛半睁半闭,嘴巴半张半合,拉着皮绳子,舍不得停歇地四处游逛。皮绳子系着块吸铁石,吸附着锈铁钉、铁条头、半拉钥匙环等,使吸铁石看上去像只怪模怪样的小刺猬,听话地跟在老西头身后。我想给他打个招呼,但他也许眼睛生病了,并不看我,虽然我站在他的正前方,他仍能无视地走过来,然后穿过我的身体,慢慢地走远。撇下我惊愕地站在风中。
老西头会木匠手艺,加上他时时刻刻千方百计地积攒着钱财,他的那只小木箱就肥嘟嘟的像只快乐的小猪崽。他衣服破烂,面色蜡黄,但骗不了我,我知道他床下的小木箱里有不少的钱。在一个我逃学闲耍无聊的下午,我翻墙进入了老西头的家,打开了那只小木箱,拿走了里面花花绿绿的所有的钱。我当时很害怕,像母亲离家出走的那天夜里,像父亲喝醉后用皮带打我的时候,但很快,我就不再害怕。有了老西头家第一次,很快就有了老东头家的第二次,然后是老南头、老北头、以及无数的人家,以及无数的人。我认为他们的钱就是我的钱,只不过暂时存放在他們的口袋里。有个男人拒绝了我,他认为他口袋里的钱就是他的,虽然我用拳头告诉他这些钱是我的,但他不信,我只好拿起一块砖头。当那块蓝砖头砸在他脑袋上后,他软软地躺倒,用伤口汩汩流出的血承认了他口袋里的钱的确是我的。夜里,那个人死了。我开始了天涯旅程。
咳,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是不要提了吧。我进了镇十字街北的柳家汤馆,半晌午不是饭点,汤馆里没有顾客。我坐在靠角落的一张矮桌旁,说,来碗酸辣汤,十二个煎包。很奇怪,柳家汤馆那个中年女人竟然不是柳家的老板娘。她说,这是烩面馆,
没有酸辣汤。我只好说,来碗烩面吧。她进去了。
这时候进来一个少年,很面熟,仔细看,竟然是我。哦,是三十多年前的我。他进来后四处打量,然后暗舒了一口气(显然他没有看见我),轻了手脚走到柜台旁。再次四下看。忽然伸手,拉开了收银台的抽屉。我猛然站起,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走上一条不归路,我要阻止他。我一个箭步跳到他身后,叱:住手!举起装了几十捆钞票的包砸在他手上。他一声惨叫,我听见骨头的嘎嘣声。
进后厨做烩面的中年女人跑了出来,手里端着的烩面散发出羊汤的香气。还有很多人跑进来。有人伸手想夺我的包,这可不行,我用力把包抛向空中,然后抬头望着包里几十捆红色的钞票直落下 来。钞票砸在我脑袋上,我眼前起了浓重的黑雾。世界渐渐暗下来。
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喊:快报警,快打120,有个疯子用包里的几十块砖头砸伤了人,又把他自己砸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