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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理实之间:我所感悟的相异与相生

2018-02-25芦咏莉

中小学管理 2018年1期

芦咏莉

摘要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差距主要表现为理论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之间的差异与距离。思维方式的差异是理实差异的起点,理论研究者倾向于在澄清工作的目标与方向以及价值与动力后再谈“怎么干”;实践工作者倾向于直接指向具体问题的解决和具体的行动尝试,在干的过程中逐步完成目标的澄清。在行为模式上,理论研究者以科学性为导向,是基于理性分析的行动;实践工作者以实效性为导向,是基于直觉思维的行动。化解理实差距需要理论研究者与实践工作者相互走近,在紧密合作、角色融合中實现共生。

关键词理实相生;理实差异;校长思维方式;行为模式;角色融合

中图分类号G62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2-2384(2018)01-0010-04

理论与实践间的差异与距离,主要表现为同一领域中理论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之间的种种差异与距离。由于角色、任务不同,二者所关心的话题或话题的重点往往不同。即使是相同的话题,或者同一个话题的相同方面,二者的出发点与归宿也往往不同,自然这中间的思考过程或者行为方式也有所区别。

我参加工作已19.5年,前13年在高校任教,这6.5年在小学任教兼学校管理工作。经历了从高校研究者至小学实践者的角色与任务转变,同时有机会与不同类型的同事进行合作,这使我对理实间的差异与距离体会深刻而鲜明。在此,我基于个人的工作经历与经验,通过案例的对比与分析,反思理实间的差异与距离,并提出可能的应对建议。

一、思维方式的差异是理实差异的起点

在我看来,理论研究者与实践工作者的差异,首先表现为思维方式的不同。理论研究者的思维路径通常表现为:概念内涵(是什么,做什么)—背景与现状(为什么)—策略或路径(如何做)—指标体系(如何评)。实践工作者的思维路径则往往表现为:收集做法(怎么办)—做法依据或价值(为什么)—分析问题(是什么)—定位目标(做什么)。显然,二者的思维路径中,除了内容有所差异外,更重要的是优先顺序不同。

就我而言,我在采取任何行动前一定会思考两个问题:(1)问题/目标是什么?(2)为什么?第一个问题重在澄清方向,使接下来的工作重心或者着力点明确,也便于在工作中进行取舍。第二个问题在于意义与价值的澄清,也是工作动力与积极性的激发。这是理论研究者惯常的思维方式。而且,在我看来,这两个问题还需进一步相互补充和印证,以使问题/目标从普适性转向针对性,从而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或者本土特征。例如:当“我们应培养学生哪些核心素养”遇到“为什么”时,小学阶段的特点与相应的教育规律、学校的生源特点、学校当下面临的现实问题以及育人目标与办学宗旨等就会参与到思考过程中来,成为自觉的思维内容,并最终形成基于学校特点的个性化、本土化答案。近期北京第二实验小学提出:育好三个“一”,帮助学生系好人生第一粒纽扣,拥有聪明脑、健壮身、远大梦。这一育人目标就是这样一步步分析、推理得出的,至于“如何做”通常是后续跟进的第二步思考。由此可见,定位方向与目标、确定“做什么”是理论研究者的思维所长。

我观察到的实践工作者则与此不同。以备课和教研为例,无论是借鉴前辈的优秀课例,还是自己提笔写教案,更多的教师首先关注的是“教学设计”或者“教学流程”,即“怎么做”;至于教学目标及相应的“为什么”,通常是教师们第二步才关注的内容。在每周的教研活动中,教师们热烈讨论与分享的大多是关于“如何做”的“点子”;在选择和取舍点子时,教师们下意识的依据是哪个点子新颖、哪个点子便于操作,或者哪个点子能激发学生兴趣、有助于学生理解。而关于这节课的“教学目标”或者我们正在研究的“问题”是什么,往往会被抛到脑后,更遑论成为选择和取舍的自觉依据。即使在被提醒之后,有些教师还是会因某个“做法”的点子新颖而选择去尝试,尽管这个“做法”对目标实现的贡献不大。所以,“怎么做”是实践工作者的思维所长,至于做法与目标的关联水平则是他们第二步才思考的问题,虽然实践工作者常常因为进行这项思考的自觉性不高而不断被提示。这就回答了为什么在新教师培训时,优秀教师或者教研员会反复强调:写教案时,一定要先写教学目标再写教学设计;写教学流程时,一定要写出每个教学环节背后的目标,并将这个小目标与这节课的整体教学目标进行对照和呼应……事实上,优秀课例的成型离不开关于“要解决什么问题”和“为什么”等教学定位的思考。

