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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中实践思维方式之生成

2018-02-25

关键词:黑格尔马克思哲学

王 祥

(南京林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7)

任何社会发展理论完备性和实践有效性,主要取决于它的哲学思维方式,其创新的根本亦在于哲学思维方式的创新。在流派多元、形态各异的社会发展理论中,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之所以能够独树一帜,长盛不衰,从根本上来说,在于它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全新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即用实践思维方式实现了社会发展观的根本性变革,这种思维方式是其理论创新、超越时代制约的根源所在。

一、马克思之前西方哲学思维方式的历史演进

哲学思维方式,一般来说是人(哲学家)对世界本体、存在状态、认识过程、科学价值、人的本性、社会本质等一系列哲学问题追问探知的理解方式和评价方式。[1]47哲学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哲学家对哲学问题的把握方式,影响着其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认识水平和评价标准。在哲学史上,不同的哲学思维方式也产生了不同的哲学论域,哲学的研究理路、研究旨趣、研究方法、价值诉求等也大相径庭。

朴素辩证的思维方式发端于古希腊早期米利都学派的赫拉克利特时代,这种哲学思维方式代表了人类哲学思维把握存在的孩提时代,此时对本体问题的思考已然处于混沌而充满各种困惑的萌芽状态。处在赫拉克利特之前的哲学思维,由于内生地排斥了本体存在的动变性,因而无法确切地把握变体存在(物)动变的实际存在即真实性。本体是不动不变的,它是经验中动变万物的始基;经验中万物的动变又否定它是真实的。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无疑是形而上学的。在这里,赫拉克利特无法正确解决三个关键问题:一是变体物的动变本性中的无中生有的矛盾;二是否认变体物的动变的真实性的哲学论断,与人们经验观察的事实相矛盾;三是由于否认了本体物的动变本性,实际上就是否定了本体物具有转变为世界万物的性质和可能。他的朴素辩证思维方式在解决变体物发展矛盾时遇到困境,超出了经验把握和理性把握二维尺度的范畴,因此,在赫拉克利特看来,本体是理论研究的立足点和基本视域,而思考方式的关切点和最终的关注点应该是本体问题,或者说,自然界中原本就存在的那些初始物质形态、原初的物质表征构成了人们研究世界本体存在的朴素的物质始基。本体动变的物质属性和内在本质的联系是赫拉克利特用来阐明和揭示的有关发展的哲学思维方式,既以变体存在——直观的动变事实为真——形而下的,也以本体存在——理性把握的本原物的动变本性为真——形而上的。这种朴素辩证性质,从一开始就缺失对基于概念本性的思维本体的辩证思考,因此就无法真正抵挡哲学家从思维(概念、判断、推理)方面的责难和批判,也遭受到世人因为无法理解而从行为到思想方面的批判。所以,赫拉克利特在解释世界发展过程中,尽管有其朴素辩证的思维方式作理论武器,却仍然无法真正离开唯心主义发展观的掣肘与规涉,在自然观和历史观问题上出现了初始性或始源性的裂变。

以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为代表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开启了西方正统哲学范式的理论先河,从哲学传承来看,西方传统哲学始终在试图构造真理的至上性以期获得解释一切问题的超验形而上学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或理性主义。这种以本体论为核心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开始于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亚里士多德首先肯定了以往哲学家在哲学逻辑上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理论传统,并且对其进行了本体论意义上的系统化改造,使其逐步稳固下来,成为进一步阐发的思维基础。亚里士多德又在《形而上学》中对赫拉克利特的朴素辩证的思维方式进行了深刻地批判和扬弃,进一步奠定了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在西方传统哲学中的正统地位。

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承袭了古代的本体论哲学中自然本体中心的思考存在问题的研究范式,同时又大量引入近代的认识论哲学中的形上传统,以问题(包括本体问题和认识问题)作为研究范式的立足点和融合点。它一方面拒斥作为变体存在的自然界的动变固有的矛盾属性,另一方面完全排除一切事物的始基物——本体存在具有动变的对立统一特征,继而进一步将动变的外部一切事物视为一种特殊状态下间断式发生的、无法真实感受的流变性存在,相反,那些不动变的本体才可能作为永恒的、本真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倘若本体出现动变的情况,世界万物定会成为虚空即无。于是,客观事物本来应当具有的具体现实的既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的本性就被遮蔽了,作为认识对象的外部世界的矛盾本性也完全被消解在这种形而上学的研究范式中,这就将事物视为一种僵死的自我等同,同一属性被无限放大,而对立属性则被完全拒斥了,事物本身所包含的内在本质只能成为它自身想成而不会包含它的相反。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将变体存在物的内在矛盾本性消解于自身的范围内,脱离物质变化的客观过程,企图完全通过直观经验的自我演绎来确证动变的非排它性,这种拒斥辩证思维的研究取向必然造成人们在理解和把握存在上的种种困境,甚至造成认识上的偏狭和困难。究其根源,逻辑思维即概念、判断、推理、假说上的不变性、凝固性、片面性、抽象同一性和非此即彼性,在亚里士多德时代就以形式逻辑形式绝对化地固定下来,在哲学研究的演进传承中又不断地得到巩固和确认,以至于完全绝对化为人们的理论信仰了。

