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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时代《方言类释》所见固始方言词研究

2018-02-26

关键词:词缀义项方言

李 凡

(华东师范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0241)

《方言类释》成书于朝鲜正祖二年(1778年),由廷臣徐命膺、洪命福奉敕编纂的辞书。徐命膺“博采汉、清、蒙、倭之方言今时所用者,分门汇类,以我国谚文释之,且附以中州乡语,名曰方言类释”[1]9。其编纂目的,是朝鲜王朝为了便于同四方国家特别是中国进行交流。由于“四国方言今已不古,殆有甚于扬子云之关中言。故平时虽勤于讲习,及与四国人相接,率不得措一辞”[1]7。为了获得同时代汉语词汇,便于翻译与交流,朝鲜王朝先后编纂《译语类解》和《方言类释》等书。《方言类释》的主要内容是记录四方之语言,故名“方言”,而并非是今天意义上的地方语言。该书以当时中国汉语通俗语和社会常用语为纲,满、蒙、倭语言为目,以汉语词汇为词头,各词头下以满、蒙、倭三地读音注释,以朝鲜谚文书写。分门别类,以为统筹。而有些门类之后,附有“中州乡语”。“中州”是指中国,而非现在韩国学者所认为的河南省;“乡语”即“俗称地方话,只通行于一定的地域,它不是独立于民族语言之外的另一种语言,而只是局部地区使用的语言”[2]4,即现代意义上的地方方言。所以该书的主体内容是记录当时清朝官话中的通行语,而“中州乡语”即是记录地方的方言[3]。位于河南省信阳市最东端的固始县,毗邻淮河南岸,处于豫皖交界之地,自古就与中原地区及江淮地区联系密切,其方言也受到周边情况影响较多。现在见于固始方言中的词汇,与毗邻的信阳地区其他县市方言有较明显的不同,而在《方言类释》中则有不少今天在固始方言中可以见到的词汇,本文所指即此,而非专指固始所有。这对于方言学研究以及近代词汇研究很有意义。特举证如下。

一、《中州乡语》中的固始方言词

《中州乡语》专门记录当时中国各地典型的较为人所知的地方方言,其中以江浙地区为最多,其次是广东广州、湖南长沙、山西等地。因为《方言类释》一书的编纂目的是为了与中国交际时提供词汇参考,所以对于当时社会上比较流行的方言也进行了统计。其统筹形式是以类相从,在各词下注释某地谓该词为何种意思。而在今天固始方言中,也可见《中州乡语》所记录的内容。这说明在清代中期以后,所见词汇或者固始话中固已有之,或从当时官话俗语中继承而来,或从其他地方方言中传播而来。略举几例如下。

1.闪

《方言类释》:山西临晋县谓电为闪。“闪”,即闪电,固始方言中也有“打闪”一词。朝鲜王朝语言学者的收词来源是山西临晋县方言。“闪”字见于《说文》:“窥头门中也。”即在门下偷看之意,引申为突然显现,忽有忽无。《汉语大字典》:“光亮或事物的突然显现或忽隐忽现。如闪光。《六书故·工事一》:闪,人在门中,闪忽乍见也。……俗称雷电之光为闪。司马相如《大人赋》: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濞。汉服虔注:列缺,天闪也。宋孙穆《鸡林类事》:方言电曰闪。”[4]4358由此可见,该词自古就为通俗语,至少在东汉时期就有以闪为雷电的用法。元明之后,这一义项用处不广,应是古时通行语沉淀在某些区域。如《方言类释》所见山西临晋县即保留该词,固始方言中今也有见,不排除自古就有或是后来该词传入固始方言中的可能。朝鲜学者接触到该词是以山西临晋县方言比较著名,故而收录之时注解为山西临晋县谓电为闪。南方则用该词者不多,固始方言谓闪电为“打闪”[5]183,又谓电闪雷鸣为“雷打闪照”,不一而足,其用法与山西临晋县方言相似。查临近固始相近的潢川、商城、息县以及安徽六安等地区不多见这样用法。无论是自古就有还是后来传入,都比较直观地体现出古代方言词汇与通俗词汇之间的消长变化和文化生态特点。

