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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花》中人物情感世界浅探

2018-02-25

关键词:新媳妇情感世界百合花

海 丽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 710119)

战争,这个沉重的词语卷携着血雨腥风浸染着文学,爱与死也是文学中的永恒主题。没有直接描写战争的枪林弹雨,也没有刻意刻画英雄的顶天立地,茹志娟的笔下开出了一朵别样的清新纯美的“百合花”。《百合花》是一部非战争化的战争小说,是一曲“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百合花》体现出鲜明的风格,与现代主流的战争文学不同。“人们既需要有优美的享受,又需要有壮美的熏陶;既需要温柔的抚爱,更需要力量的激励,需要有惊心动魄的震撼心灵的崇高对象来激发人们的斗志与勇气,陶冶勇猛顽强、坚韧不拔的精神。”[1]

《百合花》这部小说,丰富了战争文学的艺术风格。

一、《百合花》中人物情感世界的类型

(一)小通讯员对“我”:老乡友爱

“我”是战争时期一个泼辣爽朗的新女性,敢向腼腆的小通讯员问东问西,甚至赌气、开玩笑。小通讯员是一个“怕女性”的“年轻的,尚未涉及爱情的”小战士,内敛羞涩又可爱无私。二人交谈共事中发现彼此是老乡,一同经历过尴尬、解决过难题。

小通讯员“怕女性”,害怕除亲人之外的一切异性,但在与“我”的接触中,逐渐由忸怩、羞涩、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保持距离,走向自然,他在借不到被子时甚至带有牢骚似的向“我”倾诉:“女同志,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十九岁的少男还向“我”表示关心,送“我”珍贵的粮食:“走不几步,他又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挂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顺手放在路边石头上,说:‘给你开饭啦!’说完就脚不点地地走了。”小通讯员内向羞涩的性格决定了他对一个作为异性的“我”始终有距离感,但由远到近的过程是他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我”的证明,是把“我”当自己老乡的本能的亲近和友爱,其中没有男女之爱的亲昵和排他性。

(二)小通讯员对新媳妇:少男纯爱

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是“一个正处在爱情幸福漩涡中的美神”,文中将美丽与光彩赋予了这位百合花被子的主人:“这媳妇长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留海。穿的虽是粗布,倒都是新的。”小通讯员作为一个心地单纯善良的人、一个由少年向青年过渡的男子,内心怀有对美与善的强烈热爱,但战争往往让美丽走开。正因为这份爱非常强烈,炙烤、灼烧着内敛的心房,流露于外表就往往弄成了尴尬和不知所措。他插在枪筒里的野菊花是他热爱生活、追求美好的不经意的显现。

文中没有正面写小通讯员第一次向新媳妇借被子失败的窘状,这留白的技法可以给读者更多的暗示。新媳妇的美好和善良足以拨动一个腼腆少年的心弦,小通讯员抱被子急急地“逃走”,衣服被划了口子又怎么也不肯接受新媳妇的缝补,越是闪躲和慌张,就越是证明心底里爱的存在。而这份爱是纯洁无瑕、无可指责的,它发生在男女之间,是精神对异性之美的欢悦,却不是男女之爱。是爱却无关风月,是情却不带一丝一毫占有和肉欲的目的。少男纯爱更多的是对爱与美本身的崇敬与叹服,并不一定非要让某个特定的人知晓,也不必顾虑对方是否已婚、双方是否有结合的正当性。新媳妇正是这份爱的触发者和拥有者,虽然她并不知晓。这份圣洁的纯爱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中一抹人性之光,它可以温暖自己,也不会有损于任何人,是内心深处一个甜蜜的“不能说的秘密”。

(三)“我”对小通讯员:朦胧关爱

“我”对小通讯员的情感经历了由生气、发生兴趣、喜爱到崇敬的过程。“我”对他盘根问底也任性使气,“我”细细打量也陷入想象。“现在从背后看去,只看到他是高挑挑的个子,块头不大,但从他那副厚实实的肩膀看来,是个挺棒的小伙,他穿了一身洗淡了的黄军装,绑腿直打到膝盖上。”小通讯员虽然留给“我”的只是背影,但这个背影给“我”的印象也是“挺棒”的。二人有着共同的生活环境,“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生活,可以想象到他的勤劳能干、可爱美好,这拉近了“我”与他的心理距离:“我朝他宽宽的两肩望了一下,立即在我眼前出现了一片绿雾似的竹海中间,一条窄窄的石级山道,盘旋而上。一个肩膀宽宽的小伙,肩上垫了一块老蓝布,扛了几枝青竹,竹梢长长地拖在他后面,刮打得石级哗哗作响。……这是我多么熟悉的故乡生活啊!我立刻对这位同乡,越加亲热起来。”