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排斥事物自身的矛盾性,无法正确揭示事物发展的内在动力,依靠形式逻辑演绎世界的内在规律,由此构成了西方正统哲学范式的总根源——抽象存在论范式。柏拉图的《理想国》开启了“理念决定论”的唯心主义发展观。以理念为本位,从抽象存在出发去思辨演绎人类社会发展史。在人类的感性实践之外进行理念、观念的演绎,在否定本体矛盾性的同时也拒斥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把社会发展的过程看作是哲人理性推导演化的符合自身价值判断的逻辑游戏。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思维方式根本无法正确引导社会发展的合规律性过程,在合目的和合规律之间始终存在一条无法弥合的思维鸿沟。将如此丰富的社会发展图景局限于个别人的逻辑思维之中,变成个别哲人的理想化的价值诉求,这从根本上否定了社会发展的基本内涵和运动规律,或者说,形而上学思维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抽象存在论范式根本没有形成社会发展的理论架构,其后果只能是以逻辑裁剪历史、以理念压制实践、以形而上学否定了社会发展。

面对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种种弊病,康德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率先进行了批判,他率先在理论思维的必然性、普适性和真实性问题上进行了辩证的积极思考,突破了古代朴素唯物论、近代经验论、唯理论哲学形而上学的片面化的研究传统,认为形式逻辑仅仅满足于形式方面的逻辑推演,并未真正触及客观内容,因此也不能达到理论思维的必然性、普适性和真实性。康德虽然看到了先前哲学思维方式在认识论上的弊病和内在的根本矛盾,而对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上,康德哲学并未创造一种超越于逻辑(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有效方式,反而在“自在之物”和感性事物之间束手无策,局限于思辨方式的抽象的浅薄探索。由此,在这种思辨思维方式主导下的“自在物”的发展就被人为地神秘化为一种超验力量,人自身无法认识和把握,社会发展的规律和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方法更是无从谈起,人们只能寄希望于信仰的支撑。

在对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批判上,黑格尔较康德来说更进一步,他首先揭示了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弊病的症结所在,明确了作为形式逻辑根基的知识的形式和内容是不能相互分离的,否则必然会造成逻辑之外真理的客观内容和主观形式之离分状态,进而出现思维和存在的严重对立。黑格尔的思辨逻辑揭露、发现概念的内在矛盾,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以往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在概念把握上的先天缺陷,将思维和存在辩证地加以阐释,力图将二者真正统一起来。黑格尔在思考、理解问题时揭露了其矛盾性、同一性和联系的转化性,这种新的思辨思维方式的确在传统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机体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在哲学思维方式上也是一次重大超越和突破。然而,应该确定的是,这种哲学思辨方式由于其唯心主义的始基性,它始终存在囿于主观主义窠臼的不足之处,始终遮蔽在主观臆想的内在封闭、自我构造、自我陶醉之中。黑格尔的一生都在构建绝对观念的理论体系,希望以此来解释人类所面临的所有问题,脱离世俗活动的绝对观念来解释社会历史的发展。

二、社会发展理论中实践思维方式的生成与革命性变革

早年的马克思在探讨社会发展问题时,哲学思维方式的转变还是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坎坷历程。17岁的马克思在法国启蒙思想的影响下,立志献身人类幸福的伟大事业,在中学毕业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马克思对社会发展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感性直观的层面,其世界观还是抽象的唯心论,对当时德国意识形态的代表黑格尔知之甚少。进入波恩大学和柏林大学学习后,马克思研读了大量哲学著作,结识了布·鲍威尔、弗·科本这些青年黑格尔主义者,并且经常出席青年黑格尔派举办的“博士俱乐部”的活动,表现十分活跃。这一时期的马克思很快转变成为带有“革命”倾向的民主主义青年,在哲学思维方式上,马克思也全面接受了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的影响,成为黑格尔思辨哲学的忠实拥簇者。1841年马克思写就了带有浓厚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哲学理论色彩的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这是一篇具有新的社会发展观萌芽性质的论文。在这里,马克思从黑格尔唯心主义观点出发,肯定了自我意识是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推动力量,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功能,将自我意识视为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从自我意识演绎出理性批判的绝对性并推向极致,将其当作非理性世界的革新者,当作“非哲学化世界”的拯救力量,将“世界哲学化”视为哲学的最高使命和追求的终极目标。认为随着精神的变革,社会必然会变革。同青年黑格尔派者一样,此时的马克思不仅传承了黑格尔哲学的话语,而且传承了黑格尔的思辨思维方式,在社会发展上倾向于抽象的理性思辨,将社会发展寄托在哲学思辨的精神领域的变革上,深受黑格尔主义的影响和束缚。