总之,理论研究者与实践工作者的思维方式有着明显的差异。面临各种教育实践问题时,理论研究者的思维总是源于对问题本质的探讨,从而澄清工作的目标与方向以及工作的价值与动力,然后再谈“怎么干”;实践工作者的思维总是起源于怎么干,直接指向具体问题的解决和具体的行动尝试,在干的过程中再去思考“为什么”,逐步完成目标的澄清。对于前者,我称之为“先思而后行”;对于后者,我称之为“行中思”。前者注重价值引领与目标导向,后者注重技术与方法。前者通过推广、迁移产生影响,后者通过总结、提炼产生影响。前者的影响更加长远、深刻,因普适性高而简约、抽象;后者的影响更加直接、快速,因针对性强而丰富、灵活。二者各有所长,一旦合作到位,将产生理想的教育效果。

二、行为模式的差异是理实差异的体现

理论研究者的行为模式,通常起步于“规划”或者“计划”。这个规划和计划中,包括行动的目标—内容(做什么)—方法(怎么做)—进度—分工—检测设计—成果展示等一套完整的步骤。其中,检测设计主要集中于证据的采集,包括行动的过程性资料、前后测对比数据或资料等。也就是说,规划或计划一出台,行动的全过程就基本“呈现”在眼前,行动成果或结果具有高确定性,预期清晰明确。这也再次印证了理论研究者“先思而后行”的思维方式。

实践工作者的行为模式则不尽然。他们通常起步于关于内容与方法的“筛选”,然后就立刻展开“行动”,包括人员分工、形成推进计划、中间进行督查,直至产生结果。其行动结果或成果有一定的方向性,但确定性有待商榷,有预期却比较模糊,并不成型。这基本印证了实践工作者“做中思”的思维方式。endprint

理论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在行动过程中都有反思。理论研究者的反思主要表现为“行动中反思”,即边行动边反思、边反思边调整,重在对行动策略、检测指标的不断调整,以适应行动目标的要求。但理论研究者通常不会调整行动方向,因为行动方向早在做“规划”时已经被反复论证过了。实践工作者的反思主要表现为“行动后反思”或者“成败后的反思”,即对行动有效性的反思,通过对经验教训的总结、分析,重新调整行动计划,包括行动方向与行动策略。

有人曾对理论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的行为模式做過形象的比喻,戏称理论研究者为“思想者”“计划高手”,善于空谈不善行动,好似纸上谈兵的赵括,能说不能干;戏称实践工作者为“行动派”“胆大妄为者”,胸无蓝图就已行动,以手脚指挥大脑,干了再说。在我看来,理论研究者的行为模式是科学性导向,是基于理性分析的行动;强调行动的正确性,确保“做对”至关重要,以理念或规划指导行动;注重行动的实证性,通过留存行动证据以验证理念或规划的正确性,在行动中反思;行动的结果主要表现为行动创造出的“经验”—基于理性的经验。而实践工作者的行为模式则以实效性为导向,是基于直觉思维的行动;强调行动的执行与推进,“做了没有”至关重要;从执行的结果看行动的科学性,在行动后反思;行动的结果主要表现为行动后提升或提炼出的“理性”—基于经验的理性。