在“我”的潜意识里有探寻他的渴望,探寻他的生活、探寻他羞于启齿的个人婚恋问题,这一方面可以说明“我”的泼辣外向,另一方面说明朦胧的男女间的好感已在“我”的心田扎根。就连歌声和月饼都会使“我”不自觉地想起了他:“我想到这里,又想起我那个小同乡,那个拖毛竹的小伙,也许,几年以前,他还唱过这些歌吧!”“……我咬了一口美味的家做月饼,想起那个小同乡大概现在正趴在工事里,也许在团指挥所,或者是在那些弯弯曲曲的交通沟里走着哩!……”小通讯员离开后,“我”还后悔没有给他更多更细致的关爱,他也许会因此着凉受冻:“我真后悔没给他缝上再走。现在,至少他要裸露一晚上的肩膀了。”文中的“我”没有交代具体的年龄,从种种少年气的行为可以看出“我”是与小通讯员年龄差距并不大的青年女子。老乡之情固然可以让彼此挂念,但这样在“我”心头不自觉的、时时萦绕的关爱和牵挂已经接近于长姐的关爱和男女间朦胧的了解对方的渴望。

“我”敢于大胆地在心里用一个“爱”字,尽管这并不是男女间成熟、深沉的爱情:“不知怎么的,我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傻呼呼的小同乡。”当“我”感到小通讯员遭受危险时,内心紧张、急于弄清楚:“‘通讯员’三个字使我突然打了个寒战,心跳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没意思的问题。”当“我”已经强忍着哀伤理性地接受了小通讯员牺牲的现实时,他回报“我”的爱又让“我”陷入悲恸:“我无意中碰到了身边一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他给我开的饭,两个干硬的馒头。……”“我”能理性接受残忍的事实而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证明“我”对小通讯员的爱并非爱情,虽并非爱情也足以醉人,当这份美好消失在战争的硝烟炮火中时,“我”痛心、崇敬并把这份爱放在心田,让它成为照亮、驱逐残酷现实的人性的光明与温暖。

(四)新媳妇对小通讯员:母性大爱

新媳妇拒绝了小通讯员第一次借被子的行为,当腼腆的小通讯员与“我”再次来借被子时,新媳妇并不反感、恼怒:“她也不作声,还是低头咬着嘴唇,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对小通讯员善意的不含半点杂质的笑,体现着新媳妇的纯净、自然、顺乎天性。新媳妇明白了被子对伤员的重要性时,她乐意将唯一的、崭新的嫁妆借出去。当受窘的小通讯员划破了衣裳时,新媳妇热情地要为他缝补,军民和谐鱼水情深,此时也更多地体现了新媳妇对小通讯员和伤员们怀有的感谢和母性的大爱。

小通讯员在战争中舍己为人、濒于死亡,新媳妇抛却女性的羞涩,细心地照顾他:“新媳妇已轻轻移过一盏油灯,解开他的衣服,她刚才那种忸怩羞涩已经完全消失,只是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在这份庄严圣洁的关爱中不带有任何男女爱与性的欲望,是母性大爱让新媳妇没有羞涩回避,光明磊落地为他解衣擦身。小通讯员已经去世,新媳妇为他缝衣服上的口子,“我”因为悲恸和理性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去劝阻,但是“她却对我异样地瞟了一眼,低下头,还是一针一针地缝。”遗体揭被入棺,一向和气的新媳妇要让烈士盖着洒满百合花的被子入棺,她为此一反常态:“新媳妇这时脸发白,劈手夺过被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自己动手把半条被子平展展地铺在棺材底,半条盖在他身上。”不知情的卫生员很为难,新媳妇为小通讯员气汹汹地嚷了半句“是我的——”她含着眼泪扭过脸去。结尾处“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这象征纯洁与感情的花,盖上了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补衣服、盖遗体成为新媳妇为一位烈士举行的庄重的仪式,母性大爱战胜了羞涩、战胜了窘迫、战胜了战争的种种无情与残酷,谱成一曲最美的乐章。