在《莱茵报》工作期间,马克思更加注重从社会现实中反思以往信奉的黑格尔主义哲学在解决社会问题时遇到的实际困境。在莱茵省议会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中,马克思已经开始敏锐地认识到了经济因素对社会意识形式、特别是法律制定和执行的重要决定作用。尽管他仍然坚守黑格尔思辨哲学那样把国家看成是理性的体现,但现实社会发展的法与经济、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关系却与黑格尔的法哲学观念产生了尖锐的对立。他通过对摩塞尔地区农民贫困状况的社会调查研究,有机会直接接触社会底层民众的真实状况。在对他们表示深切同情的同时,马克思又更深一步地探究造成底层民众生活困苦的根源,将思考的着力点放在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问题上,第一次看到了社会阶级的不平等性及其利益冲突。此时的马克思已经看到了国家的阶级属性,突破了以往德国古典哲学中一直存在的至高无上的国家崇拜倾向,将自己的研究视野从国家社会管理职能的片面化理解中逐步解放出来,赋予其阶级统治的政治组织的科学内涵。这表明,马克思已经将国家同阶级和阶级斗争联系起来,从那种将国家视为单纯的负责维护社会秩序的特殊管理机器的超阶级的国家观中挣脱出来,开始看到国家制度和管理原则背后的阶级利益和物质动因。于是他开始了哲学立场的唯物主义转向,开始逐步地同青年黑格尔派,开始划清与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哲学的理论界限。应该可以说,马克思实现自己哲学立场和思维方式的转向完全是社会发展的现实困境使然,而哲学思维方式的转变又更加坚定了马克思继续深入探讨和解决社会发展问题的决心和信念。现实生活中的生存困境和问题旨向始终是马克思实现哲学理论变革的基本动力,也使促使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生成的重要因素。

对马克思来说,哲学观的转变和政治立场的转变是同时完成的。大学时代的马克思是一名坚定的革命民主主义者,而《莱茵报》到克罗茨纳赫时期的马克思已经逐步完成了向共产主义者转变的心路历程。19世纪上半叶,马克思一方面在深入研究各种社会思潮及其哲学依据的基础上极力地划清自己与各种流行的空想共产主义学说的原则界限,另一方面又在积极构建符合社会发展规律和现实斗争环境需要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不断予以科学厘清和系统论证。马克思的此种努力为其探索社会发展规律提供了直接的思想动力,为他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奠定了最初的基础,也有力地推动了当时工人运动的蓬勃发展。这一时期的马克思不仅开始认真总结社会发展各种问题困境与哲学理论之间的各种矛盾原因,而且更多地把目光指向了解决这些社会问题的方法上,开始对超越传统哲学抽象存在论的合规律性的现实路径——共产主义给予了热情的关注。

