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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微与高贵

2018-02-27邈苍

北京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大胡子老马县城

邈苍

或许我们在漂泊中都有自己的至暗时刻,但相信阳光总会照在我们身上,即使我们生活很低微,只要有梦想有追求,我们精神上依然会很高贵。

漂泊或与梦想有关。我第一次来北京追梦应该是1995年的初夏。那时,我高中毕业快一年了,在石家庄混了很长时间不见成效,三姐夫便从北京给我找了一个活儿。

三姐夫带我从易县县城到北京搭乘的是一个大胡子的车,车里还有大胡子的小姨子,她穿着凉鞋露着红脚指甲,很是鲜亮。到了北京,在大胡子他媳妇开的大肚饺子馆吃饭时,大胡子很豪爽地光着膀子,我清楚记得那时天气还真不是太热。

然后,三姐夫就把我送到一个水暖器材厂的库房,是一个南方姑娘给我们开的门。南方姑娘安排我暂时住在办公室里,晚上睡沙发,这一住便是好长时间。

大约十点多,传来嘈杂的声音,才知大肚饺子馆的服务员们也住在这里。服务员大多是我们易县的,很快我和她们都熟悉起来。之后的一些晚上,经常有两个女孩子去办公室打电话,说说笑笑的,有时还唱歌,惹得我睡不着。

当时我对住没什么要求,有个窝就行,毕竟是夏天了,除了蚊子和女孩子打电话调情的声音,让我有点难受,其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饭是我自己做,出门在外我逐渐学会做简单的饭,这是我个人的一大进步。做饭是和同乡老马共用一个炉灶,有时他先做,有时我先做。老马是看大门的。他爱下象棋,我就陪他下,他特别擅长使马。哄老马高兴我是有点私心的。因为他有个漂亮孙女,我总妄想着老马一高兴慷慨地把孙女许配给我。可没过多久我就得知,老马正琢磨着怎么把他孙女介绍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北京司机。我觉得老马挺势利的。当然,也并没因此不再和他下棋。

准确地说我是装卸工,但活儿不是太累,就是倒倒库、装装车、卸卸货。最累也就是有时从唐山来了大批货,打夜班卸货,对于当时我这个小鲜肉来说,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好在这种活儿并不是太多。

那时我没有明确的目标,好像也没有养家的责任,但并不甘于一直当个装卸工,总想着自己将来怎么飞黄腾达。我梦想着当一个演员,我在大街上转了很多次,当然也没有被星探发现。就这样,一个有潜力的影视明星被埋没在尘埃里。

那时也渴望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北京爱情故事。我甚至奢望在这个大都市遇到我高中时暗恋的低我一个年级的女孩。在我高三对她迷得神魂颠倒时,她却突然就不来上学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此时想来,那时的一些想法是多么不靠谱。

在我烙大饼时,一个北京大妈担心饼烙糊了老是义务去翻饼。熟识之后她还热心地承诺给我介绍一个北京女孩。可惜,没等到北京大妈付诸行动,我就没有长性地离开了北京,一场黄粱美梦到此为止。

2007年9月,我再次来到北京时,已是一名有着四年婚龄的男人,有着十一年兵龄的士官。我是从武汉某部借调到北京空军大院的,参与《空军文艺》的编辑工作。因为身在部队,那时无论在哪里,好像都有四海为家的豪迈,毫无漂泊之感。

在空军大院工作一年后,我于2008年底复了员,很顺利地来到了《军嫂》杂志社上班。因这家杂志社离空军大院并不远,所以这种变化并没让我感到多少不适。

在这家雜志社,我很快被提升为编辑部副主任,工作干得得心应手。我待遇不高收入不多,生活却很稳定,吃住、办公在一处,不用倒地铁,可以洗热水澡,可以用全自动洗衣机洗衣服,一日三餐我们几个各地来的同事一起开伙做饭,真过的是家一样的日子。

2009年,我终于在易县县城买了房子,母亲、妻子、女儿在县城给我守护着家。2010年6月,妻子又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大约两周回一趟家,日子这样过下去,一切安好。

或许不想这样一直安稳下去,2011年8月,我辞职到了北京一家比较大的电视台去拍纪录片。这里不管吃住也无工资,你报选题,通过了再给你一些经费完成摄制,播出了再给你一笔劳酬。

经历了找房、看房、租房,才知在大都市找一个合适的窝并不是简单的事。尤其是既想住好点又想房租便宜些。

好在新单位不用坐班,每周只有一次例会,离单位远点无所谓,只要交通便利就行。在西苑终于找到了一个临时小窝。搬进去之后,才感觉这里一天到晚房间里都是黑的,只有一个后窗,紧挨着另一栋楼房的后窗,像两只相互逼视的眼睛。通风,难。阳光,更是无法在这里灿烂。

只有走在小胡同里,才能享用一束卡着楼缝斜进来的阳光。胡同很不干净,有垃圾,也有脏水。不过,胡同里走的人大多都很年轻,有的女孩还很光鲜甚至耀眼。附近住的多是年轻房客。

一大早建筑工就忙了起来,正在楼顶上加盖新的房子。门口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光着背剔着牙,很是悠闲。

睡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虽感到有些闷热,倒也睡得香甜。总比对门同样大的房间睡三个女生要好得多。一个人一张床想怎么睡都行。

这样的日子没有坚持多长时间,我换了一个写电视剧剧本的工作,很快签了合同,随后去上海、横店写剧本,暂时告别了北京。我当年的演员梦再次随之复萌,我甚至蓄起了胡须,等待着导演对我的垂青。

我的剧本写到中途,母亲查出患了肺癌。在家人的支持下,我完成了剧本的写作,回家开始陪护母亲。母亲熬了大半年时间,于2012年8月去世。

剧本写作只收到些微劳酬,家不能颗粒无收,母亲去世不久,我又踏上北漂的征途。这时,我才感到找工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那时我已近不惑之年,你有多少才,你能干什么,很难有人那么容易就赏识你。在房山某大报的记者站,和几个二十几岁的小伙伴一起,我又开始领着最低的工资,幻想着成为一个真正的记者。几个月后,这里实在是难以为生,便又回到县城。但在县城,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工作,便窝在家里写网络小说。一部网络小说没有写完,觉得这不是我养家的道儿,于是重整旗鼓,又回北京找工作。

一年时光就这样晃了过来。2013年9月,我终于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找到了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虽然是远在郊区租房住,虽然每天要挤地铁,但日子总算安稳下来。每天经过大片的园区,走在北京以北的中轴线上,左手鸟巢,右手水立方,便觉得心旷神怡。

2015年,我辞掉奥园的工作再次回到了《军嫂》杂志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感觉生活依然在向前。

如果说还在漂,那便是每周从易县县城漂向北京,住在易县,干在北京。周一到周五是我在北京的工作时间,周五晚上我会拼车回县城的家,与老婆、孩子一起过周末。这样的生活状态习惯了,也就自然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心定了,一切也就定了。

或许我们在漂泊中都有自己的至暗时刻,但相信阳光总会照在我们身上,即使我们生活很低微,只要有梦想有追求,我们精神上依然会很高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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