2.褦襶

《方言类释》:“人性之乖劣也。古乐府‘今世褦襶子,触热向人家’。”又,《类篇》:“褦襶,不晓事。”《篇海》:“谓当暑人乐袒裸,而固盛服请见也。”“褦襶”一词,在固始方言中,“褦”读作赖音三声,“襶”读如字轻声,意指愚蠢无能,不懂事。一般的固始人只知读音,或不明写法[5]275,或训作“赖呆”,如南京、河南商城、山东龙口等地;山东东平(黄县)写作“癞戴”、青岛(胶澳)写作“赖戴”,可以看作是一种声转。其本义是指夏日遮阴的斗笠。宋姚宽《西溪丛语》卷下:“据《炙毂子》云,褦襶,笠子也。”清郝懿行《证俗文》卷二:“褦襶,《潜确类书》:即今暑月所戴凉笠,以青缯缀其襜,而蔽日者也。”又,朝鲜《物名考》:“褦襶子,同又平凉子。”后又有衣服粗重貌的义项。清吴炽昌《客窗闲话续集·悟知子》:“猝有一道人来,着折角巾,褦襶不堪。”郝懿行《证俗文》卷六:“今俗所谓褦襶者,为其不俏醋也,褒衣大袖不合时尚,亦为褦襶。”故有魏程晓诗,亦有《类篇》《篇海》之解释,引申为不晓事,不合时宜。清吴文英《吴下方言考》:“褦襶,不能事而笨也,吴谚呼笨人为褦襶。”“褦”字实则从“能”得声,“能”音“耐”。《康熙字典》:“又与耐通。《前汉·晁错传》:胡貊之人性能寒,扬粤之人性能暑。注:能读曰耐。”[6]981“褦”字本与寒暑有关,“褦襶”一词,由最初的斗笠移义项为服饰的状态,后引申为不懂得穿衣打扮的人,又引申为不懂事、不晓事,不聪明之人。固始人谓人不聪明、不正常,都会用“褦襶”来形容。这种用法最明显者见于江浙地区,而固始方言与之如出一辙。

3.敌流

《方言类释》:“汾州宁乡县谓只手携物。”“敌流”又作“提溜”。吴祖光《闯江湖》第三幕:“我们把这两个坏蛋给提溜来啦!”此意即手提物之意。又有“打提溜”,谓物悬而晃动。《中国歌谣资料·褡连儿搭》:“麦子磨成面,芝麻磨成油,黄瓜上了架,茄子打提溜。”盖“敌”即“提”之音变,“提”与“敌”音同。《说文》:“提,挈也。”作“提携”之意,本音“题”,后变为“敌”,这在方言中尤其明显。“敌流”又作“滴溜”,元杨梓《霍光鬼谏》第二折:“慨君王圣怒难分辨,便是老性命滴溜在眼前。”《醒世姻缘传》第九回:“我开了门,一象个媳妇子扳着咱那门桄打滴溜哩!”《醒世姻缘传》第六七回:“那回回婆从里头提溜着艾前川一领紫花布表月白绫吊边的一领羊皮袄子,丢给那觅汉……”[7]68-69该词不但山西有之,河南亦有之,直到今天河南方言中尚有该词。由此可见,该词一直以来是较为流行的通俗语,并非只有山西汾州宁乡县所独有。

4.秃侬

《方言类释》:“懵懂、少度、混沌、没汨、闷浑、秃侬,皆言其不聪敏者。”“秃侬”一词为南京方言,见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其不聪敏者曰鹘突,曰胡涂,曰懵懂,曰勺铎,曰温暾,曰没汨,曰拉闷浑,曰秃侬。”[8]1顾起元为晚明金陵人,“生平好访求桑梓间故事,则争语往迹近闻以相娱,间出一二惊奇诞怪者以助欢笑。至可裨益地方与夫考订载籍者,亦往往有之。”以《中州乡语》与《客座赘语》进行对比,发现近乎雷同,可知《方言类释》参考《客座赘语》者多。固始方言中,“侬”为轻读,因为前后鼻音不分,通常读作“隆”,又读作“喽”,该词意指说话、表述、发声等含糊不清,事物没有锋棱,磨平之义。“秃侬”一词,当从“秃”得义,“侬”为词缀。如《中州乡语》:“江南嘉定县呼我为吾侬,呼人曰你侬,对人呼他人为渠侬,故嘉定号为三侬之乡。”此即可见“侬”为词缀的例证。《说文》:“秃,无发也。从人,上象禾黍之形,取其声。”段注:“《丧服·四制》曰:秃者不髽。《明堂位》注曰:齐人谓无发为秃楬。《周礼·医师》注曰:庀头疡,亦谓秃也。引申之,凡不锐者曰秃。《释名》曰:沐、秃,皆无上儿之称,沐者,《管子》云,沐涂,树之枝谓刊落之也。”[9]407故此可知,固始方言中的义项乃是从“秃”的引申义得来,而《方言类释》所录南京方言,则是引申为不智慧不聪明。固始方言所见与《方言类释》及南京方言有所不同,正是对古汉语词汇与义项的继承。