二、《百合花》中人物情感世界的审美

《百合花》中人物的情感世界有着“去战争化”“写实化”和“柔化”的倾向。在现代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战争的残酷性和正面人物的英雄性与刚性被多次描写,而茹志娟的《百合花》可以说是其中一部较为特别的作品。它没有将笔触对准战争中的枪林弹雨、连天炮火,以及在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少数英雄人物,而是写了一次普通军民之间很寻常的借被子的小事情。

《百合花》将重点从事件叙述转向人物心理,将外放式的战争描写专向内敛式的人物情感描写。“我”、小通讯员和新媳妇的情感世界成为小说描写的重点。它仍可以归属于战争题材的小说,但它的行文重点有“去战争化”的倾向。战争的产生、持续、高潮、结局等部分都不是小说想要探寻的内容,战争之中的军民生活、军民情感世界才是《百合花》的着眼点。

除了“去战争化”的倾向之外,“写实化”也是这部小说的动人之处。现代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善于刻画英雄人物、突出重大事件,这样使得英雄形象更鲜明,增强了作品的感召力,但同时也不免出现英雄形象的类型化、“脸谱化”和主题思想过于直白,从而产生“喊口号”的嫌疑。“茹志娟所注意擅长表现的往往不是那主宰、推动时代潮流的人物,而是那些被生活潮流所推动的人物。”[2]

《百合花》中的关爱老乡的“我”、最后牺牲了的小通讯员、无私的新媳妇形象都没有夸大和拔高,他们都是战争中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羞涩、有不情愿,也有无私和大爱。人物的行为和心理转变都很自然,毫不突兀,有“写实化”的审美。小说中的“百合花”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枣红底洒着白色百合花被子是新媳妇结婚的唯一的嫁妆,本意希望婚姻美满、百年好合,百合花本来是带有爱情美满和婚姻幸福的意味,当它被献给烈士,就洗去了“小我”的爱情意义,升华成为军民的爱、母性的爱、“大我”的爱。围绕着这张百合花被,演绎出了由拒借被子、借出被子、献出被子一系列小事汇成的战争年代的人间温情。“我”、小通讯员、新媳妇三人之间的爱那样温馨美好,宛如圣洁美丽的百合花,有爱情的深挚却无爱情的欲望,温暖心灵却无关风月。走进人物的情感世界,采撷一朵开不出玫瑰的百合花。这朵百合花不能开出玫瑰,更不必开出玫瑰,它有着自己别样动人的风姿。这些温情的描写、意象的选择使得小说具有“柔化”的倾向,不同于其他突出人物“刚性”的小说,《百合花》在现代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中别具一格。

茹志娟的《百合花》中的动人情感和细腻的人物心理刻画有着女性的柔情和冷静。它以独特的“小切口”窥视战争中的军民生活、军民情感,没有刻意地突显战争的残酷性、英雄人物的光辉事迹,却有着打动人心的魅力。“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宏大的国家叙事中,男性作家更多是推波助澜,摇旗呐喊,紧紧融入时代的创作洪流中。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女作家隐隐地进行着不合时宜但合乎性情的个人叙事,茹志娟的《百合花》是最为突出的代表之一。”[3]

小说以“百合花”被子为线索,以“百合花”为题目,具有女性突出的细腻和柔婉,体现了女性作家的审美风格。

三、结论

茹志娟的《百合花》篇幅短小而影响深远,是现代战争文学中独具特色的经典之作。它着眼于战争中的小人物、小事件,细腻的笔触将“我”、小通讯员以及新媳妇的情感世界写得丝丝入扣,扣人心弦,被称为是一曲“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其中人物情感世界“去战争化”“写实化”和“柔化”的审美倾向使小说具有深沉的感染力和鲜明的风格。茹志娟笔下的军民情具有以小见大、打动人心的魅力,具有女性突出的细腻和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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