社会问题的凸显必然引发理论的深层变革。1843年夏天,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出炉,另外他在《德法年鉴》上相继发表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论犹太人问题》等文章,其矛盾直接指向与社会现实问题存在尖锐矛盾的黑格尔法哲学中唯心主义国家观,对其进行理论清算是马克思亟需完成的任务。在这些著作中,马克思清算了以往黑格尔国家观对现实问题的遮蔽,第一次阐发了国家与市民社会、政治与经济的辩证关系,即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经济决定政治而不是相反。这种基于现实困境的哲学反思标志着马克思已然彻底走出黑格尔唯心主义思辨思维方式的狭隘范围,实现了世界观和哲学立场向唯物主义的转变,并且已经具备的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从而为社会发展问题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视角,开始从唯心主义历史观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这里,马克思批判的焦点还在于对宗教的理解上,并借此引申出对阶级斗争的深刻阐述,揭示了阶级消亡和宗教消亡的内在关联。针对空想共产主义学说在现实环境中的矛盾,马克思开始把目光投向现实的感性世界,体验无产阶级的苦难生活和彻底的革命精神,明确了实现无产阶级解放、人类解放和社会发展是一致的,其现实路径就是无产者的阶级斗争和革命实践,为工人运动的合目的性和合规律性进行论证。然而,理论的批判并不能真正实现社会的自动发展,它必须转化为群众的自觉行动,即理论必须掌握群众,才能真正达到理论生成和改造世界的最终目的。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继续进行更加深入的经济学哲学分析,实现了对以往英法古典主义经济学家阶级局限性的批判和超越,阐明了劳动阶级在资本主义经济剥削条件下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以异化劳动理论为生长点来批判资产阶级虚伪的人道价值,得出了共产主义革命的理论结论。马克思在此重点阐释了他从费尔巴哈“人的类本质”视角所阐发的社会发展理论。囿于研究视角的旧哲学形而上学思想局限,马克思此时尽管没有真正形成他科学的哲学思维方式和以唯物史观为基础的社会发展理论,他还没有完全摆脱费尔巴哈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影响,在批判黑格尔思辨思维方式上带有抽象的人本主义色彩,但《手稿》已经显示出马克思在社会发展的思维方式上与传统哲学,包括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明显区别。在《手稿》中,马克思第一次将异化劳动提升为理论研究的中心,并把哲学的探讨和经济学的论证进行整合,从而进一步说明了劳动是人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源于自然界同时又高于自然界,是具有复杂结构并发挥着独特功能的有机系统,社会必须不断地同自然界进行物质能量变换,始终以生产劳动为自己存续的根基。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深入到生产劳动的内部系统,初步揭示其内部所包含的种种矛盾,包括各种生产要素及其相互之间的影响制约关系,这就为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一步阐述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合生产力状况的规律提供了理论基础。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在《手稿》中以异化劳动为基础,构建了唯物史观一个重要原理:物质生产劳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基础,由此所形成的经济关系决定了人们的政治关系、思想关系、婚姻家庭关系等其它社会关系,也构成了国家政治法律制度等诸多社会意识形式的主要内容。“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2]32这也意味着唯物主义社会历史观中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根本观点得到初步的论证,它为说明社会形态及其发展规律奠定了极其重要的理论基石,也是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核心纲领。从这一意义上说,《手稿》是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得以生成的具有里程碑价值的文献。

尽管《手稿》的思维方式深受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影响,马克思还是更进一步地阐述了超越人本主义,明显有别于黑格尔主义的“人本的劳动异化观”和“人本的社会历史观”,强调人是对象性的存在物,任何对象性都是人的对象性,应从人的本质的对象化理解对象性的存在物,外部世界包括人类社会不仅仅是自然本体的世界,更不是黑格尔主义的绝对观念的世界,而是人的本质对象化的世界。对此,马克思明确地指出:“对社会主义的人来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3]92因此,社会发展从本质上来说应该是人的本质对象化的历史过程,作为本体的人是社会的主体,社会是人的社会,或者说,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即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已经成为实际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所以关于某种异己的存在物、关于凌驾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问题,即包含着对自然界的和人的非实在性的承认的问题,实际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了。”[3]92由于家庭、市民社会、国家均是人的社会化的形式,就应该从人来看待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由此,《手稿》已经明确了社会发展的基本价值尺度即人的发展是社会发展的目的和归宿,规定了全部社会发展史的基本方向。因此,“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是一致的。”[4]89

在《手稿》中,马克思还没有形成完备的实践概念,但是异化劳动概念已经内在地揭示了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史的本质即人类解放根源于自身物质生产劳动,生产劳动贯穿于社会发展的全过程,社会发展史首先是劳动发展史,社会发展始终内在于生产劳动之中。这就从根本上摈弃了传统哲学的神祗、道德、绝对精神、权利意志等“外在决定论”的社会发展观,主张从社会内部因素去找寻社会发展的物质动因,把一切存在物从超历史的神秘地位中解放出来,从具体的社会发展实践中去加以考察,从而奠定了整个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础,从这一点上说,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的思维方式(即后来的实践思维方式)已经远远超出了黑格尔主义的思辨模式和费尔巴哈人本唯物主义的狭隘眼界,在社会发展观上开始逐步地走向成熟,革命性的创新和变革即将到来。