5.摙

《方言类释》:“搬运也,吴语搬茶摙水。《南史·何远传》:“为武昌太守,以钱买井水,不受钱者,摙水还之。”《埤雅》:“果臝摙泥作房,如并竹管。”[4]2043搬运之意。“摙”字也见于固始方言,读作拈(固始话阴平与上声调与普通话正好相反)。在固始方言中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捡东西,例,“钱掉了,谁看见谁摙”;其二是说话之时将不同材料串联在一起,例,“你听他说话云里雾绕,真能摙”。在固始方言中,尚保存有移动物体这一义项,在第一层含义中,这种义项转变为将物体拾起来;在第二层含义中,所指已经由具体事物改变为抽象的语言信息。第一层含义中与原意相比共同的义项是改变物体的状态,而第二层含义与原意相比则是移动物体,几者皆有共性而所指不同。

6.桫

《方言类释》:“湖广长沙府谓杉。”固始方言读作“沙”。而今天湖南方言中尚谓杉为“桫”,用读正与固始方言同。《康熙字典》:“《广韵》:桫椤,木名,出昆仑山,木似桄榔;《益部方物略记》:娑罗生峨眉山中,类枇杷,数葩合房,春开,叶在表,花在中或言根不可移,故俗人不可为玩。”[6]辰41《汉语大字典》收“桬”字读作“沙”,然谓“桫”读作“梭”[4]1307。可见《汉语大字典》亦失收此义项。而固始相近地方及北方地区不见此用法。

以上所见为固始方言中比较典型的词汇,在《方言类释》中却表现为不同地方的方言词汇。虽然在此对其进行观察,材料不是很多,但是从这里大略可见在近古时期汉语方言的发展趋势,即从文化地理的角度来说,方言并不是固定地被运用于某一个特定的地域范围,而是在历史进程中会从此地迁移到彼地,使用范围会扩大也会缩小。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当某一个方言词汇使用范围扩大之后又出现萎缩的现象,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地方保留了过去的使用习惯,正如退潮之后存在洼地的积水一样,这种状态正可较为生动地形容了方言的生存与发展状况。这也是对方言的生态学考察,可以说是对方言进行研究的新视角,应予以注意。

二、《方言类释》中的固始方言词汇

《方言类释》的主体是记录清代中期的通行语和常用语,可以说是当时的“普通话”词汇的辑录,集中体现了当时的口语以及各行各业的用语情况。其中反映的词汇应用及语言分布情况,应当予以重视。值得注意的是,《方言类释》所收录的当时通行语词汇在今天有一些仅见于方言之中,而在今天的普通话词汇中则很少见。在固始方言中也有此书所收的词汇。现就《方言类释》与固始方言中具有可比性的词语进行大致统计举例。

1.清代通俗语词汇入固始方言举例

《方言类释》收录的当时通行语的词汇,有一些见于今天的固始方言中。叶祖贵《固始方言研究》一书中收录的固始方言词汇,主要是以城关和郭陆滩、南大桥等乡镇作为调查对象,而固始东部地区顾及不周,失收词汇较多,见于《方言类释》的词汇即有不少未见收录与释义。现将《方言类释》中与固始方言词汇相同者列举,并举固始方言例句如下。

(1)日头。《方言类释》有日头发红、日头矬、日头上了、日头落了、日头压山等,日头即太阳。例:日头晒住盖窝了,还不起来。

(2)嗉帒。禽鸟存食物处,在颈上,固始称为嗉帒子。例:得喂鸡了,看这嗉帒子都饿瘪了。

(4)格支。搔之而痒。例:莫格支他,他护痒。

(5)耳穵子。耳勺。例:耳穵子弄哪去了?耳朵痒得很。

(6)搭连。褡裢,固始方言指窗前遮雨帘子。例:要下雨了,还不把搭连子松了?

(7)笊篱。竹制漏勺。例:你家笊篱借俺用下,俺今个炸绿豆圆子。

(8)吊塌灰。固始又称屋吊灰。例:你这屋里吊塌灰直落,也不打弄打弄。

(9)曲蟮。蚯蚓。例:天要下雨曲蟮爬。

(10)杨辣子。蝶蛾幼虫,毛毛虫。例:晌午头莫去草窠,让杨辣子辣了过不掉。

(11)驳弹。即包弹,固始谓埋怨。例:事情都跟这样了,还有啥包弹的?

