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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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秋，还是计划经济的年代，我在部队当兵，没钱，也没粮票，上面不给缺家少口的光棍汉发票证，所以哪怕省下几枚小钱，也买不了能填肚皮的东西。

中秋前夕，部队移防，挺进大山深处。安营甫定，节日已经临门。辛苦了大半年，想着即将到来的良宵佳节，总该搞出点气氛来吧。那年我二十，愣头青一个，径直找到指导员，提议改善伙食，买些月饼解馋。不想指导员从谏如流，当即拍板同意，还笑眯眯地派我和司务长一起下山采购。

部队新驻防的地方叫栗树沟，周遭一片荒山野岭，方圆十里人烟稀少。初到此地，人地两生，也不知哪里可以买到令人垂涎的月饼，我跟司务长两个只好盲人摸象，急行军似的匆匆往山外走出一两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在一个小山村的村口发现了一家供销社。进门一问，居然有月饼卖，不禁欣喜若狂，当即饿虎扑食，将小小店堂里原本就存量不多的月饼悉数扫荡，统统装进面粉袋。银货两讫，立马上肩，兴冲冲打道回府。想着弟兄们都在山上翘首期盼，我俩没舍得尝一口月饼喝一口水，饿着肚子“呼哧呼哧”爬坡越岭，硬是在晚饭前赶回了连队，总算没辜负大家伙焦渴的热望。

说是中秋，连队的伙食依然清汤寡水，充其量菜盆里埋伏了几星肉丝，要费好大耐心才能扒拉出来。但今天的晚餐因为每人有两块月饼而变得熠熠生辉。许多农村入伍的战士舍不得吃还慷慨感言，这是俺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中秋月饼。说着说着有人眼眶就红了，抽抽嗒嗒地感谢这个感谢那个，特会来事儿，说的无非是当年那些套话，此处就不复述了。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禁愕然。这中秋节过的，简直像忆苦思甜。细想想又有点后怕，这是在忆谁家之苦、思谁家之甜呢？泪点从何而来？一脑门子浆糊！罢，既然弄不明白那就开吃，这才发现手中的月饼坚硬无比，冷不防门牙被硌得生疼，连咬几下都没能咬开，饼面上只留下几个白牙印。没办法，只能横过来用后槽牙啃，直啃得“呼哧”有声，像猪一样。好在青春期牙口瓷实，经咬。估计这饼子即便往地下摔也摔不碎，还能反弹一米半。切，摔当然不可能，瞎想想而已，谁舍得？说话间猛听得有人“嗷”的一声怪叫，转眼看去，原来警通班有个新兵跟老乡开玩笑，瞅冷子用月饼朝身边那位的脑门上敲了一家伙，说是试试脑壳硬还是月饼硬。结果月饼纹丝不动，那位却忍不住惨叫，脑门上瞬间鼓起个肉疙瘩。得知原委后，大伙一叠声跟着起哄，“青春美丽大疙瘩”的调笑声此起彼落。

啃了几口后，饼馅露出些红红绿绿的颜色来。我知道，这就是当地人说的“青红丝”，专供中秋、春节等重大节庆的稀见食材，难得一遇。再往下啃就是一口的红糖味儿，仅此而已。然而，就是这般吃口，大伙也都非常满足，为有佳肴佐餐共庆佳节而备感珍贵。

此情此景，如镌如镂，从此成为我每临中秋时的过敏源，只要见到月饼，一种坚硬的口感顿时充斥唇齿，满脑门子岁月如磐，对月饼唯有伤逝，再无一丝口欲。节日照过，月饼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