1845年春天,马克思写了一份只供自己进一步研究用的当时并没有公开发表的笔记,即著名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对彻底费尔巴哈和一切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和不彻底性进行了批判和清算,确立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基——科学的实践思维方式,这就从根本上摆脱了黑格尔思辨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理论束缚,为社会发展理论的革命性变革奠定了最重要的哲学基石。可以说,理解了实践思维方式,就理解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高本质;立足于实践思维方式,就可以从根本上领会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根本特征和精神实质,它是马克思理解、把握人类世界特别是人类社会,理解、诠释和评价一切相关社会发展问题的根本思维方式,是社会发展理论具有根本性意义的历史变革。在《提纲》中,马克思高屋建瓴地提出“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这一重要的概念,从而在理论上划清了自己与唯心主义一元论以及哲学二元论的原则界限,将“新的世界观”同旧哲学彻底区分开来。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4]54在此,马克思深刻揭示了旧唯物主义的根本缺陷是见物不见人、只见客体不见主体,究其根源在于他们不懂得客体物中所凝结的主体人的劳动实践。以实践思维方式思考资本主义拜物教性质的异化关系才能揭开被“物”所蒙蔽的“社会存在”的本质,才能实现人与人社会关系真正“袪魅”,从而找到人类自我解放的社会发展之路。《提纲》的形成标志着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哲学思维方式,在实现了从思辨思维方式——人本思维方式的转变后,再一次实现了由人本思维方式——实践思维方式的更具变革意义、更为重要的历史性转变。此后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理论研究,是同恩格斯一道以实践思维方式详细制定了社会发展的一般原理,如此后发表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主义原理》《共产党宣言》等。可以说,马克思实践思维方式的确立,不仅仅是对黑格尔的思辨思维方式和费尔巴哈的人本思维方式的辩证否定和变革,也是对他之前的西方哲学的一切旧哲学思维方式的根本否定和变革,从而开创了社会发展理论研究的新视野、新境界和新时代,这也是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保持创新活力的根源所在。

三、基本结论

马克思以前的西方哲学经历了赫拉克利特的朴素辩证的思维方式、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开启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康德先验思维方式、黑格尔思辨思维方式的演化。在审视社会发展问题的时候,他们的视角都没有跳出抽象的存在本体论,研究框架都没有超出“存在——意识”“物质——精神”“理念——现实”二分的藩篱,从而从没有超越意识形态批判这一旧哲学的最高境界。因此,建立在这些哲学思维方式之上的社会发展理论研究无法摆脱自然观和历史观、理念与现实断裂的宿命,他们只能通过抽象的“普遍人性”“人类理性”“绝对观念”“文明周期”“社会轴心期”等未加批判的抽象范畴作为演绎、阐释、解读人类社会发展的理论支撑。这种基于主观思辨或带有明显理想主义色彩的本体论概念,显然只是在概念上或理论上得到不断地翻新,在人类社会发展图景上进行了别致的安排和设计,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在自然观和历史观分离的基础上,在实践之外,在感性活动之外,从抽象本体出发思辨演绎社会发展的哲学范式,甚至有的理论解释社会历史问题时一厢情愿式地探讨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实践不断证明,基于抽象存在本体论的思维方式的式微和社会发展的现实困境是交织并行的,从社会之外去寻找社会发展的合理路径,以“上帝”“超验精神”“绝对理性”“普世道德”来救赎人类社会发展之路是根本行不通的。对此,尼采高喊“上帝死了”,胡塞尔也指出:“作为欧洲人根本的生活危机之表现的科学危机的回应,必须重返生活世界。”[5]2

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实践思维方式的变革是在对以往整个西方哲学思维方式变革和创新基础上的理论突破,这些“巨人的肩膀”是其理论革命得以实现的土壤和基石,是构筑其理论大厦的基础,也是后人解读和阐释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的理论前提。可以说,离开对以往西方哲学思维方式的辩证悟解,就不可能真正理解马克思创立的实践思维方式在社会发展中的历史地位和价值。在哲学思维方式上,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明显有别于以往传统哲学,呈现出其独有的理论特征,它的革命性内核就在于它立足于“社会实践”这一坚实的社会存在论根基,坚持把客观对象与人的生存实践结合在一起,即既不单纯地从客观方面来理解,也不单纯地从主观方面来理解,而是将主客观方面在实践基础上有机统一起来,这就从根本上克服了以往见物不见人的抽象存在论,还原了社会发展中的本来应有的“由物见人、由物见史”的感性生存论。马克思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地从社会历史关系的角度考察一切事物的存在本质,指出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史就是一部人类在改造客观世界的生存实践的发展史。这种实践思维方式是马克思社会发展理论的根本思维方式,它标志着马克思在思考社会发展问题的基点发生了历史性转变和飞跃。

参考文献:

[1]倪志安.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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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验现象学[M].张庆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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