(12)这回子。如言这下。例:这回子兴许是不好斗了。

从以上例证中可见,《方言类释》收录贴近生活实际的天文、身体、器用、杂语及动植物等项中的词语较多,其他较为专业的比如争讼、刑狱、校阅等项则很少。这些本来在清代是通行语的词汇,今日在固始方言中或者其他方言中可以见到。有的词汇,比如杨辣子在信阳市中西部地区就不见其用法,而在东北地区方言中有见,曲蟮等在长江以南地区的方言中也有见,这反映出近代汉语中曾经比较普遍运用的词汇沉淀在某些方言之中的情况。在清代,这些词汇都是社会上比较常用的,所以朝鲜学者在采集编纂《方言类释》之时照实收录。正因为与《中州乡语》是相对的,也可见其属当时的“普通话”词汇。但是在今天的普通话用语中,这些词汇多不见用,而在方言中还被较为普遍地运用。就固始方言而言,该地的语言词汇在古代受到“普通话”的影响非常明显,以致今日尚且保留很多的残余。结合《方言类释》一书来看,曾是古代“普通话”的词汇有一部分在地方方言中被沉淀而保留下来,反映出词汇的生存演变痕迹。

2.清代通俗语词缀入固始方言举例

在《方言类释》所记载的通行语中,又有一些“着”词缀的词,在固始方言中都可以见到,以固始县城关、城郊乡以及东南部各乡镇等地为例,在以方言音调口读或者转述普通话中带有“着”词缀的词汇,几乎一律读作“子”,(并非写作“子”)。经过一段时间运用之后,甚至一些固始人在书写时直接写作“子”。如安华林先生身为固始县黎集镇人,所收集带有子缀词的固始方言词汇如“瞅冷子”(冷不防)、“冒估子”(主观臆测,估计着)、“带弦子”(说话带脏字)[10],其词缀即是“着”词缀和实字“字”在固始话中弱读作“子”的表现。如就《方言类释》所见,其中的“着”词缀的词义表所处动作或者行为的状态。比如:

问着-问子、围着-围子、温着-温子、烤着-烤子、呛着-呛子、踢着-踢子、绑着-绑子、火着-火子、当着-当子、挑着-挑子、顶着-顶子、扛着-扛子、抬着-抬子、揣着-揣子、背着-背子、抱着-抱子、藏着-藏子、等着-等子、迎着-迎子、碰着-碰子、支着-支子、撑着-撑子、留着-留子、连着-连子、捆着-捆子、尽着-尽子、等着-等子、来着-来子。

同时,“着”词缀在词的中间,在固始方言中也读作“子”,相当于处于中间位置的子缀词。

挤着坐-挤子坐、跪着坐-跪子坐、歪着头-歪子头、蹉着茨-蹉子茨、仗着谁-仗子谁。

“着”字词缀在口语中,本就轻声弱读,而固始方言则直接将之读作“子”缀词。可以视为近代汉语词汇中的“子”化现象。在《方言类释》中同样也有一些子缀词见于固始方言,比如“杨辣子”“耳穵子”等,与上述例证所见的读音完全一致。正是当时通行于官话中的词汇在固始地区的沉淀与孑遗,与那些弱读子化的词汇一起,构成了今天的固始方言中的子缀词。

又有“些”字词缀,轻声读作“希”。“些”字作为词缀,表示的意义是有催促含义的。实际上这种现象也是在方言中对于词缀的弱读而导致的,在固始方言中明显保留并且继续了这样的趋势。

高些-高希、低些-低希、快些-快希、上紧些-上紧希、松快些-松快希、小迟些-小迟希。

在固始方言中所见到的大量的子缀词,安华林先生认为有三种情况,第一是充当名词后缀、区别词义、表示附加义[10]。但是通过与《方言类释》收录词汇进行对比可见,有一些表示附加义的词汇,其形成原因,实际上是“着”字的弱读以至“子”化,故而在固始方言中表示状态的词汇可以等同于是“着”缀词。由此可见,在方言中由于受到当地人们的言语习惯等方面因素影响,出现了读音的改变影响词汇的形式。对固始方言的子缀词首先进行系统研究的安华林先生亦未曾注意到这些。