在我校前后两任科研副校长的工作内容和工作成果的对比中,上述区别可窥一斑。前任副校长成长于理论研究者,工作内容主要包括:制定学校发展规划—经验总结—课题管理—论文辅导—具体项目推进;继任副校长成长于实践工作者,工作内容主要包括:项目推进—定期总结(科研报)—组织课题申报—论文辅导—规划制定和经验总结。二者的工作内容看上去大同小异,但细致推敲可以发现,“行”的代表“项目推进”和“思”的代表“规划制定和经验总结”在二者工作内容中的排序不同。这个不同有可能是校长对二者不同的期望造成的,也有可能是二者根据自我的擅长与优势做出的下意识选择。从工作成果来看,前任副校长的业绩多表现在学校层面,如通过经验总结为学校赢得了荣誉,通过课题申报为学校搭建了更为丰富的发展平台。另外,其工作的合作伙伴中,专家(理论研究者)、学校管理者明显多于一线教师。继任副校长的业绩则不仅表现在学校层面,更重要的是她亲自组织、参与的各式各类的具体项目和针对这些项目进行的定期总结(科研报),完全以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将“科研”的信息、“科研”的味道和“科研”的价值深植到一线教师之中,科研工作成效极为突出。继任副校长的工作伙伴主要是教师。从外界的第三方评价来看,前任副校长以“思”为长,工作业绩中的科学性备受瞩目,业绩数量有限,但对同行产生的影响意义深远;继任副校长以“行”为长,工作业绩的实效性惊人,不仅数量丰富而且对教师群体产生的辐射、引领作用效果显著。

在辅导一线教师进行论文写作时,我也发现,那些初学论文写作的教师在“提炼”经验时,总是难以陈述出自己行动的依据,包括行动改变的依据,他们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他们在行动时直觉远远大于分析(即理性),而且其行动改变也是跟随直觉进行,鲜有明晰的计划性和方向性,且这些特点与其教育教学经验是否丰富无关。这一观察再次印证了实践工作者行为模式的特征:基于直觉的行动。其实,就论文写作本身而言,教师的行为模式与理论研究者完全不同。理论研究者在论文写作前往往是先拟提纲(即论文结构),将各结构中相应的素材准备好,再动手写作。理论研究者写论文时特别关注其选题、立意(即目标)、方法、结论与建议,以及全文逻辑结构的科学性、严谨性。一线教师则更喜欢按事件发展的顺序讲故事,讲到哪儿是哪儿;但是如果要对故事内容(即写作素材)进行逻辑性、结构化的加工,教师就非常犯怵。这种逻辑性、结构化的加工,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规划”,对惯于直觉行动的教师而言,确属挑战。此外,教师不太会主动意识到或者主动追求自己所讲内容的科学性与正确性,教师更在意这些内容是否被接纳、是否被赞同。也就是说,教师对自己工作成果的实效性的关注大于对其科学性的关注。

三、紧密合作、角色融合是化解理实差距的有效途径

认识差异,目的在于取长补短、相互借鉴。对于理论研究者而言,强化行动力甚为重要,同时,应关注合作伙伴是谁,要有意识地将更多的实践工作者纳入到自己的研究团队中。当然,随着实践工作者的加入,原有的对话平台、对话方式和对话效率都会有所变化。相信随着对这种调整的适应,理论研究者会产生惊人的研究效益与工作实效。对于实践工作者而言,强化行动的计划性非常重要,可以降低盲目性,提高工作实践的科学性及工作效率。

那么,面对学校管理中的具体问题,理论研究者与实践工作者如何进行紧密合作,以突破理实差距,化解办学难题呢?