三、固始方言的特点

王平先生认为,“韩国传世字典除了具备中国古代字典之特性外,还以其规范性、系统性、异域性等特点,成为今天我们研究汉字在东亚传播的‘化石级’资料。这批字典文献,由于历史积淀,层次丰富,数据繁复,研究领域广阔,对中国历史语言学、字典编纂学、历史文化学、汉字传播史和汉字发展史等多方面的研究极具参考价值,或可补中华本土所存历史文献之缺漏,可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所以对韩国传世汉字字典文献的整理和研究是中国汉字传播史和中国近代汉字发展史研究领域亟待开展的重大课题”[11]。古代韩国的辞书与字典都是重要的语汇著作。《方言类释》及其他类释类辞书,是朝鲜王朝为了掌握四方国家特别是中国当时的习语与通行语词汇而编纂的,因此更贴近实际。相对来说,明清时期的辞书著作,如明代陈士元注意搜集地方方言材料,而对社会习语关注不多;清代钱大昕、翟颢等关注社会习语与通行语词汇,意在考证典故出处,但所收词汇数量不甚丰富;散见于明清俗文学中的词汇,直到近世方有学者整理。故《方言类释》一书的语料对于中国近古汉语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通过将固始方言与《方言类释》中所记载的清代中期社会常用语与通行语以及《中州乡语》所录方言词汇进行比较分析,可以明晰今日尚未明确认知的词汇音义及其发展源流。固始县处于江淮之交,中国南北方地理分界线从这里经过,历史上又因为移民以及历经多次政权更迭使该地文化面貌兼有南北方的特征。体现在方言词汇中,更是如此。所以参考历史文化因素,结合域外典籍存录的资料,可知固始方言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兼采南北。比如上述举《中州乡语》中词汇,“闪”“敌流”等为山西方言词汇。“秃侬”是江南嘉定县、太平州、苏州府和湖南宁乡县等地的方言词汇。“摙”本是古时南方方言,时至近古,其运用范围也大致是江浙一带。还有东部沿海地区多用的“褦襶”(现今多写作‘赖呆’);“桫”读作沙,是湖南长沙方言词汇。在人口流动频繁的今天或许不好定论,但在改革开放之前,绝大部分固始人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自己世代生长的乡镇,他们所操方言之中的数量可观的词汇却可以在古方言中找到,而且这些方言时至今日还在当地有遗存。故而说固始方言词汇在历史上兼采南北是可信的。固始方言不但在词汇上兼容包纳,而且语音也是如此。所以,单纯认为“固始方言声韵调系统与普通话差别不太大,方言特色不甚显著”[12]的观点,是不对的。

其次是继承古汉语词汇与义项。前文对“褦襶”“秃侬”“敌流”等词进行考辨,其词汇多见于传世典籍中,义项也是在古代比较多地运用。如以“秃侬”为例,固始方言中的含义是其第一重引申义,而《客座赘语》即《方言类释》所录的义项是第二重引申义。又,“闪”“敌流”用于北方方言,“褦襶”等用于江浙方言,则古时在官话系统中都是很常用的词汇。可见固始方言中保留了古时常用的义项,而随着历史的发展,固始地区保存了其义项的沉淀与孑遗,所以邻近地区或不见其用法而固始独有,或其与其他地区的方言具有相似性。

再次,是词缀弱读与子化。《方言类释》收录了数量可观的词缀词语,其中与固始方言具有可比性者不在少数。单就固始方言来看,现今存在的子缀词,除了承自古时用语之外,一部分是因为近古汉语发展趋势影响而致。对于词缀的弱读,使得如“着”缀词被认作“子”缀词。近古汉语发展的一个特点是口语化与子缀词的增加,其增加的原因在于使用者的读写习惯。固始方言正可体现这一点。

四、结语

通过方言材料与域外语文语料进行对比分析,辨明源流本末,可以使人们对方言词汇的认知更加精准,对方言词汇的研究更加深入。同时也因为朝鲜时代的辞书编纂以实用性为目的,其体例分门别类,系统而集中,中国同时代的语料著作则相对零散。以域外材料证中国之实,不啻为良好的参考。《方言类释》不仅存录了丰富的语料,而且也自然而然地展示出语料地图,结合方言语料有助于方言地理学与区域文化的深入研究。同时,它为揭示近古汉语的发展情况以及深化方言学、词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支撑材料。固始本处于中原官话片区,留存着丰富的近古汉语词汇,通过与朝鲜时代辞书进行对比,更加证明这一点。而且固始方言兼采南北,承袭古语,具有比较特殊的性质,因此对于方言学、词汇学的研究颇具参考意义,应该给予相应的重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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