例如:应对家长投诉是学校教育的必修课题。面对家长投诉,理论研究者首先分析并判断“问题是什么”(问题本质),实践工作者首先感受到“家长的情绪”和“家长的诉求”。当家长的诉求与问题本质一致时,理论研究者与实践工作者的工作思路基本一致,合作即刻达成;而当家长的诉求与问题本质不一致时,二者解决问题的思路则会不同,而且后续采取的行动策略也会不同,这就需要双方在沟通与讨论中达成共识,然后形成合作。如在2016年暑期被广泛关注的操场投诉案例中,家长的诉求是操场安全标准以及拆与不拆的问题。如果学校围绕“家长的诉求”展开工作,那么这不仅远远超出学校教育工作者的能力与职权范围,而且容易陷入短期无解的死循环。经过深入分析,我们提出“操场问题”反映出三个与教育相关的关键问题:(1)教育责任的“边界”—操场的安全标准以及拆与不拆,谁有决定性的发言权?教育在其中承担什么责任?教育的责任是否应无限?(2)“参政议政”的教育契机—面对不如意的社会现实,如何向孩子们示范并带领他们科学、民主地参政议政?(3)家校“信任”的检验与重塑—家长学习如何信任学校,学校学习如何赢得家长的信任。由于形成了以上不同于“家长的诉求”的认识与判断,所以学校后续的工作重点自然不同。大家通力合作,一方面以实践工作者为代表,关注并疏导家长的情绪,倾听家长的诉求;另一方面以理论研究者为代表,通过深入浅出、引经据典的剖析,将家长的关注焦点逐步引导到上述三个“教育问题”上,并达成共识,最终共同拟定出相应的应对策略。随着应对策略的步步推进,家长关注的问题一一得到解决,学校操场问题也就随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endprint

又如:意外伤害处理也是学校教育的常见课题。对意外伤害的理解不同,那么事件处理的深度与产生的影响,甚至教育的方向都可能会有所不同。学校前不久出现一例学生因助人而被烫伤的意外伤害。班主任、主管主任立刻送学生就医治疗,并与家长展开全面、细致的沟通,投入大量的时间进行陪伴、安抚、照料、家访及补课等,家长和学生非常感动。事件的处理到此可以说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但是当我在跟进中了解到这位学生一以贯之的助人热忱以及潜在的团队领袖气质时,当我明确知晓这次烫伤有可能会给这位美丽的女孩留下疤痕时,我立刻意识到事件的处理不能止于关爱与感动,“助人与危险”“领袖与风险”是必须跟进的教育话题,前者指向当下急需解决的问题,后者则是基于终身发展的教育话题。而前者的有效跟进与处理,将直接影响后者在这位学生身上的发生与发展。简单地说,当下次遇到有危险存在的情形时,这位学生还会选择去助人吗?这位学生的父母还会赞成孩子去助人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一位可能的未来领袖将就此陨落。因为,对领袖而言,面对并承担风险是其生活中的必备课题。为此,我特意带着相关教师、主管走访了这个家庭,和家长、孩子共同探讨助人的意义,以及助人的方法、助人的潜规则、“助人和危险”的关系。最终,我们和家长、学生达成共识:“让这个疤痕成为见证成长的一枚勋章,而不是一个心结”,并且共同期待一位未来领袖的诞生。这次家访将事件的重心从忙于安抚的“做”中一下子提升到了基于终身发展的“价值引领”状态,教育者的专业地位、事件本身的教育价值都迈上了一个新台阶,每一位当事人都非常振奋和激动。

六年来,在和教师们的共事中,我们经历了很多类似的案例,彼此间合作更加默契。反思中,我认为,理实间的这种差异,既和我们已往接受的专业训练有关,也和不同角色间的工作特点与工作要求有关,同时直接反映了理论研究者和实践工作者之间的思维品质差异。这种思维品质差异,一方面体现为思维深度的差异,即对问题本质的把握不同;另一方面体现为思维广度与厚度的差异,即能站在多高、多远的时空中剖析这个问题。前者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穿透性,后者是高瞻远瞩的预判性,本质都指向思维的抽象性。

综上所述,基于个体经验的反思,我认为理实间的差异与距离主要体现在“人”—理论研究者与实践工作者身上,主要体现在理论与实践的对接过程中。二者之间紧密合作,甚至将这两种角色进行融合,也许是解决理实差异与距离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我不禁再次庆幸自己做出进入实践工作领域的选择。我期望,自己的這一选择可以尽快缩短理论与实践的对接过程,可以缩小理实间的距离。当然,也希望有更多的理论研究者认识到这个距离,并且愿意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共同为缩小这个距离而努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